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

九月至末，正是秋風舞瑟，落葉飄繞的時節。

綠植區的銀杏樹群，每每風聲呼嘯而過，便落起滿地金黃。

拉起百葉窗，秋陽的晨光被切割成條紋，錯落有致地映在京極哲也的身上。

他站在窗前，輕嗅着秋季和陽光的氣息。

京極哲也已經在公文教育任職兩個多月了，他每天都來得很早，此時授課所的辦公室里，只有他一個人。

起初入職時，不少同事都在背地裏議論着他的來歷。

大家都知道他是三年前的天才棋手，也都知道那場著名的隕落晉級戰。

但比起他那傳奇的棋手生涯，大家對他就職公文教育的事情更為在意。

據那天面試他的人說，他的教學能力極為出眾，甚至得到了鈴木秀治的認可。

還有人說，他本來應聘的是物理科授課教師，最後在鈴木秀治的許可下，他成為了數學科授課教師。

不僅如此，面試的人還拿出了一套題目，說是京極哲也自己編纂的題。

那份題目有些奇怪，研究它的物理科老師雖然為其全面切題思路而動容，但數學科的老師卻更鐘情於它。

不過數學科的老師講了一大堆分析，其他科目的老師也只是聽得一頭霧水，只知道這套題的出題水平極高。

甚至在他首次授課的時候，不少數學科教師還前去旁聽，不過其中也不乏年輕的英語教師和國文教師。

無論旁聽的目的如何，總之，在那次課後，關於京極哲也的議論變得更多，只是沒人再去質疑他的教學水平。

在就職的這段時間裏，他也慢慢融入了公文教育的師資體系當中。

甚至在八月中旬的時候，京極哲也以公文教育年輕教師代表的身份，前往京都參加全國教師研討會。

要不是還有學業在身，他都想要投身於日本的教育事業當中去了。

叮咚——

咖啡機的定時鈴響起，京極哲也從床邊的晨曦中撤離，走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拿起咖啡杯，接着將咖啡液和厚椰乳混合倒入杯中。

這是他最近很喜歡喝的生椰拿鐵，每天清晨來上一杯，可以用作提神。

回到辦公桌前坐下，他把咖啡杯放在托盤碟上，開始了他今天的備課工作。

京極哲也對如今的生活非常滿意，他現在不僅有着光鮮的工作，還能拿到豐厚的酬金。

短短兩個月，他的生活變得不再拮据，開始每天衣鮮亮麗地穿梭於東京市區里。

「今天還是沒能有你來得早啊，京極老師。」

正在電腦上編寫着課題時，藤井野老師的聲音從辦公室門口傳來。

他在公文教育任職了六年，曾經擔任過兩年的物理科教師，之後轉到了數學科現在是京極哲也的同事。

「今天又是我的勝利。」

京極哲也望着他，笑了笑說道。

藤井野年僅三十，如今的他絕對稱得上是有為青年。….

但在與京極哲也相處時，不僅沒有前輩的架子，而且時常向他討教，京極哲也和他的關係也因此熟絡。

「怎麼樣，今天準備上到哪裏了？」

藤井野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拿了杯子，接着徑直往咖啡機走去。

「今天準備把圓錐曲線的問題收尾了。」

答話時，藤井野正接着咖啡，京極哲也每天早上都會幫他也準備一份咖啡。

「今天就收尾了？好快！」藤井野把冰水加進咖啡原液里，然後抿了一口，「我還有一個題型沒有講完呢，學生們都對動點軌跡的問題很頭疼。」

「加油，祝你成功。」

京極哲也舉起咖啡杯，朝他示意着。

藤井野看着他，輕笑一聲，隨後也舉起杯子，與他隔空碰杯。

「那就借你吉言咯。」

閑談結束后，兩人都各自重新忙起工作。

對京極哲也而言，值得一說的便是七月初時的那段時間。

綾小路咲音和藤原伊織突然闖入他的生活當中，帶着家族利益而來，最後，又帶着家族利益而去。

他本以為即使自己正式拒絕了以後，她們兩人或許還會有所行動。

但自從他把話挑明以後，無論是藤原家還是綾小路家，似乎都悄無聲息地從自己的生活中抽身離去。

儘管中間的經歷荒誕無奇，以至於他那段時間的狀態都有些恍惚，但至少他在清醒過來后，最終得到的結果很不錯。

自己既不用再被家族聯姻所捆綁，又不用再經受虛情假意的糾纏，最後還能得到一份足以改變他生活條件的工作。

就連京極哲也自己都偶爾會想，天底下居然還會有這樣的好事。

等到他備課結束后，隨後起身離開辦公室，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盡頭的陽台邊上，沐浴着陽光。

