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情起而深
長卿的腳傷只是傷了皮肉，並未傷及筋骨，只是在房中養了幾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在山上發生的事情她從沒有跟任何人提起，而劉備也只是簡單的說了一遍她受傷的過程而已，亦是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再多的一句話。他們之間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一般，對林中的事情閉口不談。
經歷了這些，長卿終於明白了詩文中“勞心悄兮”的無寧心境。
都說少年時的傾慕最為真摯，而少年時的心性也最為薄情。可長卿卻不相信這些話，一旦情起，何以不深？這般炙熱似驕陽一般的渴望，又怎會輕易變淡？
越是這樣想着，長卿越是無法按捺內心的焦躁。她從不是個矯情的女子，也從不會捻着一股子勁兒故作忸怩，好好的話從不說清楚了。喜歡，便是喜歡，想說，她便會說。既然心之嚮往，又何必刻意隱瞞？
看着几案上的熒熒燭光，以及那個伏在案前專心的人，長卿便下定了決心。
“卿丫頭，是不是餓了？”劉備抬起頭時，習慣性的看向她。
長卿剛剛下了決心，但見到他的目光轉向自己時，她還是立刻躲開了，心跳也越發快了起來。長卿搖了搖頭，舉起陶杯裝作喝水。
劉備卻淺笑着，將几案上的東西收拾到一邊，喊來了站在門外的小吏，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小吏就匆匆退了出去。長卿看着門外的方向，意識到劉備始終在看她，她悄悄吸了口氣鎮定一下心神，轉回頭去看他。
“怎不是餓了？若不是的話，為何一直看着我也不說話？”劉備看着她的眼睛輕聲笑道，“稍等片刻，早就讓人準備了你愛吃的烤雞肉，饞了吧？”
長卿抿着嘴笑了笑，點頭。
果然沒有等多久，那個小吏就端着一盤焦酥脆嫩的烤雞肉走了回來，隨後又端來一壇酒放在劉備面前。
“坐過來，我與卿丫頭有些時日未曾一起吃頓飯了。”他指了指面前几案的另一側，看到長卿立刻去尋身邊的木杖，連忙起身，滿含歉意地說，“忘記了卿丫頭腳上仍有些不便，你先別動！”他聲音稍急，忙走進步繞到几案前面，將上面的酒菜一併移到了長卿的几案上，隨後又從別處拿來坐墊放在面前，坐在了長卿對面。
“這樣便可以了。”
長卿聞着香氣撲鼻的烤肉味，其中有摻雜着一縷酒香，若是在往日裏她早就對此垂涎三尺，可今日她心裏有着不可避免的緊張，壓制住了她的食慾。
裝作很餓的樣子，長卿先一步夾起一塊烤肉，卻味如嚼蠟。m.
劉備已經看出了她的異常，有些猶豫的問道：“今日見你這般少言寡語，可是身體不適？”
長卿咬着筷子，臉上突然一紅，清了清喉嚨說：“我只是覺得主公今日好生奇怪，怎突然想起請我吃這烤雞肉？”
劉備笑了笑，夾起一整隻雞腿放在長卿碗中，說：“你腳上的扭傷還未痊癒，多吃些肉也許能好的快些。”
長卿卻沒忍住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
“主公你是當著沒有發覺到么？”
“發覺什麼？”
長卿一邊看着那塊雞腿上的肉，一邊說：“這幾日，我都吃胖了！”這些日子她里吃了不少好東西，卻偏又無法活動，怎不會生胖。
劉備哈哈大笑起來，朗聲說：“胖了也好啊！之前是你太瘦了，身子顯得單薄，我倒覺得卿丫頭胖了些反而更好看！”
長卿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紅暈越發明顯了，沒有理會他，四下亂飛的目光正巧看到了劉備身邊的那壇酒上面，便露出期待的目光，討好的笑了笑，正好藉此轉移了話題。
劉備也看了眼那壇酒，打開封口處，頓時酒香四溢。
“我多日未曾飲酒，比起這肉來，我更饞這酒香。”長卿伸手想要將那壇酒抓過來，卻被劉備搶了過去。
“你現在還不宜飲酒，再等幾日，腳上的傷徹底好了，讓你喝個痛快。”他微微板起臉說。
長卿頓時皺起眉頭，假意埋怨道：“我若是喝不了，主公為何還要那就過來專門饞我？乾脆，你也別喝！”她說著，搶過了劉備面前的耳杯。
劉備拿她實在沒辦法，最後無奈搖着頭妥協道：“僅一杯，不許多要！”
長卿立刻轉笑，點頭應是。
劉備斟滿了一杯酒，看着長卿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笑了起來，他是怎麼也想不明白，諸葛亮是如何將她養成一個小酒蟲的。
喝完了第一杯，劉備見長卿還打算要第二杯，故意板起臉來，她才頗顯無奈的將耳杯換給了自己。
“這酒好生清涼，此時天氣是一日比一日熱，主公是如何做到的？”
劉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飲盡，聽了長卿的話只是微笑着，片刻才抬起頭，看着她的眼睛說：“這時當初他人所教，將酒罈放入凈水中浸泡，數日撈出便會這般清涼。”
長卿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往往只有提到有關那位故人的時候，他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心中像擰起了千條繩一樣，悶聲說：“能想到這個辦法的人，當真是聰明啊。”
劉備卻是笑而不語，轉而又喝了一杯。
