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宵
三品大妖同一個接近三品的劍修鬧出的動靜太大,即使是有玉簡護身,林待之也難免被波及到。
他扶着牆緩緩站起,同時沒忘將自身氣息完全屏蔽。
刻好陣法的靈石被大戰波及,毀了大半,準備的入夢大陣前功盡棄,林待之皺眉,看向撿起斷尾正給自己裝回去的狐妖,還有抱着顆粗長大樹輕吻,一邊喃喃說著「春花姑娘不要這樣」的柳飛,沉默不語。
難道真要拚死一搏?
他開始後悔將裴清語放倒,可如果不那樣做,或許現在抱着大樹親吻的就是她也說不定。
那畫面確實旖旎,而且太美,他不敢多想。
「沉溺於慾望的人,哪一個又何嘗不是這樣呢?」狐妖臉色蒼白,露出一抹譏笑,「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四品劍修,能有這樣的心性確實讓人佩服,但春宵也並非單純的幻境,就算你可以強忍着不去看,可只要中招,又如何能輕易擺脫呢?」
抱着大樹的柳飛一邊喊着「春花姑娘不要」,一邊喃喃自語「這是假的,春花姑娘不可能在這」,可嘴上啃着樹皮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歇。
「啊,師父,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裏,假的……這都是假的……」
還好你是啃樹皮,沒有去啃那三個大漢。林待之定定看着狐尾,想來狐妖便是通過斷尾示弱,將柳飛帶入了春宵當中。
如果藉助玉簡,林待之他可以勉強達到六品的實力,這還是在藉助了夢貘的力量之後。
而對上這麼一個即使是受了不輕的傷的狐妖,貿然上去,不能說毫無勝算,但死路一條是肯定的。
要不要為了這些人,冒這個風險呢?
就在這時,迎着月色,他注意到鼓樓的一角有一縷白色絲帶輕輕飄過。
是裴清語,她也醒了。
早在柳飛最後一劍劈出那刻,裴清語就醒了過來。
她嘴角微翹,眼裏有淚,睫毛微顫站起身來,便看見柳飛抱着樹榦啃樹皮的場景。
狐妖受了不輕的傷,但這並不夠,但如果裴清語殊死一搏,不中她那名為春宵的幻境,或許眾人還有一線生機。
雖然不太明白柳飛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她還是輕而易舉判斷出了當前局勢。
但是,是不是忘了什麼?
林待之呢?
這滿嘴道理的膽小鬼又躲哪去了?
裴清語感受着身上留存的,明顯是夢貘天賦神通的影響,有些懊惱自己怎麼就能一時大意,被林待之以借靈符的微末手段困於美夢。
原來他那個時候埋葬夢貘,要單獨留下就是為了做這些。
「卑鄙。」裴清語檀口微張,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靜氣屏神,等待狐妖從深陷幻境的男人們身上攫取陽魂的時候再出手偷襲。
就在這時,狐妖目露凶光,柔媚的臉上滿是警惕。
「誰!」
不好,被發現了,裴清語握緊了流凰劍,正準備緩緩站起。
只見一名男子從後殿的院牆後走了出來,一身如瀑青灰衣衫,半扎儒雅長發,眉眼乾淨澄澈。
是林待之,他要幹什麼?
「又來一個送死的嗎。」狐妖眼神撇過,舔了舔猩紅的唇瓣,「雖然沒有半分修為,但模樣同樣不賴,想來你的陽魂味道並不差。」
說完,便一指點出。
面對這等弱雞,她一個眼神便能讓林待之深陷幻境,但出於對他相貌的尊重,還是隔空點出一指。
林待之閉上了眼,再度睜開時,眼前的狐妖已然不見。
朱窗紅燭,綾羅香帳,這是新婚。
新娘蓋着紅蓋頭,俏生生坐在床沿。
林待之輕抬喜秤,將蓋頭揭起。
貝齒輕咬紅唇,瓊鼻輕巧挺立,凝脂般白凈嫩滑的臉上幾許腮紅,清冷目光中幾許嬌羞,新娘子正是裴清語。
洞房花燭夜,正是千金不換春宵時。
第一個見到的,是近來接觸最多的美麗女子嗎?林待之感覺有一種力量將自己包圍,數不清的氣息從幻境在環境中瀰漫,然後緩慢滲入他的身體。
喝過新娘子遞來的交杯酒,一抹難言的感覺湧上心頭,隨即帶着暖意在全身流轉,林待之目光逐漸惘然,一把火苗,就此燃起。
趁着意識還沒有完全潰散,他微弱靈力遊走,進入了自己的靈墟。
「砰——」的一聲,煙塵驟起,靈墟里乾裂的大地開始蘇醒,不斷地崩壞、重組。
深入靈魂的劇痛傳來,林待之滿是寵溺和慾望的眼神迅速被痛楚佔據,然後他想起自己究竟是幹嘛的,於是伸出手去,摸了摸眼前女子的腦袋。
再見時,少女已換上一身鵝黃衣裙,變成了小女孩模樣,哭着對他說:「你說好要送我一把劍的?」
林待之蹲下身,寵溺捏了捏小女孩臉蛋,「劍現在不是正陪着你嗎。」
說完這話,小女孩化作無數光點,就此散去。
林待之忍着疼痛站起身來,等待着下一個場景的到來。
無邊夜色散去,棲鳳寺轉眼間變成一處白雪皚皚的山頭。
一個紫裙少女衝著他跑了過來,她腳踩白色長靴,步履間露出白嫩修長的腿,腰肢輕盈,俯下身衝著他甜甜一笑:「我剛剛看你從天上掉了下來誒,你沒有事嘛,那你修為一定很高,和我打一架怎麼樣?」
見林待之沒有說話,少女大眼睛眨啊眨,「你受傷了誒,來,我扶你起來。」
說著便伸出嫩荑般的手,「等你傷好了再和我打一架怎麼樣?」
林待之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是幻境,可躲得了慾望橫生的春宵,又該怎麼躲過自己的內心呢?
