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元常?何人也?
不過被名人邀請赴宴,他還真是有些受寵若驚,好賴這是一個在史書上留下姓名,似乎郭嘉也認可過郭圖的作為謀士的水平,淺淺地交往一下,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而且……參加這種宴會,也能學到一些東西,就當提前預習一下以後的內容也無不可。
於是鍾書笑着回應道:“一定一定。”
該說不說,從見到郭圖到他離去這段時間,這人表現出來的也並沒有鍾書想像中的那般不堪,甚至可以說印象還挺好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相處時間比較短,還看不出來什麼。
一個短小的插曲過後,買賣宅邸的流程重新走向正軌,兩人來到縣府戶曹,申明了來意。
這種房宅的交易,戶曹史也是見得多了,熟悉得很,當即就找到了府庫中留存的備份,和長壽兒手中的契書一同銷毀了,然後刷刷筆一揮,在一塊木板上寫下了幾行字,大意就是‘某年某月末日,某甲將宅邸以多少錢轉賣給某乙,縣府戶曹公證,憑此為契。’
寫完吹乾,戶曹史將木板遞給了長壽兒,示意他簽字畫押。
長壽兒也沒什麼不舍,提筆幾畫給名字寫了,然後按下指印,吹乾遞給了鍾書。
木板不算小,還挺厚實,相較於紙張、布帛,木板顯然能夠保存更久,鍾書接過木板,開始研究上面的字,書體是隸書,這個他知道,這時代的官體嘛,相較於楷書寬了點,認倒是能認得。
內容倒也是沒那麼晦澀,一眼就能看懂的那種。
再看……賣方的簽名畫押,板正的倆隸體字——
郭嘉!
“你是郭嘉?”鍾書抬起眼,一臉古怪地看着面前的瘦弱少年。
長壽兒點了點頭。
你丫不是叫長壽嘛!不對……古代似乎會用小名稱呼未成年,比如曹操的小名就是阿瞞,敢情你小名叫長壽,大名叫嘉?
“可有表字?”
大名鼎鼎宇宙戰神郭奉孝站在面前,鍾書忽然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郭嘉搖了搖頭道:“弟未及冠,還沒有表字。”
漢時,男子二十歲及冠,即成年,然後由德高望重的長輩取表字。鍾書不知道今年具體是何年,但也能大概推算出來,約莫就是186—188年,而郭嘉是170年人,算一下似乎也恰好是十六七歲。
憑着些,鍾書幾乎已經可以肯定眼前這位郭嘉,就是他知道的那位郭嘉了。
郭嘉看著鐘書的眼神,不由有些奇怪道:“莫非元常兄未曾和鍾兄提起過我嗎?”
“元常?何人也?”
鍾書是一臉懵啊,之前在郭宅中,他就想問了——這元常到底是何人?
郭祥、郭嘉、郭圖,這三人的都覺得他應該和‘元常’認識,甚至覺得他們是親人。
耳熟是有些耳熟,可……鍾書他冥思苦想,是真真的不認識這麼一號人吶!
不光鍾書懵,郭嘉也是一臉蒙圈的樣子:“長社鍾氏,名繇(yóu),表字元常。不是鍾兄的族兄么?”
“鍾由?不認識。”
鍾書搖了搖頭,印象中從來沒有這麼一號人物:“想來是你們錯認了。”
不過漢末三國時期姓鐘的倒是有幾位名人,鍾繇(yáo)、鍾會,似乎也是潁川人,估摸着是郭嘉一家把他給認錯了。
郭嘉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幽幽嘆了一口氣:“錯認了鍾兄,還望海涵。”
其實郭嘉想說的是——咱能不能重新商定下價格。
他家那座宅邸,賣一百五十萬已經是打了個對半了,原因就是郭父以為眼前這位鍾書是長社鍾氏人,來買他家的房子只不過是委婉地援助罷了。
而郭父之前是承過故交鍾氏的人情的,不願再承更多人情,所以……偌大的宅子,就賣了一百二十萬錢!
