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空氣也變得魅惑起來

深夜的出租樓寂寥無聲，大多住戶此時都已進入夢鄉。

拖着有些疲憊的身軀，京極哲也扭動着鑰匙，房間裏一片漆黑，他把白色禮袋放在玄關地板上，隨後按下房燈開關。

「進來吧。」

京極哲也轉過身去，身後站着的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玄關，樓道里照明燈像是畫師，小心地在她臉上勾勒出明暗。

「打擾啦~」

綾小路咲音雙手合十，禮貌地笑道。

等到京極哲也從鞋櫃裏取出幾乎從沒用過的備用拖鞋，她才踩進門口的換鞋地毯。

京極哲也俯下身子，注意到備用拖鞋上似乎沾着些許灰塵，他正打算回頭告訴綾小路咲音要拿拖鞋去沖洗一下，讓她在門口稍等片刻。

可回過頭去還沒來得及開口，綾小路咲音已經向後勾起腳尖，手指拉動着涼鞋上透明扣帶。

無暇的腳腕在白熾燈下像是雪花。

等到兩隻鞋的鞋扣都已經取下，她光滑的腳便直接踏在玄關地板上。

「哎？怎麼了？」

綾小路咲音顯然不知道京極哲也為什麼看上去像在發獃。

看了眼他手上提着的拖鞋，她輕鬆地擺擺手：「不用啦，哲也君家的地板很乾凈。」

「你不介意就行。」

京極哲也收起發獃似的表情，默默轉身把拖鞋重新放回鞋櫃。

他用力眯了眯眼，快速而微幅地晃了晃腦袋，試圖把剛剛看到的場景刪除。

「要喝點什麼嗎？」

京極哲也把拖鞋放回鞋架上，然後關上木製的鞋櫃門。

「哎？不用麻煩哲也君了，我就是上來坐坐，很快就回去了，不會打擾你太久。」

京極哲也租的房子很小，玄關狹窄而短，微微側過身子就能看見方形的小客廳上只擺着一張茶几，上面放着一個玻璃杯。

整個客廳里，不要說裝茶葉的袋子或是茶具，就連燒茶的器件也見不到。

倒是在客廳角落擺着一桶桶裝水，上面插着簡易的按壓式取水器。

綾小路咲音僅是掃視了一眼，便拒絕了京極哲也的好意。

把禮袋放回房間后，京極哲也走到客廳，綾小路咲音正扶着裙擺，優雅地跪坐在茶几旁。

望着空空如也的客廳，京極哲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家裏連招待客人用的杯子都沒有。

「抱歉，家裏很少來客人，招待不周。」

尷尬地表達着歉意，京極哲也隨意地坐在綾小路咲音的對面。

「不，是我擅自提出要來哲也君家裏的，明明就是我太失禮了……」

綾小路咲音低着頭說。

隨着視線的下移，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茶几的下方。

不大的空間裏，按照上小下大的順序，整齊地疊放着一堆書籍。

「哲也君很喜歡讀書嗎？」

綾小路咲音抬起頭來，手指小心地指向下方的書堆。

「總感覺談不上很喜歡，就是平時會讀一些而已。」

京極哲也順着她的指向望去，不好意思地答道。

「這樣。」

對於他的回答，綾小路咲音似乎找不到繼續話題的方向，只能朝着他禮貌地微笑。

「嗯。」

隨着京極哲也低聲的回答，房間陷入了沉默。

隱隱約約間，京極哲也感覺他好像聽到了指針轉動的機械聲。

綾小路咲音雙手放在大腿上，手上的腕錶正緊貼着裙擺。

京極哲也正無聊地數着指針轉動發聲的次數，他剛剛數到第十二聲，綾小路咲音幽幽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我也喜歡……」

「什麼？」

京極哲也停下計數的無聊行為，因為聲音太小，他沒聽清綾小路咲音剛剛在說什麼。

「哎？」

綾小路咲音低着的頭再度抬起，正面迎上京極哲也的視線，隨後又低了下去。

「抱歉，剛才沒聽清。」

京極哲也倒顯得很自然。

「讀書……我也喜歡讀書。」

攥着裙擺的手指在白熾燈下顯得愈發白凈，京極哲也並不近視，他能看到綾小路咲音的臉上掛上了一抹嫣紅。

「這樣。」

京極哲也只是點點頭，並沒有太多反應。

但此時他的腦海卻如同漲潮的海岸般湧起思緒的水花。

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

剛剛在橋上的時候那麼大膽，現在又那麼害羞。

女人真是——

捉摸不透。

「嗯......」

綾小路咲音也只是淺聲應了一下。

不知為何，望着低頭羞澀的綾小路咲音，京極哲也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愈發魅惑起來。