這些都不過是他久遠記憶中的過往而已,可如果時間重來,在一切的把因果都掐斷呢?
他想了想,然後伸出手去,握緊了少女的手,一如當初那樣。
轉眼已入深秋,楓葉黃了山頭。
紫衣少女又來這裏看他,「天賦不錯,但很可惜還是打不過我,喂,勇敢的少年啊,我給你介紹一個師傅怎麼樣,這樣以後你就不用整天被我欺負了?」
說著小手一拍林待之的肩,差點沒把林待之給拍趴下。
「怎麼樣怎麼樣?」少女滿是期待看着自己的沙包,希望他能快點強大起來。
林待之遲疑片刻,認真點了點頭。
春去秋來,少年下山匡扶社稷。
再回來時,已然聞名天下。
「喂,你這傢伙吃什麼長大的,修道兩年就這麼離譜。什麼,你要和我打架?不打不打,萬一你報復我怎麼辦,我可打不過你!」紫裙少女直搖頭。.br>
「不過我倒是聽說南方萬妖谷風景不錯,幽州以北的雪也好看,你要不要陪我一起遊歷天下,闖蕩江湖?」
終究還是躲不過的,那就這樣吧。
林待之滿眼寵溺,輕輕點了點頭。
「求求你……殺……殺了我,求……你。」一個中年男子倒在地上,無數黑氣從他身上散發,面容時而扭曲,時而痛苦。
中年男人拉着林待之的衣擺,目光懇切,哀求道:「求你……殺……了我。」
林待之嘆了一口氣,這次沒有絲毫猶豫,長劍如流光,一道斬落。
伴隨着一陣打鬥聲的結束,紫裙少女慌忙沖了進來,失魂落魄扔下劍,一把將少年推開。
「你都幹了什麼!你答應過我的!」紫裙少女抱着中年男子的屍體,兩行血淚從眼中滴落,「你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
「從此後,你我恩斷義絕,再見便是死敵。」紫裙女子一口心血吐出,取下頭上的簪花木釵,狠狠摔在地上。
一頭長發飛舞中,她的身影就此遠去。
林待之緩緩撿起地上的木釵,閉上了眼,靈力微動,木釵變成木屑。
「就這樣吧。」他輕聲說道。
然後手一揚,木屑化作萬千流光散去。
幻境應聲而碎。
你躲得好好的,為什麼非得出來送死?
鼓樓上,裴清語面沉如水,看着後院陷入幻境的兩個豬隊友。
柳飛嘴功了得,深陷幻境的他不多時就將雙手合抱的樹榦啃脫了一層皮。
林待之半跪在地,似乎因為疼痛和猶豫而不時掙扎。
這是……裴清語挑眉,難道說他沒有被慾望支配?
是身體有疾嗎?還是說心理問題?
很顯然,狐妖也發現了林待之不同尋常之處,但她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當年她被和尚們鎮壓在鳳鳴山,偶然間得到一截妖骨,上面殘存的力量融合她的本命神通,使無形的魅惑之術化為實質,這才有了能映射內心的春宵道法。
當那些被她控制的人,沉溺在他們以為的歡愉裏面,也正是他們陽魂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在一個人精氣神最飽滿的時候,吞噬他的陽魂來修補自己多年的暗傷,天下間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嗎?
隨着林待之臉色越來越平靜,狐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就在她決定放棄享用眼前美味,準備直接出手擊斃這隻螞蟻的時候,林待之醒了過來。
無數氣息洶湧而至,隨着林待之揚起的手,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一道極淡的龍影在他懷裏的玉簡上慢慢被勾勒了出來。
狐妖一聲悶哼,扶着胸口,一口鮮血吐出。
春宵被破了。
三名大漢渾身是汗,從迷惘中醒來,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大眼瞪小眼,隨即便是一陣乾嘔。
柳飛牙齒酸痛,吐出一嘴木屑,絲毫沒有因為醜態而發窘,像個沒事人一樣盤坐休息,嘗試恢復自己已經透支到山窮水盡的身體。
「咳……咳……」狐妖又是幾口血咳出,面色蒼白異常,目光中滿是懊悔與不解,「有幾分本事,但是你又能怎麼樣呢?那邊那個小傢伙連一劍之力都沒有了,至於你,就算我身受重傷,你又能傷我分毫?」
「大不了今日不享用美味,把你們全生吞了便是。」狐妖嬌媚的容顏滿是凶厲,舔了舔嘴角的鮮血,轉眼間便化身為一條巨大無比的三尾狐。
「好大一隻尖嘴貓咪!」柳飛震驚。
「我確實對付不了你,但是有人可以。」林待之說道。
伴隨着一聲鳳鳴,一道流火照亮山間,徑直激射向了巨狐。
狐妖明顯反應速度下降許多,只能倉促出尾防守。
巨大的火光衝天而起,狐妖酒紅色毛髮斑駁,癱在地上,狐身多了一道深見白骨的血痕。
裴清語白衣飄飄,手持流凰,站在原地。
三名大漢哪裏見過這等場景,一時間看呆了,連乾嘔都忘記了。
柳飛一聲驚呼,才發現牽扯到好幾處傷口,疼的嗷嗷叫。
林待之目光柔和,欣慰看着神色略顯蒼白的白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