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5章 第五章

元蓮百多年費了好一番折騰,雖然沒有完全如願,但是所得也不能說沒有,她送走了言航之後,重新閉上雙眼,試圖留住那已經消散了大半的感情。

她天性冷淡至極,又生來無所不有,這世上很少有事情能動搖她的心神,那一點點情緒能讓她品味良久。

可惜那畢竟是分魂的心念,相對於仙尊廣博的魂魄來說,那點痛苦、煎熬的情感實在太過渺小,像是一滴水之於湖泊江海,須臾之間就不見蹤影了。

元蓮仔細找尋了好一會兒,卻一無所得,不禁輕輕皺眉,接着似有所感,馬上睜開了眼睛。

果然,在雲台不遠處,有一人低垂着眼睛坐在案幾前,墨色的長發束在腦後,一襲簡單的素白色的長袍,衣角垂在潔白的白玉地面之上,卻又不動聲色的微微捲起,與地面保持着細微的距離,靜靜地懸在空中。

這人不知到了多久,既沒有動作,也不吱聲,氣息縹緲無蹤,整個人安靜的融於靈氣中,若不是元蓮道行這次有所精進,怕是再過個一年半載也發現不了。

他生有一雙濃長的眉毛,斜斜地幾乎要飛入鬢角,看起來出奇的英氣俊朗,彷彿知道元蓮已經注意到自己,男子抬起那雙濃墨重彩描繪而成的眼睛,正對上元蓮清而淺的目光。

此世的至尊之一,蒼海神王彎起雙眸,笑着喚道:「師妹。」

元蓮心神微動,她頓一下,應道:「師兄……」

語氣間竟也帶了絲絲縷縷的笑意。

蒼海神王看着她的表情,也有片刻的怔神,他細細的打量着她,輕聲問道:「……這是成功了么?」

元蓮本就淺淡的笑意消失了,她默默地盯着蒼海沒有說話。

她不太高興。

二人都知道,元蓮不高興是因為蒼海是在明知故問。

他的修為之深,也就僅僅在道紀神王之下,即使元蓮位居仙尊,現在也能觸及到神王的邊緣,但到底也沒有突破,以蒼海的能力,都不用眼睛去瞧,隔着一整個不周山都能知道元蓮這是功敗垂成了。

察覺到她的不悅,蒼海身形淡化,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元蓮身邊,他探身捏了捏元蓮的鼻尖,帶着三分歉意和七分揶揄道:「我是見你與往日不同……」

不消他說,元蓮也知道到自己的變化。

之前沒有對比還察覺不出來,自這次所有魂魄歸位,她明顯感覺到相較於現在,以前像是在元神之上蒙了一層薄霧,對萬事萬物的感知都是遲鈍的。這種遲鈍並非是指不敏銳、反應慢,而是接收到了外界的刺激,她可以察覺,但只能給出很小的反饋。

例如常人遇到原該驚悚的事情,會覺得恐懼驚駭,而若元蓮遇到,她知道這是什麼,也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卻不能產生「害怕」的情緒……可能有時會有一點兒,但絕沒有達到正常人那麼多。

就在元神完整的那一刻,那薄霧淡了許多,她的情緒也隨之有了起伏,以至於想到人家可能弄髒她的仙府,竟會產生嫌棄的心理。

而換做之前,她若見到蒼海,明知道應該「高興」,實際上卻不會的多高興,但是方才她睜眼看到師兄坐在一旁安靜的守着她,察覺她醒來時眼神明亮的對着她笑的時候,她竟也產生了淡淡的欣悅的感覺,情不自禁的想要回以微笑。

結果下一刻就被踩了痛處。

元蓮的修為卡在這一關已經許久許久了,她生來就沒遇到過什麼坎坷,這用盡了法子都沒法如願的滋味在她身上可算是新鮮,因此難免鬱郁,聞言闔上眼也不再理人。

蒼海伸臂攬住元蓮的肩,讓她自然地靠在自己臂彎中,他不再提修為的事,轉而問道:「覺得怎麼樣?」

元蓮非常習慣這樣的姿勢,她的情緒向來維持不久,便也沒有拒絕,只是覺得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便在他懷裏搖搖頭,語氣有些疲憊:「也沒什麼稀奇的。」

他們已經是仙人了,身體便是數百年不睡也不會睏乏,但是元蓮將靈魂撕裂,分散於諸界,實際上已經動搖了魂台,因此精神終歸不振,近些日子又漸漸在融合回歸的魂魄,就更是另一番滋味,她久違的感覺到了疲倦。

蒼海的手掌置於元蓮腦後,靈力如涓涓細流,溫和的匯入她尚未恢復的魂台。

元蓮舒適的嘆息了一聲,潔白如玉的側頰微微透着淡粉色。

蒼海目光平靜,但是元神卻慢慢隨着靈力映入她的魂台之上。

元蓮的睫毛動了動,閉着眼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現在不行……師兄,我有點痛……」

蒼海也不勉強,順勢退了出來,專心安撫她。

他原本就是水木土三靈根,靈力渾厚而溫和,修為又在元蓮之上,他耐心的撫慰使得她的元神像是泡在母親的羊水中一般舒適,感覺昏昏欲睡。

以前元蓮這麼跟蒼海形容的時候,蒼海總笑她「又沒在婦人腹中待過,如何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這回她確實待過幾遭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分魂太過渺小,跟那些情情愛愛一樣沒剩多少感觸了一樣,元蓮在心裏對比了一下,竟覺得還是蒼海這裏舒服些。

