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心如擂鼓她沒聽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心如擂鼓她沒聽見

「阿池要告發謝文源逼殺婢女?她還真是想出了個新奇的路子。」

穿着一身淺淡衣裙的沈時晴低着頭將研缽里的東西細細研磨,聽見趙肅睿的話,她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

趙肅睿「哼」了一聲,他打量着自己手裏的弓箭,似乎有些不滿意,將上面鑲嵌的幾塊紅色寶石先是換成了鎏金蟠龍樣式,又變成了微藍色的綠松石,瞥了一眼沈三廢身上正穿的粉藍色對襟短襖,他又急匆匆地把弓變成了長槍。

沈時晴抬起頭,只看見趙肅睿手持長槍,冒着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傻氣。

「謝文源幾十年來狗苟蠅營,想要做的無不是能光耀謝家門楣的大事,要是真讓他因為逼殺婢女而被奪爵……他怕是恨不能在北鎮撫司的衙門裏高喊自己要造反。只可惜了,這條路雖然新奇,可謝文源的身後有那位老夫人,還有英郡王府,老夫人是伯夫人又是縣主,就算謝文源被奪爵,她也可暫居府邸,比起把謝文源這個人輕易解決,我倒覺得不妨先留着他,像他這種人,做什麼什麼不成,倒不如留給敵人當個同夥兒,提前把他處置了,說不定是反倒給趙集渠去了些麻煩。」

聽沈三廢說得詼諧,趙肅睿卻皺起了眉頭:

「依照《大雍律》,無故殺奴婢,奪爵是足夠的……」

「陛下,若事事都按照太祖定下的律法而來,天下也無妾室奴婢了,現在的女官之制,也不用我幾乎樣樣都要從頭做起。」

趙肅睿一時語塞,卻還是不甘心。

「阿池是個有些痴的丫頭,當年紅芙身死,她是第一個看見的,偏偏不敢聲張,只偷了紅芙手中撕下來的那一角衣裳,一藏就藏了兩年多。她既然有了這個心,朕就想成全她。」

「陛下,「有心」卻無用,才是世人之尋常。阿池心有激憤,一來是想讓紅芙之死昭然天下,二來是想讓謝文源失去寧安伯府,可是,一個婢女的死在滿朝文武眼中從來不是什麼要緊之事,就算謝文源因此而獲罪,那些朝臣只會知道是謝文源不被陛下所喜,死去的人是誰有什麼要緊的?紅芙這個名字也從來不曾在他們心上停留片刻。」

趙肅睿知道,沈三廢說的是實話。

他平素討厭那些激憤之人,無論是當年的石問策還是後來那些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攛掇着進諫的文人。