少賣錢就等於虧錢,郭嘉算一下虧的錢,整個人都麻了。
隨着鍾書籤下畫押,買賣的整個流程塵埃落定,再沒有反悔的可能性。
“無妨。”
鍾書籤了姓名畫了押,笑了笑,然後從座中起身把木板交給了戶曹史。
戶曹史瞅了瞅姓名,抬起頭問道:“君乃郡中功曹鍾元常族人乎?”
“……不是。”鍾書納罕了,不是怎麼見個人都覺得我是這鐘元常的族人呢???
“此乃鍾元常之書體,”戶曹史指着鍾書籤字畫的押,又指了指自己和郭嘉的字跡道,“尋常人行文都以官體隸字書寫,唯鍾元常用此體,謂之曰‘真書’。”
鍾書無言以對。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個鬼啊!他寫得就是很普通的楷體字,因為小時候在家裏人的要求下,練了兩年毛筆書法,本來還沾沾自喜能在這會兒用上。
結果這戶曹史說——這是那誰誰誰的字體。
他就想說一句,他鐘元常是楷書的創始人嗎?那以後我用楷體是不是還得寫一份申請書?
“果是元常兄之書體。”
不知何時,郭嘉也湊了過來,莫名其妙地附和了一句,說著看鐘書的眼神又變了。
這眼神鍾書可太熟了,在前世上學期間,考試前他問學霸同桌‘你複習了沒’,學霸曰‘沒有’,鍾書就是這種眼神。
敢情覺得是在騙人是吧?
“你們說是……那便是吧。”
鍾書也懶得再去解釋了,那就開擺,愛誰誰吧!
結果戶曹史反倒是不說了,當即又拿出一片木板,讓鍾書和郭嘉再簽一份,說是府庫還得留一份備案,真要到時候出了什麼糾紛,也有根據可尋吶。
簽罷了之後,各拿一份契書不提,戶曹史作為公證,又查驗了錢款,至此買賣宅邸的流程走完。
……
在知道對方是郭嘉之後,鍾書也想過,把人家的宅子買了是否有些不地道?
但想了想也就得到了答案,也許買下來才是對郭家比較好。
從亭長的話里得知,為了給郭嘉父親治病,他們家的田產已經全部變賣了,都已經走到了要賣宅邸的地步了,再沒有錢的話……郭父的病情可想而知。
一百二十萬錢……雖然鍾書現在對這時代錢的概念還很薄弱,但是這種購買力,估摸着能夠一家三口生活個十幾年吧,到時候郭嘉也長大了,等入了曹營照曹操那個器重程度,還能缺了他的錢不成?
話說郭嘉到時候入了曹營,鍾書想要投曹操也算是有了條路子,甚至將來在史書上某犄角旮旯處留下名字也不是沒可能。
幫人等於幫自己,先把未來的路鋪好,剩下的只需要平穩度過不出岔子。
“文卿兄何故一直看着弟?”
鍾書沉浸在自己的規劃中,眼神無意識地一直盯着郭嘉看,郭嘉被看久了有些不自在,就說兄啊,你怎麼一直看着弟弟呢?
“抱歉。”鍾書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收回視線道,“只是觀你的面色似乎不太好,年輕人需知養生啊。”
“多謝文卿兄關心,弟省得的。”
郭嘉此時,心中也是更加堅信——這位文卿兄雖然嘴上說著不是鍾元常的族人,但若是萍水相逢之人,又豈會關心對方身體狀況?
之前種種,大抵是照顧他郭家的自尊心吧,在知道他父親不願承情之後,故意言之。
這位文卿兄,倒是個善於照顧別人感受的人。
於是郭嘉一揖而下,口稱:“文卿兄於我家有大恩,弟心中實實感念,必不敢忘。”
“無妨無妨。”
鍾書只是笑着擺了擺手。
其實他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自己,而且……買宅邸這件事,本就是各有所需嘛,人郭家需要治病,鍾書則需要有個兜底的住處,至於對郭家有沒有幫助,他本身也不是為了幫助郭家的,只能說是機緣巧合之下吧。
再者……能見着郭嘉,鍾書固然是高興的,但如果郭嘉對他而言帶不來任何好處,他也不會刻意去親近。
換句通俗的話來說,鍾書就不是那一號舔狗。他所做之事,大多是為了利益,為了活下去,為了更好的活下去。
“弟……還有一事相求。”
鍾書眨了眨眼,看向郭嘉:“何事?”
