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傳承有主
鏡波湖水靜無波,這是涼州天啟城那塊自五百多年前起,便歷代相傳的一句話。即使是那火傘高張的芒種時節,沉積在雪山上的漉雪瀝了數尺,沿山谷一路湍回,延綿至千裡外的涼州地界,滲入地下暗河,鏡波湖也沒有太多的波瀾。
據說女帝起勢那會,攜友人在此地小住了一段時間。那時候鏡波湖還不叫鏡波湖,每逢六月,湖漲潮落,雖然不及東海之濱那動輒百丈的延綿百里的巨浪,但也波濤洶湧,蔚為壯觀。
偶有漁船行至廣闊大湖裏,便會被洶湧澎湃的湖水所驚,不是被打飛沉入湖底,就是迷失方向不知所蹤,連打撈都成了難事。
直至女帝走後,沿岸的百姓才發現湖水平靜如鏡面,波瀾不驚。
如果這湖說以前是一頭恣意妄為的猛獸,那麼現在就變成了一隻溫馴的白兔,任誰都可以說上一句自己要去征服它。
只不過事情離女帝平定十四州太過久遠,有很多細節亦不可考,所以鏡波湖裏到底有沒有女帝傳承還未可知。
直至近來,某天有個漁人行船於這橫越百里的湖面,才發現中心竟多了個巨大的旋渦。消息傳開了,開始有各式各樣的高手進湖一探究竟,他們或多或少都能有所得,於是這女帝傳承的說法也就不脛而走。
天色漸晚,黃昏於西方消逝,很快便帶來暮色,染了整個人間。
一個時辰快要到來了。
海清宴從涼亭里起身,幕僚吳棱輕搖摺扇的手頓住了。
“大人要下去?”
海清宴看着那並未消逝的旋渦,以及暗下去的天色,輕輕點了點頭,道:“倘若申綉也不能突破試煉,得這傳承認可的話,我不知道年輕一輩還有誰可以。這來路不明的歷練禍福難料,始終不如浮生塔那般正統,我身為涼州布政,理當走此一遭,哪怕看看也是好的。”
吳棱猶豫了會,收起摺扇,看着寬廣的湖面,眉頭皺起,“這……”
海清宴搖了搖頭,道:“不會出事,我自有分寸。”
吳棱向來沒見過這位大人出手,只是不由心想他若去了自己又該如何,現在聽他這麼一說也就放下心來。
只聽眼前這位面容清雋的大儒高呼:“足下千里行。”
然後他一步跨出。
下一刻便由湖畔的涼亭來到了湖面的半空中,腳下正是那方旋渦。
海清宴近距離感受着那處的力量,眉頭漸展,道:“幻境的力量,還有陣法,陣眼的力量來源似乎是一具遺骸。”
只見他單手高高揚起,隨即並指下沉,朗聲道:“聖人言「君子立世,當開六合」,開!”
一道清光頓時直衝而上,剎那間風起雲湧,湖面波濤滾滾。
天地間彷彿出現了一股無形的力量,想要撕開那道旋渦。
狂風驟起。
一滴水落到了吳棱的額頭,微涼。
隨即無數道水珠落下,吳棱立馬揮扇遮面,狂風扯着他的髮絲,吹得扇面呼呼作響。
難道真的下雨了?
吳棱透過指尖的縫隙看去,原來那些潑到他臉上的並非雨水,而是湖水。
風竟然已經達到了這般的強度。
他目光獃滯,盯着狂風當中那遺世獨立的身影,嘴角喃喃,卻說不出話來。
這便是無慮境二品大儒的實力嗎?
恐怕已不弱於那洛城中的四位禁軍統帥了,難怪他說不必擔憂。
風是浩然之氣在天地間流動,雨是湖裏的旋渦和天地偉力的相互激蕩。
風雨飄搖,便能震天撼地。
浩然之氣也是靈力的一種高級形式,雖然這位無濾境儒修靈力水準只相當於二品,但霎那間做法的聲勢可就大了去了。
他一手下壓,那旋渦猛得一頓,竟有了短暫的停滯,繼而變得有半分凝澀的模樣。
“果然,雕蟲小技罷了。”
見狀,海清宴沉穩一笑,繼續凝聲道:“再開!”
隨即旋渦激蕩,一道裂口出現在其中,那雙沉沒湖裏的無形巨掌似乎在把裂口向兩邊撕裂。
有道黑不見底的深淵出現。
“嗯?”海清宴挑起了眉。
因為一道身影飛了出來。
那是個氣質凜然的銀髮少年,他看上去很虛弱,似乎是被榨乾了精力。
“去。”海清宴開口。
手持長槍的銀髮少年被平安送到了岸邊。
隨即向下作探手狀,試圖撈出湖底秘境中留下的人。
就在這時,一道磅礴的劍光衝天而起。
湖面上,那凝而不散的清氣剎那間被全部衝散了開。
海清宴猛得收回了手,有鮮血沿着他腕間淌落。
實在是那道劍光太過恢宏,又密得很,躲無可躲,他這儒修的身子又弱得很,第一時間沒有預料到從而出招應對,便落了傷。
氣勢一跌再跌,眼見着那濤濤劍光便要直面而來。
海清宴卻再也抬不起他的手了。
剎那間,他已沒法再開口言語,只好一聲厲喝,於是那被衝散的清氣再度凝實,形成了天地之間最精純的浩然之氣,擋在了他的面前。
“轟——”的一聲。
風停雨落。
浩然之氣妙用無窮,但它最強的點絕非可以看見的防禦,所以那道薄幕屏障理所當然地被衝散了。
海清宴閉上了眼。
天空中有一道肉眼難見的細線劃過。
“咔嚓——”
似乎是瓷器碎裂的聲音。
下一刻,海清宴的身影落到了涼亭中,跌跌撞撞向後退了三步,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旋渦上的那道長達數十丈的劍光消失了。
天地一片清明。
旋渦慢慢消失,一道祭壇緩緩從湖底升起,無數道靈力在其中翻滾,雷雲閃爍。
裏面飄着一個渾身赤裸的少年,劍光濃烈彷彿實質。
那正是白鷺山莊的少莊主,鹿湛。
在場的人感受着他身上那股深沉的氣息,和早已要溢出的劍意,紛紛張大了嘴。
他們是或多或少都是進入過湖底的江湖人士,修為不高,但也不算低,如今皆死死地盯着那祭壇中閉眼傲然而立的男子,嫉恨羨慕之餘,也多了絲自慚形穢。
林待之沒有這樣的情緒,他坐在山頭,皺眉看着指尖的那道血跡,不知在想些什麼。
海清宴在吳棱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目光不經意間便掃過了遠處的山頭。
他拭去嘴角的血跡,望着極遠處祭壇里的那個少年,喃喃道:“莫非真是女帝傳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