若是從前,沈三廢的這些話就是由他說了。

若是,他不曾看着阿池一步步從一個只知道替主子打算的傻丫頭走到了今日的話。

「沈三廢,你的意思是阿池想做之事根本就是多餘?朕卻不這麼覺得……」

「陛下,我也不曾這般覺得。阿池想要的,我會幫她得到。」

女人站在書案後面,面前是琳琅滿目的各色顏料,任誰看,她都不過是個飽讀詩書精於書畫的閨閣女子罷了。

偏偏說出口的話字字篤定,就好像事件並無她不能做、做不到之事。

趙肅睿靜靜看着他,手中的長槍上的紅纓悄悄變成了粉藍色。

見沈三廢似乎沒有了什麼再說話的意思,趙肅睿上前了兩步探頭去看她的研缽。qδ

「陛下這些日子知道的事還真不少。」

原本扶着研缽的手拿起一本畫冊攔住了某個不斷湊近的狗頭,沈時晴語氣輕柔。

「那可是!這整個謝家的底,朕不用你說也能把它掀個乾淨。」

趙肅睿有些得意。

謝家的其他密道他肯定會找到,讓沈三廢看看他的本事。

「對了,那謝文源現下在北鎮撫司,就算不能讓他立即償命,你也得讓他吃些苦頭才行。你可知道紅芙是怎麼死的?那孫氏總是要紅芙替她掌燈去偷看謝文源與那些年紀……

年紀……」

手中的長槍轟然碎開,趙肅睿雙眸中的殺意彷彿要凝成箭。

「陛下放心,我會讓人拿到謝文源籤押自己謀害紅芙的證詞,您可以轉交給阿池,至於告狀,晚些日子吧,讓我為她鋪好了路。至於說謝文源喜歡幼女一事,我知道……」沈時晴低下頭,「不然您以為柳甜杏為什麼會成了謝鳳安的妾?謝文源,可是從她十歲就盯上了她。」

趙肅睿猛然抬頭看向沈時晴的臉龐。

那些被關在後面院子裏的女子年紀都在十歲上下,看着和三兩、小包一般彷彿。

謝文源私藏了她們,總要走密道過去,就是因為他這見不得人的癖好。

孫氏跟過去偷看是為了拿捏謝文源的把柄,好讓他能多給謝鳳安一些好處,偏偏她身邊的丫鬟紅芙是個傻的,以為孫氏是被傷了心,於是,在她即將出府嫁人的前一天,她想假裝後院鬧鬼,好讓謝文源能從此絕了那等***心思,只好好和孫氏過日子。

誰成想,她豁出命去做的一切真的葬送了她的命,她豁出命去想要幫的孫氏,也成了掩蓋她死因的推手。

甚至,孫氏利用了紅芙的死,逼着謝文源將那些年輕女孩兒都送走了,從此只當無事發生。

「原來如此,不愧是沈三廢,連這種事你都知道了。」

沈時晴眉目低垂,還是和他的眸光碰在了一起:「柳甜杏性子憨直,到如今也帶着一股孩子氣,何況當年,她爹娘又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謝文源殺了紅芙,沒了那些小院裏的幼女,就越發盯她盯得緊了,我怕她爹娘察覺了謝文源的心思會把她獻上去,才讓蘇瑤兒幫我想辦法,讓柳甜杏嫁給了謝鳳安。」

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是沒有出路的出路。

沈時晴當時不止一次隔着池塘看見謝文源叫過了歡歡喜喜的柳甜杏。

在那些瞬間,她的憤怒幾乎要讓她忘了自己一直以來的隱忍。

沒人知道,在決定讓柳甜杏嫁給謝鳳安以逃脫魔掌的那一夜,她捏着那根「淑善為要」的發簪對着燈枯坐了一夜,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早日動手,直接掀了這謝家,是不是就能讓在她眼前長大的孩子不要受了這等苦楚。

同時,她又清楚地知道,並不會。

這世間大概有一條酣暢淋漓的復仇之路,飲敵血食敵肉,因果業報在天亦在人,偏偏這條路不屬於她。

她的手上沒有真正的證據,而她的敵人是一個在燕京城中有無數枝蔓的老夫人,還有一個藩王。

所以她只能忍耐,等待。

趙肅睿冷笑:「柳甜杏如今剛過十七,她的讀書習字還都是你教的,沈三廢啊,真不愧是你,為了能救了一個小丫頭,你就能做出這等事來。」

「什麼事?」沈時晴眸光幽幽,看着一壺滾沸的熱水沖刷着自己剛剛碾碎的粉末。

「謝鳳安人品不堪,也比謝文源強百倍,至少柳甜杏能活着,陛下,我自己也身在泥淖,看見別人要墜入無邊地獄,能做的也只有一把拉住她,好歹把人留在了人間。」

趙肅睿心中的怒氣在那搖晃的水汽中稍稍平息。

他這怒毫無緣由,與其說是為了柳甜杏而不平,倒不如說是恨沈三廢在那等情境之下能走的路實在太少。

下一瞬,他轉念一想,為了查清父母之死,沈三廢自己不也拋身入局么?

片刻之間,趙肅睿猛地後退了一步。

他今日到底是在為誰而難過?

