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揮刀斬人首,焚酒燃竹屋
“故事要從很早很早的時候開始講起……”
竹屋內雖燭火跳動,卻是有些昏黃。棋盤兩側,兩人對立,盤腿而坐,棋手對局,彷彿瀕臨戰場,就連空氣中也斥滿了殺意,殺氣縱橫,引得燭火跳動不止……
“當年,還是天下太平,民康物阜……”棋盤一側,一位丑婆婆,盤着雙腿,坐在藺草席墊之上,微閉着雙眼,嘴唇顫動,緩聲細語,甚是淡定。
丑婆婆屬實有些丑了,跳動燭光的照耀下,可以看清她的臉龐,卻是看不出具體的年齡。可能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迹,實在是多了,又飽經風霜,黑褐色的臉龐之上,溝壑縱橫,裂紋交錯,燭光之下,竟然陰影疊巒。
從未想過一張臉,居然可以像遠處的山巒地貌一般跌宕起伏。她閉着眼睛,面無表情,如若不是乾涸的嘴巴動了動,這張臉,又彷彿是一棵沉寂百年的枯木樹皮那般模樣。
“世人尊稱您為祖婆,皆道您超然物外,與光同塵,為天下谷,故而修得這百年長壽。不知何時,竟也關心這天下之勢?”棋盤的另一側,坐着一人,他嘴角勾着,笑得甚是邪魅。卻是看不到此人容貌。因為此人眼鼻之處,蓋着一塊黑色面罩。燈光昏暗,看不真切,應是純黑生鐵打造,泛着生冷的啞光。鐵面罩滲着深邃幽冷,讓人不寒而慄,一身黑袍,裹挾全身,似是刻意隱去身段。他的聲音有幾分沙啞,聽起來,應是同樣刻意隱藏自己真實的聲音。
“哼,呵呵,非也,非也……”丑婆婆的嗓子裏發出呼呼的聲音,似乎是年齡過於大了,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咳嗽了幾聲,繼續說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誰人又可真的置身度外呢?”
“不知這天下之勢,與我所尋之物有何相聯?”那位臉上覆著黑鐵面罩之人,似乎不願意聽這位上百歲的丑婆婆,講些這些陳年舊事,他只想尋得自己所尋之物的答案。
“年輕人,且聽我慢慢道來。”祖婆抿了抿枯木嘴唇,眯縫着眼睛,盯着棋盤,手中握着一枚白子,卻是猶豫了好久,遲遲未能放下。
“當年,天下太平,民康物阜。百姓豐衣足食,朝廷兵強馬壯,江湖也是千里同風。和平盛世,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武力便像是塵垢秕糠,百無一用。很多武林中人棄武從文,開始泛讀詩書,考取功名,只求於太平盛世,也能出人頭地。”
當年,有一位天才少年,束髮之時,便可挑戰各大門派掌門。同樣,最終走上仕途,弱冠之年便考得狀元,而立之年,官拜大學士兼太子傅。每日便是隨太子陪讀,管理學士府,此人便是堪稱,暗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經的太傅公,林昭。”
“此人怎可與武周帝,等量齊觀?”黑鐵面似乎突然聽得津津有味起來,饒有興趣地應和着。
“武周帝於朝堂,開天闢地。太傅公於江湖,亦是空前絕後。”祖婆將棋子落下,待黑鐵面應對之後,又是舉起一枚棋子,斟酌許久。
“林昭本是武學天才,后官拜太傅大學士,學士府藏書全數閱盡。花甲之年,遍走中原,漠北,苗疆,海外……雖居無定所,卻閱盡天下古籍秘書,拜遍世間武學名師,於古稀之年寫出《無器無形》,這本武學奇書。”
“可是聽聞,這奇書,共有三卷,無器為第一卷,無形為第二卷,至於這第三卷。天下之事,無不知曉的祖婆大人,您可知曉?”黑鐵面驀然變得嚴肅起來,這本奇書便是他所尋之物。江湖之人趨之若鶩,他自然也不例外,談起奇書的事情,自然興緻勃勃。
“奇書本來只有兩卷,學得無器便可於江湖上開門立派,居於武林頂端;學得無形,便可睥睨天下,所向無敵。而後太傅公卻於耄耋之年,又為此書增加了第三卷。只是寫完這第三卷,太傅公便在江湖之上杳無音信,無跡可尋。”祖婆說著,突然似是十分難受,費力地咳了好久,而後繼續說著。
有傳言,太傅公已修得人類極限,羽化登仙。又有傳言,太傅公寫奇書至癲狂,於荒島之上走火入魔,最後石沉大海。至於第三卷的名稱,世人皆是知之甚少!”