她膝枕在蒼海腿上,正閉目養神,突然感覺到另一道神識溫柔的從她頭頂拂過,像是有人在她的額頭輕輕點了點似的。

元蓮睜開眼睛望去,卻什麼都沒有。

蒼海反倒笑了,他摸着她被蹭了一下的額頭:「你且緩一緩,過會兒不要忘了去給師尊請安。」

元蓮「嗯」了一聲,不再出聲了。

她被人以最舒適的姿勢攬在懷裏,魂台上是潺潺的靈力修復着她受損的元神,自己的神識鬆弛了下來。

元蓮如今的修為,她的神識若不加約束,可以覆蓋以不周山為中心的足足數千萬頃還有餘,但是到他們這份上,什麼都能感知到反而嫌吵。

所以與一般人凝神施法方可散出神識不同,元蓮平日裏都是將神識收緊在氣海中,現在放鬆下來,精神感知就像是不加約束的水,一下子攤開,烏泱泱的聲音和紛呈的畫面傳入腦海。

一覽無餘。

只有兩處她感知模糊,看不清楚,一處就在身旁,另一處則是頭頂的無上天宮。

其他則是纖毫畢現,大到言航在自己宮中教導徒弟,小到山間石峰中遊走過的爬蟲逃不過仙尊的感知,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眼中。

確實有些吵,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剛剛收回的幾縷分魂的影響,元蓮竟不像原來那樣,對什麼都不感興趣,而是起了一點好奇心。

萬儀宗離不周山說近不近,地仙以下可能要走個把月的路程,但是剛好在元蓮的感知範圍內,裏面最起眼的就是言航,他人雖然名聲在外,又是大名鼎鼎的玉仙,但是人卻有些跳脫急躁,此時正在萬儀殿內痛罵座下的大弟子沒出息,把徒弟罵的灰頭土臉委屈至極。

元蓮不知道原來自己這個沒多少交流的挂名徒弟私底下是這樣暴躁的脾氣,他在父親跟前做童子的時候老老實實,比他的弟子笨多了,此時倒理直氣壯地嫌棄人家不聰明。

她比言航修為更高,因此對方一點兒也沒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姿勢奔放,左腳搭在右腿上,言語也十分的不拘小節,看的元蓮多少有些驚奇。

之後她神念成束,隨手將萬儀宗上下掃了個遍,發現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做,長老們閉關的閉關,授課的授課,內門弟子大多忙着修鍊,外門也在積極的搶宗門的任務賺資源,沒幾個像她現在似的這麼悠閑。

之後元蓮無意間注意到一處洞府中住了個熟人。

封雲清自下界被帶上來不過半日,所見所聞都與往日迥異,身心都有些疲憊,打坐時無論如何都不能凝神,因此只能在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他如今心中存了太多思緒,前塵往事始終壓在心頭不得排解,只能日夜修鍊,廢寢忘食,已經又許久不曾安枕過了,這一天的勞累反而讓他被迫休息,不一會兒便半昏半睡的失去了意識。

元蓮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頸上的配飾,是一塊紫玉雕成的烏頭花。

凡人認為烏頭有劇毒,就連修道的人一般也沒有人用它的花來雕刻做配飾的,只有一些大千界的魔族以此來作為標誌。

元蓮回憶了一下,這玉佩之前似乎確實是掛在那個魔族的孩子脖子上的,韻蓮死的那一天還曾見過。

現在它卻在封雲清手上,玉佩上黑霧繚繞,一道殘存的魂魄棲息在其中,雖然元蓮懶得去細看,但是想也知道這殘魂是誰的。

距離韻蓮身死道消也不過就是十來年吧,這孩子怎麼也把自己折騰的七零八落的,還得靠着情郎時時渡予靈氣才能勉強維持。

封雲清即使在睡夢中都緊緊皺着眉頭,使原本還算是英俊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滄桑,元蓮忍不住仔細瞧了瞧他。

元蓮知道這人是「自己」曾經的摯愛,「她」對封雲清的愛意至死不渝,因為他的回應而欣喜若狂,也因為他的移情別戀而痛不欲生,最後甚至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

元蓮其實記得和他志同道合的攜手並肩,也記得兩人的隱晦卻也水到渠成的情誼,但是那種撕心裂肺的愛意和仇恨卻無論如何也沒法體會。

就像是翻閱一本書,你對書中的人物或許可能有些微的憐憫嘆息,但是要說全身心投入以至於感同身受……

那倒也確實不至於。

元蓮費勁地試圖回憶那種翻江倒海似的感情,最終卻一無所獲。

明明她對兩人相處的一切細節都歷歷在目,連曾經動情后的想法和小心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如今卻已經難以對那樣波瀾起伏的情緒感同身受了。

她沒辦法理解,也沒辦法體會。

元蓮正因為一無所得而略有不悅,神識無意識的劃過了封雲清的手臂,仍然緊閉雙眼的封雲清卻想察覺到了什麼似的,重重的喘息了一下,接着下意識攥緊了五指,下意識的呢喃出了一個名字:

「韻蓮!」

接着他猛地睜開眼,翻身坐起,四處看了半晌又閉目探出神識,似乎在試圖感知什麼。

化神期的神識而已,他當然是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便怔怔的坐在原處,久久不曾動作。

元蓮微訝——要知道,如今兩人可不是修為不分伯仲的師兄妹了,他們如今已是雲泥之別。別說封雲清了,就連他不知道哪一輩的師祖言航玉仙也不可能感知到元蓮的神識。

是巧合么?

元蓮用神識上上下下掃了他好幾遍,終於確定這人並非天賦異稟,他確實是感知不到的。

看着封雲清神情茫然的一動不動,元蓮也沒什麼興趣看人發獃,帶着疑惑收回了神識。

她在蒼海膝上翻了個身,仰面朝上正對上了師兄微挑的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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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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