紅芙?阿池?柳甜杏?還是……像是一棵樹一般深深扎在了謝家這爛泥地里還總想着拉扯着別人一把的沈三廢?

耳中一陣轟鳴,趙肅睿只覺得胸中有什麼轟然爆開,炸出的

是令人難忍的酸澀。

近在咫尺的沈時晴當然不知道趙肅睿的心中在如何的山河變幻,她微微抬頭,眸光看向趙肅睿。

「陛下,在謝文源繼承寧安伯府之前,那條密道大概就已經有了,那時住在謝家正院的人是老夫人和先寧安伯,您不妨想辦法查查當初這條密道是用來幹什麼的。」

「哼,你以為朕沒想過?正查着呢!」

強壓下心中的異樣,趙肅睿又走到了沈三廢的近前。

「你今日磨的不是石頭。」

「是梔子。」沈時晴緩聲說,「漢及漢以前,世人用梔子來染黃色以供上用,後來因其色不耐久曬,人們便將之換成了槐花。」

趙肅睿點點頭。

「那這梔子是什麼樣兒?」

「一枚有拇指大小,形似商周時候的酒卮,顏色紅黃兼備。」

趙肅睿努力想,想出了一個大概。

下一刻,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隻紅色的拇指大小的酒卮,趙肅睿拿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又看向沈三廢。

「陛下今日跟我說起了《大雍律》,我心中甚是歡喜。」

趙肅睿瞪着自己的狗眼。

「你歡喜什麼?」

「居上位者說起律法,只看這律法能不能幫自己馭人,唯有尋常人才會想着從律法中尋個公道,陛下您今日所說,並非上位者言,我自然歡喜。」

好像是誇獎?

又好像是陰陽怪氣。

趙肅睿撇撇嘴,沒讓自己的嘴角翹起來。

「你要是想誇朕你就多誇幾句,別這麼遮遮掩掩的。」

「誇?」沈時晴失笑,「陛下英明神武,又哪裏用得着我再誇那些陳詞濫調?」

趙肅睿的嘴角又耷拉了下來。

沈時晴看了他一眼。

「陛下,您能為阿池、紅芙、柳甜杏而怒,此天下之福。這般誇您,可滿意了?」

「沈三廢。」

「陛下有何吩咐?」

「朕有一事要問你。」

「陛下請問。」

「你後悔過么?」招來一縷風,趙肅睿倚了上去,在沈時晴的周圍飄着打起了轉兒。

「以你的腦袋和膽量,你要是願意不再查謝家之事,只要謀劃得當,你就可以帶着你的家財離開了謝家,可你偏偏不曾如此。」

風停在了沈時晴的身側。

趙肅睿看着她。

「又或者,只要你願意,你就能和阿池一直盼着的那樣,當一個極有手腕兒的高門媳婦,到時候別說區區寧安伯府的爵位,有你扶植,那謝鳳安就算是頭真驢也能坐上高位。」

他仔細打量着沈三廢臉上的每一點變化,彷彿就是想找出些沈三廢身上讓自己不會心跳如鼓的東西。

「不曾。」沈時晴說了兩個字,趙肅睿突然覺得她只這兩個字就是從未有過的真話。

「陛下。」將被熱水泡出色的梔子糊過濾出來,沈時晴將紗布攥緊,看着千年前極為貴重的只屬於皇帝的金色從自己的指縫間流淌而出。

「陛下,我步步謀划,有過無數錯漏,也曾被人壓製得喘不過氣來,可要是再來一遍,我還是會如此做。」

整個夢境似乎凝滯了。

片刻后,趙肅睿輕笑。

「沈三廢。」

話還沒說出口,趙肅睿突然覺得眼前一黑,等他再睜開眼睛,竟然就醒了。

夢結束了。

下一刻,趙肅睿摸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跳得可真快啊,竟然這麼快嗎?聲音還這般大?

要不是他現在從夢境裏推出來,說不定就能讓沈三廢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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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替我跪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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