“即便是祖婆您,也是不得而知?”黑鐵面似是不信,一雙深邃的眸子盯着祖婆那溝壑縱橫的臉龐,因黑鐵面罩的緣故,那雙眼睛,尤顯幽深,深不見底。
“傳聞一百年前,有一位獨臂老叟,於海外孤島,尋得奇書,修鍊至第三卷,斷了一個甲子的手臂,居然又奇迹般地長了出來。而後他將奇書帶入江湖,引來了腥風血雨,老叟卻隨之杳無音訊。”
“斷臂重鑄?此傳言可真?”黑鐵面有些不敢置信,急切地問着。
“老身年過百歲,曾在年幼之時,見過那老叟的後人。那後人對自己父親之事避而不談,只是告訴老身一句話:讀懂奇書者,即為天選之人,若非世間正道,便是人間煉獄!”祖婆將最後一顆白子落下,隨後端起身旁的茶杯,呷一口茶,“這盤棋,你輸了。”
“您便是如此,得到奇書的下落?”黑鐵面急切地追問着。
黑鐵面哪裏顧得上棋局的輸贏,他急於尋找奇書的下落。同祖婆下棋,無非就是胡亂落子,沒想到祖婆卻是步步斟酌,嚴陣以對,故而,他對這盤棋局的輸贏,並不看重。
祖婆似乎故意在吊著黑鐵面的情緒,端着茶杯,不緊不慢地品着茶水,指了指棋盤上一個位置:“你看這盤棋,你若是在此處多一棋子,便是天翻地覆,乾坤扭轉,結果便改為老身滿盤皆輸,簡直妙哉妙哉。只是你卻無有機會在此處落子,真是遺憾遺憾……”
“嗯嗯……”黑鐵面有些不厭其煩,敷衍地回答着,“還請祖婆大人如實相告,奇書的位置。”
“我早已將位置告知與你,你為何還在問我該去何地?”祖婆笑了笑,嘴角帶動臉上的溝壑,好似這重山疊巒,地動山搖了一番。
“啊?”黑鐵面不解,抬頭望着祖婆。
“你只需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自然便可得到奇書。”祖婆胸有成竹地說著。
“我還有一事不解。”
“但說無妨。”
“奇書乃是江湖至寶,為何祖婆大人願意將此書交於我手?”黑鐵面似是有些多疑,準備多問一些,方能安心。
“奇書,雖是至寶。卻需遇到天賦異稟的有緣之人,否則奇書三卷,便與街道路旁,隨手可買的內功心法入門篇,沒有區別。”祖婆呷一口茶,盯着棋盤,“人生就像棋局,每一次落子,都是在賭,對奇書是賭,對你亦是如此。”
“既然如此,不知祖婆大人是否都安排妥當了?”黑鐵面說著,撿起席墊旁的刀,緩緩起身。
頓時之間,殺意充滿了整間屋子,與剛剛下棋之時的殺意,截然不同,不可相提並論。
殺意充斥滿整間竹屋,燭火跳動得愈加劇烈。凌冽的氣息,將燭火幾近吹熄,不屈的燭火,卻都頑強得重燃起來……
“安排妥……”
“噗嗤……”
祖婆話還未說完,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黑鐵面手一揚,刀一揮,祖婆便是身首異處,脖頸處血流如注,熱血落在棋盤之上,將白色棋子染成紅色,澆在燭火之上,滋滋啦啦響作不停。
“既已安排妥當,祖婆大人,您便沒了用處。”黑鐵面冷冷一笑,收刀回鞘,緩步走出竹屋。
竹屋門外,兩個頭戴蓑笠的黑衣人,見黑鐵面走出來,慌忙行禮。
“這件事你們都看到了吧?”黑鐵面也不回頭,目光看着遠方,冷冰冰地說著。
“主人,我們絕對守口如瓶,絕不透漏半個字!”兩個人抱拳行禮,畢恭畢敬地回答着。
“不,你們一定要將此事宣揚出去,一定要讓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是黑鐵面殺了祖婆!”
“是!”
兩人散去,空餘黑鐵面一個,他望着夜空中掛着的圓月,圓月如血,紅得發紫,映照着山間竹林,氣氛無比詭異。
待黑鐵面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后,自竹屋房頂上躍下一人,落地如羽毛般,悄無聲息。
那人青紗遮面,一身灰色布袍,那是一種隱於黑暗,便能無影無蹤的灰色。
灰衣人走進竹屋,提兩壇老酒而出。打開塞子,陣陣酒香襲鼻而來,應是好酒。可是,他卻不是用來吃酒,而是灑滿了竹屋前後,掏出火石,將竹屋付之一炬。
衝天火光,噼啪作響,映得血月愈是通紅,滾滾濃煙,鋪天蓋地,將竹林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