房間裏陷入了古怪的沉寂，長卿並沒有吃下去多少，而劉備也似是陷入了對往日的回憶中，顧不得酒肉之歡。她咬着筷子的一端仔細打量着對方，也許是因為酒氣，劉備的臉上也染上了一點點的紅暈，使得他本就白皙光滑的臉上多了些許的風流，就連他眼角的細紋也有着別緻的魅力，越看越是喜愛，越是想要靠的近些，再近些。長卿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若是有一日自己也能被他這般心心念念的記在心上——
“怎麼了？”
長卿看到他望向自己，露出略顯困惑的神色。長卿沒有迴避他的目光，神態略顯得頑劣，挑着眉問道：“主公，可有人曾將‘秀色可餐’這個詞來用在你身上？”
劉備剛小酌一口，被嗆的咳了幾聲，臉上頓時散開了一片紅。若是換做了他人，聽了這樣的話定是會十分惱怒。可劉備只是有些意外，而且這樣輕佻的話從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嘴裏說出來反而沒有了□□之意，他知長卿平日裏就愛捉弄人，有時開起玩笑來沒有分寸，他們之間早已熟絡得很，她對自己說出這樣的玩笑話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還從未有過。”劉備緩聲笑着，稍顯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喝酒。不知怎麼，此時對方看着自己的目光變得格外灼人，看得他竟有些心虛起來。只是酒剛剛喝道口中，還未來得及咽下，就聽到長卿接下來的一句話，驚地全都噴到了地上——
“主公，我喜歡你。”
劉備連咳了數聲，接過長卿遞過來的方巾擦了擦嘴邊和身上灑落的酒漬，看到長卿跪坐在自己的身旁，他稍顯遲緩的將手中的方巾扔到一旁，隨後倚在身後的憑几上，側過身子面對她。
“我的話嚇到主公了？”她看起來有些緊張。
劉備卻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心中似是倒了五味瓶一般，說不出的滋味。他可不會因為少女的一句話被嚇到，可他的確從未想過長卿會這麼直白的說了出來。微微皺眉，他仔細考慮着自己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如果孔明在這裏——算了，就算是他也未必知道如何面對一個少女突如其來的表白。
“如此說來，我應為此高興啊，這段時間朝夕相處，我應是快要趕上孔明在你心中的位置嘍！”劉備故意這樣說，想要將此話敷衍過去。
“主公錯了！”長卿卻並不領他的意，繼續說，“我對先生的‘喜歡’不是這種喜歡，我分得清楚。正因為我分得清楚，才會這樣同主公說。”
劉備一時無言，眉心微蹙，他默默地看着長卿，直到最後確認她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方才認真了起來。
“卿丫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么？”他換了另一種口吻，輕聲問道。
“當然知道。”長卿立刻答道，“我是說我喜歡主公。”
“你尚年輕，所謂的喜歡並非真的是你所想像中的。”
“我是年輕，但你不是我，怎知我的感受？之前是小輩對長輩的傾慕，但如今是女子對男子的喜愛。”長卿下意識的抓了抓自己膝上的衣角，“喜歡就是喜歡，我從不遮遮掩掩，也從不故作忸怩。我只是想說便說了，痛快說出來總好過一直憋在心裏。”
劉備看着她的眼睛，明澈無暇，有着年輕人特有的朝氣，耐不住心中一亂。
長卿見他的神色，稍稍向前蹭了蹭，稍稍壓低聲音問道：“主公，有幾句話我若是問了，主公可否如實回答？”
劉備思量了片刻，點頭應許。
“主公可喜歡我？”
劉備漸漸坐直身體，目不轉睛的地看着她，最終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嘆了口氣，鄭重地說：“喜歡。”
長卿微微一愣，她忙又問道：“那這樣的喜歡，可是因為那位名為君若的故人？”
這次劉備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答道：“當然不是。”
長卿輕啟雙唇，愣住了。在她心中，喜歡僅僅是喜歡，只是劉備年長她許多，且身邊已有兩位賢良淑德的夫人，心中又挂念着那位與我容貌相似的故人。能每日見到劉備她就很滿足了，自是不會非要奢求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若是僅因有着一副舊人容貌得來的喜愛，她寧願不要。
可她萬沒有想到劉備會這樣回答她，還回答的是這樣的坦誠乾脆，她沒有半點的心理準備。
“既然你能直言以告，我又何必再繼續故作清高呢？”劉備看着她此時的樣子，忍不住輕笑起來，“你說了，喜歡就是喜歡。我是喜歡卿丫頭，和曾經的故人也並無關係，若是僅僅因為你們二人容貌相似而心生歹念，那我劉備倒是畜生不如了，這等對故人不敬，對你不公的事，我怎做的？”
劉備說著，見她還是目光發獃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長卿猛地將他的手打開，身體突然前傾，將右手按在他的心口的位置。因為她的動作很是突然，又極其迅猛，劉備來不及頂住力量，身體失去平衡再次向後倒下，而長卿也就伏着他的胸口一起倒了下來。
“卿丫頭——”他一時有些慌亂，不知她要做什麼。
“噓！”長卿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靜靜地看着他，右手就放在心口之外，她的眼中已經有着無法掩飾的驚喜之色。
心跳的聲音，從來都不會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