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雨幕下的白櫻般的少女（二合一）

柔和的暖色燈下，是簡單的中式家常菜，沒有花哨的擺盤和裝點，只有簡樸卻色香的餐餚。

京極哲也喜歡中餐，這是只有佐藤紗織才知道的事情。

只是餐桌上的氣氛並太活躍，佐藤紗織和京極哲也都靜默着夾菜吃飯，臉色看上去有些嚴肅，似乎各有心事的樣子。

只有藤原伊織在享受着這份中式家常菜。

「突然想起來，我還沒說恭喜你呢，京極。」佐藤紗織夾起番茄炒蛋里的一塊嫩紅番茄，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

「對了，我也沒說。」藤原伊織把夾起的魚香肉絲放到碗裏，然後看向京極哲也：「恭喜。」

接着又自顧自地品嘗起佐藤紗織的手藝了。

「謝謝。」京極哲也停下筷子，有些不自然地應了一句。

他能感覺到，佐藤紗織一定是有什麼事要問自己。

「那個，京極，最近有新認識什麼女孩子？」

佐藤紗織望着他，帶着只可意會的眼神。

「倒是有兩位。」京極哲也如實答道。

但他心底也不免開始提防起來，同時瞥了眼旁邊還在夾菜的藤原伊織，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佐藤紗織達成了戰線。

「伊織算其中一個嘛？」

聽到佐藤紗織提到自己的名字，藤原伊織只是淡然地朝兩人看了一眼，接着便不再理會。

現在應該把話語權全部交給佐藤紗織，自己只需要負責吃就行了。

「當然算。」京極哲也把端着的碗放在桌面上，隨後答道。

「那另一位是？」佐藤紗織看着他的動作，開始重新斟酌起用詞和語氣。

「綾小路家的長女，綾小路咲音。」

「你們有什麼發展嗎？」

「沒有，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上次聽到「普通朋友」，好像還是在高中吧？」佐藤紗織說罷，稍稍捏緊了幾分筷子。

「佐藤小姐，有話還是直說吧，這樣繞着說話很累。」

京極哲也突然有種想放筷子的衝動。

「是，那我就直說了。」佐藤紗織等得就是他這句話。

接着她正了正神色，隨後才開口道：「那個綾小路咲音，你對她有感覺嗎？」

「是藤原小姐拜託你這樣問我的嗎？」京極哲也聽着這話，忍不住看向還在扒飯的藤原伊織。

「不是。」佐藤紗織立刻否認道。

藤原伊織停下筷子，同樣回應着京極哲也的視線，但她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又重新埋頭盯着手裏的碗。