“弟身形單薄,這些錢也難以搬送回去,便想着冒昧地問兄長借一下牛車。”
“小事。”
鍾書當即給護送牛車的幾個兄弟交代了一聲,讓他們好生地把錢送過去,順便附耳低聲囑咐,讓他們別說漏了嘴。
什麼‘大當家’、‘劫’、‘山賊’之類的話,一個字都不能提。
而他自己,從昨夜躺下到今天日色將昏,是一滴米水都未進,實在是腹中饑渴,就打算着先回了客舍,把夕食給用了,順便把朝食那一份給補上。
◇
“文卿兄本在長社,何故在此耶?”
在回去的路上,郭嘉就沒忍住,和趕着牛車的丁震攀談了起來。
他倒是沒有士人的架子,和丁震這種看起來沒有什麼身份地位的,聊起來也沒什麼心理負擔。
丁震可是牢牢地記住了鍾書的囑咐,不敢亂說話:“大……公子,說是要去雒陽當官,至於為啥在這,大……公子他就說要買座院子,為啥買院子,俺也聽不懂。”
當官……是被朝廷徵召了?
郭嘉心中不由得有些驚訝,官與吏還是有些區別的,官是由國家任命,吏則是地方或者公府徵辟,性質上完全不同的。要知道,他認識的人裏面,不乏有高才者,但最高也只是在郡中為吏。
這位文卿兄……看起來比元常兄還要小上幾歲,低調又平易近人,沒想到竟是如此不簡單。
郭嘉想着鍾書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家門口,在丁震幾人的幫助下卸了車上的錢箱后,他一路小跑回到了郭祥所在的房間。
郭祥聽到動靜,睜開了沉重的雙眼:“咳…是長壽兒啊,過來一些。”
“唯唯。”
郭嘉跪坐到榻前,有些歉意道:“文卿兄已經給了錢,但簽了契書後天色已晚,縣中坊市早早就關了,兒還未來得及給父親延醫買葯。”
“文卿……好字,卻不知是鍾氏哪一位的賢子侄,”郭祥兀自說了一句,然後才搖了搖頭回應道,“買葯之事倒是無妨,你可曾謝過人家?”
郭嘉點頭說謝過了。
“哎……為父罹病,卻苦了你們母子倆,將來我若不幸喪亡,這欠下的情義可又該如何還哪!你少年時,為父令你讀聖人之言,修習經典,你卻不學;令你學家傳法律,你亦不聽。等你及冠,外無州郡徵辟,內無田土耕種,你待如何?”
郭嘉心說又來了……又是這種長篇大論的說教了,只不過他老爹說的話是以身故為前提的,搞的他也不太好反駁。
真要說啥‘大漢即將亂起’云云的,他老爹保准要說了‘你這個年紀,聖人經典都沒讀幾本,也從未外出遊過學,能有什麼見識?’。
他就只能一邊安撫着說,父親您吉人天相,只要撐過這一陣子,用不了多久您的身體就能轉好了。
一邊開始轉移話題,說起了今日與鍾書相處的見聞。
郭祥本想着再說教些的,見郭嘉談起了鍾書,不由得也起了些興趣,正琢磨着這鐘書是誰家的賢子入神呢,忽然從院外傳來了門環敲動的聲音。
◇
“大當家,客舍外頭有個人想要見你。”
“見我?”鍾書此時正伏在案上,映着昏暗的燈光奮筆疾書呢,忽然聽丁震這麼說也有些好奇:“誰也?郭嘉?郭圖?”
“俺……不認識。”丁震撓了撓頭道,“那人就說是啥潁川啥曹的,好像是和大當家一個姓來着……”
說到這裏,丁震恍然大悟道:“難道說……那人是大當家的親戚?”
“是個鬼啊!”
鍾書把絹帛捲起,在丁震的頭上輕抽了一下,而後整了整衣衫,踱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