細軟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柔情似水的眸子閃着水波，白凈無暇的臉龐透着淺紅。

京極哲也覺得轉移視線才是當務之急。

「哲也君有很喜歡的作家嗎？」

在京極哲也還在自我拉扯的時候，綾小路咲音再度問道。

她抬起白嫩的右手，輕輕地把柔發挽在耳後。

京極哲也只看了一眼。

無暇而纖細的半邊脖頸就這樣闖入他的視線。

那抹雪白晃得他有點心神不寧，他只好當即移開目光，低着頭看向茶几上的書堆。

「這個嗎？好像沒有呢。」

幾聲指針轉動的機械音過後，京極哲也才平靜地回答。

在那短短的幾秒內，世界無數名文學巨匠的名字如風般略過京極哲也的腦子。

最後他一個名字也沒留下。

那抹雪白的亮色打斷了他的思路。

所以他只能僵硬而彆扭地給出回答。

「這樣。」

綾小路咲音點點頭，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川端康成……」

他突然沒由來地說了一句。

「嗯？」

不知道她是沒理解還是沒聽清，綾小路咲音稍稍歪着腦袋，疑惑地看向他。

「我是說，雖然我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作家，但是川端康成的作品，我讀得比較多。」

京極哲也感覺自己像是在圓場似地胡謅。

「原來如此。」

綾小路咲音的聲音好像變得有些平淡，彷彿喪失了興趣。

哎？什麼情況？

京極哲也不禁困惑起來，怎麼她好像突然就沒了興緻。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綾小路咲音抬腕看了眼時間，然後站起身來就要告辭。

京極哲也更搞不清楚狀況了。

發生什麼了？川端康成是你的仇人嗎？

他連忙起身跟了過去，狹小的玄關里，京極哲也就站在後邊，看着她穿好鞋子。

少女的態度轉變實在太快，京極哲也很想問問她怎麼了。

但是卻不知如何開口比較好，就這樣沉默地看着她。

直到她把手放在門把手上。

「那個，綾小路小姐……」

儘管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變得冷淡，但京極哲也並不想和這位祝自己生日快樂的少女鬧得不愉快。

綾小路咲音的手沒有扭動，她只是回身望着京極哲也。

但嬌美的臉上始終沒有表情，看上去冷漠而不近人情。

她就這樣無聲地看着京極哲也。

「路上小心……」

望着冷清的臉，京極哲也最後也只憋出這樣一句話。

「哲也君。」

沒有語氣波動地叫着他的名字。

「在。」

「噠噠」的聲音傳來，綾小路咲音就站在京極哲也面前。

「嚇到你了吧~」

綾小路咲音嫵媚的笑容再度綻開，聲音又恢復了以往的甜美。

京極哲也在腦海里狠狠地對自己扇起耳光。

バカ（Baka）！

（蠢貨）

他還在心裏怒斥着自己。

「因為，哲也君也太不會聊天了，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綾小路咲音的身子輕輕地左右旋轉，裙邊搖晃出淺藍色的拖影。

「抱歉，我很少和女生聊天。」

「這樣。」

她點點頭，然後像是想起要事般舉起只有食指伸出的右手：

「說起來，哲也君有收到綾小路家送過來的禮物和邀請函嗎？」

不知為何，京極哲也莫名懷疑她這個動作和這句話都是事先想好的。

「那個嗎？好像沒有……」

京極哲也想起電話里確實提到了邀請函和禮物的事情，但他似乎沒有收到任何東西。

「哲也君真笨呢。」

綾小路咲音抿起好看的笑容。

「啊？這是什麼意思？」

京極哲也不知道她這是是什麼意思。

「因為——」

「我就是禮物~」

攝人心魄的媚眼和撥人心弦的聲音。

就連空氣也好像變得魅惑起來了。

毫無防備地，溫軟的濕熱印在京極哲也的臉頰。

「這個是邀請函……」

綾小路咲音以極快地速度扭開門。

京極哲也只看到淺藍色的尾影，樓道映入門裏的燈光轉瞬即逝。

他緩緩地伸手，手指落在櫻唇掠過的地方。

總感覺臉上好像——

溫度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