不過這次她卻沒有再繼續動筷子了。

「是我要問的。」佐藤紗織倒是比京極哲也更先放下筷子。

除了訓話的時候，京極哲也很少見到她用這種語氣說話。

「請直接說清楚目的吧。」他也把筷子放下，語氣平靜地說道。

「沒什麼，我只是擔心你被人欺騙感情。」

「是嗎？」

京極哲也不禁笑了笑，他看了看一邊垂着腦袋的藤原伊織，組織了一番語言，然後才緩緩開口問道：

「佐藤小姐，你對她和綾小路的事情，知道多少了？」

「我倒是知道你有兩份婚約的事情。」

「原來如此，那麼佐藤小姐認為我應該選擇誰呢？」

說到這裏，京極哲也的語氣也變得奇怪起來，似乎是在責問佐藤紗織為什麼要插手這件事。

「我當然希望你能選擇真心喜歡你的。」佐藤紗織聽到他話里的語氣，當即說道。

在京極哲也看來這頗有幾分辯駁的意味。

「那麼意思是我的意見就不重要嗎？」京極哲也直視着佐藤紗織，毫不避讓。

「什麼意思……」迎着他的視線，佐藤紗織下意識併攏了雙腿。

而後她當即反應過來京極哲也話里的意思，立馬說道：「當然，前提條件就是你喜歡的人。」

「是嘛。」京極哲也簡短地呼了口氣。

「是啊，我當然希望你的結婚對象是真心喜歡你的，這都是基於你喜歡她這個前提條件才成立的。」

「很抱歉，我既不喜歡綾小路小姐，也不喜歡藤原小姐。」

京極哲也說著，身子稍微往後靠了靠，似乎這樣能讓自己說話更有力些似的。

佐藤紗織一時間倒是找不出好的回答，只能與他沉默地對視着。

一邊低着頭的藤原伊織始終一言不發。

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他說不喜歡自己了，但是這次卻莫名有些不適感。

藤原伊織有種自己被否定的感覺。

「但是婚約……」佐藤紗織還想問他婚約是不是還要繼續履行時，當即就得到了他的回答：

「婚約是可以拒絕的，我已經在會談的時候拒絕過了。」

這時，佐藤紗織的視線投向藤原伊織，她倒是沒告訴自己，京極哲也已經拒絕了婚約。

「原來如此……」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至於佐藤小姐剛才所說的，擔心我被欺騙感情這件事，還請放心，綾小路小姐似乎很快就因為事情要離開一段時間，藤原小姐也是，我也沒多久時間就要準備入學了。」

他的語氣始終平緩，就像他在講課時般從容。

「這段時間過去之後，我和兩位小姐會繼續過着各自的生活，互不打擾。」

藤原伊織看着他說話間的模樣，似乎不像是在說話。

「是嗎，那就是我多管閑事了，抱歉，京極，給你造成困擾了吧。」佐藤紗織點點頭，帶着歉意看向他。

「沒關係，佐藤小姐一直都照顧我，會擔心我也是正常的事情。」

這三年來，佐藤紗織一直待自己像弟弟般照顧，這些京極哲也都看在眼裏記在心底，佐藤紗織只是在擔心自己，所以他也理解。

只是他在心底，對藤原伊織幾乎提不起好感了。

想想也能明白，肯定是藤原伊織跟佐藤紗織說了些什麼，自己才會被佐藤紗織問話。

藤原小姐，你的做法，真的讓我感到不適。

京極哲也斜視着她，心底如是想道。

而她只是低着頭，額前的劉海垂了下來，遮住她的月眉，幾縷髮絲在眸前掛着。

「你去哪裏？」佐藤紗織看到京極哲也站起身來，立馬問道。

「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就先告辭了。」他從雕刻着花紋的白木椅上站起，隨後朝兩人鞠躬道別，「佐藤小姐，藤原小姐，再見。」

佐藤紗織自然知道他的性子，倒也沒有過多挽留，只是提了句「路上小心」便作罷了。

接着房間裏只能聽到他在玄關處的動靜。

換鞋，打開鞋櫃，把拖鞋放回鞋櫃裏，關上鞋櫃，開門，關門。

房間再次回歸寂靜。

藤原伊織自始至終都低垂着腦袋，彷彿雕塑般沒有任何動靜。

即便是她也能隱約感覺得到，京極哲也對她產生了名為「厭惡」的感覺。

就像她對綾小路咲音那樣。

「他已經走了。」佐藤紗織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番茄放進嘴裏。

已經有些涼了。

「和他結婚，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佐藤紗織站起身來，打算把剩下的菜放到微波爐熱一熱。

「嗯。」藤原伊織低聲應道。

佐藤紗織端着餐碟，打開微波爐，把番茄炒蛋放進去，接着設置好時間和模式，再把微波爐關上。

「結婚這種事情，是要和自己喜歡的人才行的。」

廚房那邊，傳來佐藤紗織勸誡般的聲音。

藤原伊織聽過這句話，京極哲也曾經對自己說過這句話。

但是，喜歡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喜歡。

究竟是什麼？

——

從繁華的高樓中走出，京極哲也漫步在草坪間的小徑上，手裏還攥着面試用的資料。

斑斕彩燈照亮了東京的夜晚，也照亮了他的臉。

草坪上，保姆正帶着年幼的孩童玩樂，一旁的路燈映在他們身上，孩童的笑容天真而燦爛。

老者們照常進行着飯後散步的活動，情侶也依偎在一起。

京極哲也順勢也在一邊的草坪上躺下，青草輕輕地撓着他的後頸，沒有銳刺的感覺。

這裏是千代田區，整個東京最繁華的地帶。

即便仰天看去，也見不到星與月的影子。

這裏不是他出租屋那種偏僻的地段，市區的燈光太亮了，讓星光月色都變得暗淡起來。

望着陰沉的夜幕，京極哲也不免有些感慨。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和藤原伊織在陽台上的場景。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藤原伊織和綾小路咲音都很漂亮，是現實很少能見到的程度。

