第33章 惺惺相惜的人與凰
火焰並沒有將林待之吞噬，而是停在了他身前三寸。
玉簡的護體靈力被逼至體表，衣物化作了灰燼，連渣都沒留下。
林待之一手拿着玉簡，一手攥着一張符籙。
符籙上畫著一道玄妙的圖案，看上去同不久前畫給夢貘看的那些頗為相似。
圖案在靈力的激蕩中發出某種晦澀複雜的音節，如同一圈一圈的波紋，向著四周散去，在無盡的黑火中流淌，泛起層層漣漪。
似乎是受到了這股音浪的感染，那原本暴戾殘忍的眼眸猛然擴散，多了幾分掙扎和痛楚。
然後對面的龐大生物閉上了眼，天便黑了下來。
無聲無息，彷彿冬夜。
直到淡淡的光華再度穿透雲層，視野才開闊起來。
那不是明月，還是之前一對巨大的眼眸，只不過戾氣盡去，目光中多了幾分好奇和溫和。
黑火不再洶湧，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退去。
熾熱的灼燒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湧上心頭的暖意。
「鏘鏘——」
一聲清亮明麗的聲音響起，彷彿從雲間而來的縹緲仙樂，響徹在林待之耳邊，最終落進他的心湖深處，有如驚雷乍起，春雨陣陣。
黑暗泛起漣漪，無數別樣風景開始浮現。目光所及之處有世間各種說得上名以及說不上名的禽鳥，也有各式各樣體型迥異的走獸，遠望松濤陣陣，碧海潮生。
足足四五息之後，這宛若仙境的別樣洞天才在林待之眼底淡去，薄霧冥冥，就此破碎。
黑火盡退，林待之看清了眼前的龐大生物。
它頭上有着極為好看的冠，喙並不算長，細看卻足夠精緻鋒利，一對溫和而滿是好奇的美麗眸子嵌在可愛的小腦袋上。
脖頸修長優雅，雙翼遮天蔽日，上面隱隱還有繁複好看的美麗紋路。流線型的體態頎長，拖着數支比身形更大帶有微翹的尾羽，如同出鞘的利劍般銳利。
這是一隻鳳凰。
一隻通體漆黑的鳳凰。
林待之獃獃矗立在巨大的鳳凰身下，心中百感交集。
那年他已過十八，卻依舊站如嘍啰。
只存在於典籍當中的神獸輕輕喚了一聲，鳴聲清脆鏗鏘，嘹亮婉轉，如同流經山谷的潺潺涓流。
嘍啰林待之從百感交集中醒了過來，聽出了鳳鳴聲中的詢問之意。
他抬眼向上望去，這次看的仔細了些。
數條極細的金色絲線深深鍥入了鳳凰遍佈黑羽的雙翼當中，每一次呼吸當中，都會有明艷朱紅的鮮血沿着絲線滲出，然後燃起詭異的黑色火焰，順着絲線向著遠方而去。
那裏是血池的方向。
看樣子他之前的猜測沒錯，這裏的佈置都是為了利用燃燒的血液來提純血池當中的巨量的氣血之力。
但沒想到，這血液竟然是鳳血。
如此龐大的手筆……
「這是怎麼回事？」林待之並不知道眼前的這位究竟問了些什麼，只能無奈同鳳眸對視，不解問道。
鳳凰揚起的首微微低了低，並沒有理他，似乎對眼前這人不回答自己問題，反客為主的問話十分不滿。
高高在上的生靈從來都不會在意地底的螞蟻說些什麼，即使是以祥瑞著稱的鳳凰，對待一個普通人的態度，再怎麼溫和善意，也不過只是一直螞蟻罷了。.br>
神鳥不可能求助一個人第二次，就像人不會指望一隻螞蟻來養活自己。
難不成螞蟻聽不懂自己說的話，還非得搬上瑤琴，過來替他演奏一曲？
小夥子，你可別不知好歹。
它那溫和的眼神驀然銳利了些。
林待之很是無奈，暗自揣測着鳳凰的意圖，試着朝前走了幾步。
離鳳凰近了許多，雖然眼前神鳥已經刻意收斂，但那種來自於生命層次差距的威壓感覺還是十分強烈。
一條條金色絲線近在咫尺，黑色火焰繚繞其上。
線的末端已經穿過鳳羽，深入鳳凰體內，創口並不算大，鳳血也沒有結起繭，只是傷處深陷，彷彿倒插入鳳凰身體裏的線已經同這隻明顯變異了的神獸結為一體，每時每刻都有絲絲縷縷滿是大道氣息的赤紅血液滲出。
數十道絲線就這樣橫穿了鳳凰身體，將它牢牢釘在了這裏。
很難想像，這個傳說中象徵祥瑞的神獸，究竟遭受了什麼樣的痛苦。
林待之揚起手中的玉簡，就像舉起了一把劍。
「我可以試試嗎？」他將劍鋒對準了那些金色絲線，開口問道。
鳳羽微顫，狂暴而凜冽的風在黑暗中驟起。
林待之聽到了一聲清越的鳳鳴。
鳳凰低下了頭，明亮的雙瞳里的好奇溫和已然不再。
滿是警告和不安。
無論是獸禽妖魔乃至於別的什麼生靈，趨利避害都是天性使然。
而對於疼痛這類感官上的直接刺激，遠比喜怒哀樂貪嗔痴恨更易讓人共情，這也就很好地解釋了血腥暴力場景給人的衝擊力要比情緒的爆發更為直接得多。
很多生靈並非不怕疼，只是對疼痛的忍耐力高到了一定境界。
對於受傷流血，在非必要的情況下，確實是一件很沒有必要的事情。
而且這樣做真的很危險。
林待之能夠感同身受。
同是籠中鳥，又如何不惺惺相惜？
他內視那個依舊破敗凋敝的靈墟，嘆了一口氣，將玉簡放到另一隻手中，輕撫鳳凰低下來的小腦袋，彷彿在看着這些年的自己。
冠羽微顫，這隻脾氣看上去還算不錯的神鳥驀然怔住。
隨即它知道了眼前的弱小人類正在幹些什麼。
墨色雙翼上的鳳翎猛然豎起，一時間狂風大作，溫度急劇上升。
「砰——」的一聲。
林待之飛了出去，徑直撞到了身後的石牆，好一會才從裂痕遍佈的岩壁中掉落下來。
他嘴角掛着血跡，渾身劇痛，這才明白，並不是什麼相惜，而是他自己才是那隻猩猩。
原來人和人之間的情感當真不能相通。
小丑和鳳凰也是如此。
神鳥冷漠地盯着他，就像看着一個死人。
如果是柳飛在這裏，必然會厚顏無恥嚷上一句：「不就是摸了你的腦袋嘛，大不了小爺也給你摸好了！」
然後耍寶的他就會被一團黑焰燒成灰灰，只剩下一張嘴皮子還在瘋狂抖動，叭叭不停。
但很可惜，那個劍客總是會在需要他出風頭的時候掉鏈子。
林待之不會這麼無恥，於是他想了想，認真說道：「或許我還有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