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不談婚嫁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卻並不輕鬆。
劉表病情日益嚴重,荊州之事大多已落入了蔡氏兄妹手中,其對劉備勢力的打壓也愈發明顯,只是因劉表尚在,並未敢真的做到絕路上而已。
北面曹操在鄴城開闢玄武池,大練水師,其南下之意已不言而喻。劉備等人清楚得很,若是曹操大軍揮至,他所在之地必是首當其衝。當年他因衣帶詔一事倉皇逃離許昌,漢賊不兩立的誓言早已令他與曹操勢不兩立。更糟糕的是,在這等愈發的緊張局勢之下,襄陽城內的凡夫俗子們卻仍在繞着自己手中那一點點的權力死咬他人,絲毫不理會遠在北方真正的滅頂之災。
長卿時常感慨,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世道?胸懷大志者處處受阻,卑鄙小人卻在浪費一個個絕佳的機會。
除了張飛的妻子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這件喜事之外,往日的氣氛平靜的有些壓抑。春節過後,便又到了三月三日,往年這一日長卿都要回到水鏡山莊度過,然而今年卻已是身不由己,她與諸葛亮均難以脫身,而司馬徽也託人送來書信言其偶染風寒,無法趕往新野。長卿得到消息時心中一沉,她很少去想司馬徽的年紀,在她眼中,水鏡山莊的莊主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如仙人一般凡游於世。
此時他的身邊,可有一個稱心的人服侍着?
到了三月初的時候,劉備許了長卿兩日的時間讓她回到諸葛亮府內照顧黃月英,而他自己與孔明則前往北面視察曹軍的動向。一時閑下來的長卿忽然覺得沒事情可做了,便整日纏着黃月英教她縫補衣物。
“你怎麼突然間想起來要學這些東西?”黃月英教了她兩日,此時是在按捺不住問道,“以前不是最不喜歡這等麻煩事么?”
長卿看着自己手中縫的七扭八歪的針線,有些煩悶的解釋道:“黃姨莫要取笑我了,往日裏有黃姨照料我,哪裏需要我自己去考慮這些事情。但現在可不一樣,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且今後總要跟隨在主公身邊,萬一衣服有什麼破損的,總不能讓主公來為我縫衣服吧!”
黃月英稍稍放下手中的衣服,定眼看着她。
“怎麼了?我說錯了么?”長卿不解。
“當然沒有錯,我只是突然發現,長卿當真是成了大姑娘了。”她微微含笑,“明日一過,長卿便又長了一歲。該是幾歲的年紀的了?”
“十五。”長卿如實回答,“莊主說見到我那日,脖子上裹着一個木牌,上面刻着‘初平元年三月三’幾個字,說來也奇怪,我倒是從未見過這個木牌,當年也未曾問過莊主……”
十五歲……已經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紀。
黃月英一針一線的縫着手中的衣物,腦中卻是思緒萬千,她不得不為長卿的未來所考慮,女孩子的心思最是難以捉摸的,也許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敬仰傾慕與真正的愛戀有何區別。
“黃姨?”
黃月英回過神來,看到長卿關切的眼神,笑了笑敷衍過去。
“長卿,自從我們隨孔明來到新野以來,你也認識了不少人吧。”她繼續手中的動作,並未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擔憂,心中卻盤算着來探一探她真正的想法。
“是認識了不少人。”長情依舊照常回答說。
“也認識了不少與你年紀相仿的人吧?”她繼續問道。
長卿再次點頭,只是這次已經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抬起頭看着黃月英,“不過大多數與我並無多少交集,現在我一直在主公身邊做事,也無空閑。”
“長卿,若是心裏覺得有誰——”
“黃姨!”長青立刻打斷她,敏銳的察覺到了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我知道黃姨是為我好,只是我怎的不想談論婚嫁之事。”
黃月英皺起眉頭,也看着她,認真地說:“你是真的喜歡皇叔?”