但是漂亮並不代表着自己就會因此喜歡上她們。

同樣的，她們也不會因為自己這幅俊朗的面容，而喜歡上自己。

說到底，都是為了家族利益罷了。

躺在草坪上望着夜空，京極哲也才終於有時間沉下心來，仔細思考着最近發生的事情。

綾小路咲音莫名地示好和追求，藤原伊織奇怪的結婚言論，不知道從哪來的人工智能。

最近的事情對他而言，簡直就是一場荒誕的夢。

他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做夢，現實里的他還是井上奈緒的家教，正在耐心地教導着對方該如何配平無機物的方程式。

「真奇怪啊。」不知他是有感而發，還是隨口胡謅。

「明明是毫無感覺的人，卻努力地想要和對方在一起，真扭曲啊。」

「感情這種東西，她們真的都覺得無所謂嗎？」

「家族利益，真的很噁心啊。」

不知為何，京極哲也開始希望最近幾天的事情都只是一場夢境。

而臉上傳來的涼意卻告訴他，現在的他仍然處於現實。

先是一點，接着是兩點。

隨後，冰涼的雨滴毫不留情地從夜幕里墜下，帶着夏夜的風，拍打着他的臉。

「可惡，真不想浪費五百円啊。」

他當即從草坪上站起來，心底想着今天便利店的透明雨傘會不會打折。

也許是他這裏最後才落下雨滴，當京極哲也站起身來時，偌大的草坪上已經沒有人了。

孩童與保姆已經離去，依偎着的情侶見不到蹤影，老者散步的身影也消失了。

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在這裏。

冷光映照的城區，風雨飄搖。

遠處能躲雨的地方是高樓下的屋檐，可過去還要橫穿馬路，當京極哲也朝着那邊投去視線時，少女臉上嫣紅般的燈恰好亮起。

「真倒霉。」

雨已經越下越大了，風也颳了起來，他的發梢已經被打濕了，被風吹散而變得凌亂。

找到離自己最近的高樓，京極哲也朝着那邊奔去。

好在常年勞作和鍛煉，健步如飛的他很快就到了樓檐下。

他正站在一片魚鱗般交錯的巨大玻璃面前，一樓大廳的橘色燈光從裏面映照出來。

照得他身上也染起暖色。

只是身邊沒有人，顯得有些形單影隻。

環顧着四周的高樓，他突然想起頭頂這棟高樓就是藤原伊織指給自己看的。

這棟樓的最高層，是藤原家的。

他莫名覺得有些想笑。

視線掃過夜間的雨幕，京極哲也看到不遠處還有幾道人影。

似乎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身邊站着幾位身材魁梧的人，正撐着寬大的雨傘，跟在那人身邊緩緩前行。

那雨傘大得誇張，似乎什麼角度的風也無法把雨滴吹進去。

而坐在座椅上的身影看上去甚至不像是人。

遠遠看去，好像是個白色的布娃娃。

等到他們走近后，京極哲也才發現那白影原來是個女生。

如瀑般的長發垂落而下，隨着風輕舞，雪色般的肌膚簡直白得不像話。

「這個是……白化病吧？」

京極哲也望着那異於常人的皙白，在夜色下似乎要泛起銀光。

而她正在一群男人的圍護下，朝着自己躲雨的大樓走來。

身後的人穩穩地握着輪椅的推把，以合適的均速推動前行。

他也不禁被這道白櫻般的身影吸引去視線，望着對方朝着大廳樓門前進。

也許是他盯得太久，少女身邊的男人朝他這裏投去視線。

儘管隔着一段不小的距離，那凌厲的氣息依舊讓他不得不收回視線。

「嗯？」

察覺到身邊的動靜，少女也隨之朝向那邊望去。

雪眉之下，清麗的眸子裏映出京極哲也的身影。

沒多久，她便斂回視線。

「源小姐，需要處理嗎？」

身邊的保鏢低聲問道，舉手投足間，盡顯謙卑的姿態。

「給他送把傘。」

保鏢感覺自己似乎聽錯了，可他既不敢讓少女再說一遍，也不敢多怠慢片刻。

「是。」幾乎是沒有延遲的應答。

少女輕輕眨着白眉。

眸中似有雨色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