他今天早上沒有課，只是過來做些準備工作，順便批改昨天的作業。

這樣悠閑的日子對他而言，已經成為了日常。

「今天早上沒課嗎？」

這時，鈴木秀治那稍顯蒼老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是的。」京極哲也轉過身子朝他微微鞠躬，「鈴木先生。」

「聽說京極老師之前有做過家教，是嗎？」

鈴木秀治走到陽台的護欄上，也任由陽光灑落在身上。

「是的，今年六月末到七月初的時候，做過一段時間，但是時間很短暫。」京極哲也順着他的話答道。

「為什麼不繼續做家教了呢？」鈴木秀治問道。

「因為一些小事情。」

「是嗎，原來如此。」鈴木秀治見他並沒有詳談的意思，也不打算追問下去。

兩人站在陽台上，眺望着窗外的街景，身後拖起歪斜的影子。

沉默了一會兒過後，鈴木秀治才重新開口說道：

「說起來，我聽說京極老師平時挺喜歡看書的，是日本的文學作品嗎？」….

「只是粗略地閱讀而已，不過中日的作品都還算有所涉及。」

京極哲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問這起這件事，但仍舊如實地答道。

「有讀過詩集嗎？」

「也略有涉及。」

鈴木秀治聽完他的回答，雙手背在身後，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他。

似乎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接着他繼續說道：「國語科的渡邊老師今天突然生病了。」

京極哲也聽罷，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他今天應該有課吧。」對於鈴木秀治所說的話，京極哲也選擇順勢而為。

「是的，但是很不巧，今天的其他國語科老師都有課，沒有人能替他上課。」

說到這，鈴木秀治臉上再度浮現出和藹的笑容。

「那要怎麼辦，停課嗎？」

「如果沒有老師代課的話，只能這樣了。」

「是嗎，真可惜啊，私塾這邊停課的話，應該會損失不少錢吧。」

經過幾年的調整，公文教育現在私塾的課時費用是按節計算的，並且學生家長都需要提前預支。

如果私塾出現違約行為的話，則必須付出一定程度的違約金。

而不提前告知學生而停課就是其中的違約項之一。

畢竟能送來公文教育私塾上學的學生，一向是身兼數科輔導課程，如果因為私塾的疏忽而導致停課，這無疑會浪費了學生的時間。

「無通知卻停課的話，違約金是必須要支付的了。」

京極哲也在心底斟酌着接下來的選擇，最終他還是覺得再觀望一番。

「那麼，渡邊老師今天要教的課程是什麼？」

聽到他的發問，鈴木秀治不由得頷首微笑。

「只是簡單的古詩鑒賞，而且渡邊老師這邊還有非常詳細的備課資料。」

「要上多少節？」

「只有一節課。」

「什麼時候的課？」

「還有一個半小時才開始上課。」

兩人的交談到此，鈴木秀治的來意已經很明顯了，他希望京極哲也可以用這個機會來表現自己。

可京極哲也倒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講好國語課。

但鈴木秀治找到京極哲也，定然是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他本身也擔任過國語家教，鈴木秀治也許正是調查到了這點才會來找自己的。

得到鈴木秀治的認可，在公文教育是很少見的事情。

而得到鈴木秀治肯定的教師，無一例外都在他的提攜下，在公文教育中越走越遠，更有甚者還能夠脫離公文教育，成立了獨立的私塾。

多一條未來的路也不是壞事，更何況這是一條光芒映照的路。

「沒有別的老師來代課嗎？」

「目前為止沒有。」

在心底定奪一番后，京極哲也開口道：「鈴木先生，或許我能試試。」

鈴木秀治聞言，佈滿皺紋的臉上笑意愈勝起來。

「等會我讓人把備課資料送過去。」鈴木秀治斂起笑意后，認真地說道。….