長卿猛的一怔,然後所有所思起來,也是極為認真地回答說:“我是很喜歡主公。”但看到黃月英此時的表情,又連忙補充道,“不過不是那種喜歡!你們都誤解了,如劉玄德這樣的主公,任誰都會喜歡的,但那只是因為仰慕而產生的喜歡,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
“那你可知什麼是男女之情的喜歡?”黃月英又問。
長卿坦然一笑,說:“正因為我對主公不是那樣的喜歡,所以我也不知道什麼是男女之情。”
黃月英啞然,這倒是沒錯。
“若是黃姨怕我在主公身邊會吃虧,那大可以放心。即便主公對我很好,一是因為我年輕他多有照顧,再則……就是因為他心心念念的故人與我容貌上有些相似而已,主公是君子,我們之間從不避諱談論這件事情。”
黃月英看着她煞有其事的解釋着,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輕嘆了一口氣,也許當真是她多慮了。
正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二人抬起頭,只看到喜若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着什麼急了,是你的衣服跑又跑不掉。”長卿見她這樣,連忙起身為她斟了杯清水,“黃姨早就為你做好了,只等你那白馬師父放你回來后交給你呢。”
喜若一聽,更是喜出望外,連連拜謝黃月英。
“瞧瞧,這幾日又是怎麼受的苦?曬得這麼黑。”黃月英也起身,看着喜若穿着一身男童的衣服,小臉黑了不少,且身上的衣服蹭滿了泥土,“巽之!快去燒水。”
喜若也發覺到自己一身的邋遢,很不好意思的撓着頭,說:“只顧着跑來了,回到城內還未來得及回到家裏去。”
黃月英頓時一笑,看了看長卿,說:“也難怪你們二人能玩到一起去,當真是一樣的脾氣。”
巽之帶着喜若離開后,長卿便陪着黃月英一起找來了為喜若做好的新衣。那日劉備提到了此事,長卿便如實轉告,而黃月英聽了就立刻着手做了起來,不過兩三日就做完了。艾綠色的長衫加上鴉青色的腰帶和束腕,更加硬朗一些。畢竟喜若是將門之女,自小苦練武藝,尋常的男子此時已經是奈何不了她的。
在找到這身衣服的同時,長卿還見到了另外一身嶄新的衣服,好奇拿出來看了看,才覺察出這身衣服的精美之處。
而這樣好看的衣服,自然也是由黃月英親自縫製出來的。
“我知道你往日裏不喜歡這些紅粉顏色,但若是做這樣的笄服,總是要喜慶一些。我也考慮過長卿的氣質確實不適合過於暖好的色調,所以黃姨依舊在這腰帶上做了些文章,你看——”說著,她將衣服輕輕打開,隱藏在裏面的腰帶露了出來,“這腰帶上的紋路,我特意選了些紺青色的絲線摻雜其中,極不明顯,卻又不會過於輕柔,你喜歡么?”
“黃姨身體不好,做這花花哨哨的衣服幹什麼?怎就不能好好休息呢?”她輕聲問道。
“我整日裏也並無別的事情可做,這樣也好有個消磨。”黃月英笑着說道。“女子到了十五歲便是到了及笄之年,只是長卿此時尚未婚配,便沒有行及笄之禮,這件衣服也就用不上了。”她嘆了一聲,“之前只想着提前做出來了,免得到時候來不及。不過此時向來,這兩年內怕也是用不上地。若是到了那一日,不止你身形又會長得如何,只得到時候再從新做一身。”
長卿不語,她只覺得眼角發澀,強忍着沒有落下淚來。她是何等的幸運,這幾年所遇之人無一不是待她恩惠有加。
“把這件衣服拿去給喜若換上吧,告訴她該怎樣穿戴。”黃月英將那身艾青色的衣服交到長卿手中,“快些回來,我讓人去熱菜,吃點東西你便送喜若回去吧,多日未見杜夫人應是想念的很。”
長卿點頭,沒用多久的功夫,她便帶着穿着一新的喜若走了回來。
“可還合身?”黃月英只看了一眼,就喜歡的不得了,喜若的身子雖小,但已經隱有巾幗風采,穿上這身新衣更顯得身姿挺拔。虎父無犬女,此話一點也不假。
喜若已經笑得不知該如何感激黃月英了,走到她面前時,孩子氣的將她抱住。
黃月英則笑着拍了拍她,溫和如母。
喜若起身時,領口處的小囊從衣領處露了出來,正巧被黃月英看到,目光露出一抹驚奇的神色,笑着說:“喜若的這個小囊很是好看。”
喜若低下頭看了看,甚為高興的回答說:“這是我乾娘送與我的,我自小就戴在身上。”
“哦?”她看似隨意的問道,“喜若的乾娘是何人?之前未曾聽人提到過。”
喜若又連忙解釋說:“我只知她叫劉君若,但我從未見過她。娘親告訴我,我之所以叫喜若便是因為她。喜若喜若,就是‘君若所喜愛’的意思。”喜若說著,見黃月英甚為好奇,就將小囊摘下來放在黃月英手中,由她細細觀看。
這是長卿第二次見到這個小囊,依舊是那個粗糙簡陋的蝶戲花的圖案,技巧與自己的大抵相同。而小囊的背面依舊是綉着七個小小的字——
康健平安君若贈
她此時的心境,卻也是同之前那次見到時有些許的不同。
黃月英端在手中仔細看了看,不稍片刻便露出了瞭然一些的微笑,隨後卻是一聲輕輕的嘆息。
“怎麼了?”長卿見黃月英這般,便問道。
黃月英緩緩搖頭,輕聲說:“沒有什麼,只是看着這樣好的小囊,心中竟也有些遺憾,不曾有緣見過這位故人。你看這圖案雖然笨拙,但可以看出綉它之人的專註,每一針每一線都落得紮實,每一個字的祝福都是由心而生的。”黃月英不禁說道,看向一旁的喜若,“喜若的乾娘定是十分的用心,是真真的喜歡你啊。”
喜若聽了,更是開心不已。
長卿靜靜的看着那個小囊,聽喜若與黃月英的對話,腦中竟浮現出了那樣一個女子,落在寧靜之中,一針一線的縫製這個小囊,就連她嘴角的笑意彎弧,都清晰可見。這裏所有見過“君若”的人,都是對她這般的念念不忘,尤其是劉備——相處的時間越長,她越是能感覺到劉備在想起她時那種無已傾訴的悲傷。
心中的好奇越發強烈起來,這位故人,到底經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