「我只能儘力嘗試，但是不能保證能像渡邊老師講得那麼好。」

為了確保穩妥，京極哲也還是決定先做好鋪墊。

「我相信你。」

隨着蒼老而不滄桑的聲音落下，鈴木秀治緩緩地離開了。

回到辦公室，京極哲也便看到自己桌上已經擺放着渡邊老師的備課資料。

重新坐下以後，他先是簡單翻閱了全部內容，對大體要講的東西有所把握。

接着他又仔細地讀起備課資料的註釋和重點。

不得不說，能在公文教育的私塾成為授課教師的人，都是日本業內頂尖的教師。

這份備課資料的內容詳細而切實，對教學內容的重難點把握得非常清晰，京極哲也不由得佩服起渡邊老師的文化底蘊。

等到提醒時間的鬧鐘響起，京極哲也把手機的聲音關掉，然後準備去教室上課。

有着這種級別的備課資料，他完全有信心講好這節課。

所以在鈴木秀治問他是否準備去代課時，他很有自信地說了句「沒問題」。

結果當然是換來了鈴木秀治的稱讚，不過想讓這份賞識延續下去，他還得努力講好這節課。

臨近上課前，他帶着課本和資料離開辦公室。

「京極老師，你去哪？」剛從教室回來的藤井野看着他這幅模樣，好奇地問道。

「上課。」

「上課？你今天早上不是沒課嗎？」

藤井野疑惑地看向他手裏的資料，不過他走得太快，沒有看清楚。

「回來再跟你說。」

而後，只剩下藤井野站在辦公室門口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些發愣。

到了教室后，京極哲也簡單地說明了來意，隨後便開始講課。

學生們雖然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說什麼。

而且其中不少學生都聽說過他的名字，在他們的印象里，京極哲也就是一個跑來當教師的棋手。

但他們都是夏入試失敗，在備考冬入試的人，沒有時間過多議論，而後也都認真地聽他講起課來。

「今天賞析的是課外的漢語詩……」

「從這裏我們能夠體會到詩人的……」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誰能告訴我這裏為什麼要用虛詞……」

隨後，教室里響起他的講課聲，頓挫有力，平穩自若。

直到臨近下課時，他才發現某個座位上是空的。

來私塾上課的學生也會逃課嗎？

他倒也沒有過多在意，畢竟考勤工作也不是他負責的。

仍由那個靠窗的位置空在那裏。

——

少女走在人流涌動的街道，皙白的脖子上掛着一台相機，一台舊時代的機械膠片機。

如今是數碼相機的時代，甚至隨手拿起手機也能拍下照片。

已經很少有人再用老舊的膠片機了。

走到兩棟高樓之間的隔巷前，秋日的陽光正偷偷落在牆上，窄小的巷道里落滿了葉子。….

少女蹲下身來，舉起手裏的相機，右手拇指撥動撥片桿，左手調節着鏡頭的焦距與光圈。

眯起半隻眼睛，另一隻眼睛放在取景器里。

等到巷尾有行人路過時，她當即按下快門。

咔噠——

隨着清脆的機械聲響起，相機左上角的快門數由34跳動至35，一卷135膠捲通常能夠拍36張照片。

她還剩下最後一次按下快門的機會。

少女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後晃悠到公文教育的私塾大樓前。

隨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

「糟糕！」

自己還有一節國語課沒有上。

可等她跑到教室走廊時，下課的鈴聲正好響起。

「沒能趕上……」

少女望着眼前空蕩蕩的走廊，此時還沒有學生和教師從教室里走出來。

陽光撒在走廊鏡頭，藍色的牆漆看上去別有韻味。

她決定拍下這一幕作為最後一張膠片。

舉起相機，照例調整着參數。

可隨後，取景器中似乎出現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少女愣住了，即便有些模糊，她也能認定就是對方。

連忙調動着焦距，取景器的畫面逐漸清晰。

那熟悉的背影也落在她的眼眸中。

教室開始湧出學生，擋在鏡頭前面。

她立刻放下相機，朝着前面跑去。

朝着人潮中間的他跑去。

想要伸出手拍打他的肩膀。

想要叫住他。

想要見你。

京極同學。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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