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蓬萊遺骨

副殿高約三十米，內里佈置奢華，地板是青濛濛的海底晶石，天花板上掛着層層疊疊長明火燭，一顆巨大的鯨珠掛在副殿中央，鯨珠後面是一座巨大的天神雕像。

雕像表面是密密麻麻的聚靈陣，吞吐着巨量靈氣，頂部還有一頂王冠，可惜美中不足，王冠中心有一個巨大的圓窟窿。

樓蘭看着雕像怔怔出神，因為雕像的臉越看越熟悉，竟有栩栩如生之感，像極了驪山那位道友的面容。

他細細觀察着副殿，發現鯨珠與雕像王冠上的窟窿尺寸十分匹配。

心念一動，元神法劍便閃爍至半空，將懸挂鯨珠的金絲繩斬斷，運起土行法力，遙遙一托，將鯨珠送入王冠之中。

聽到“咔噠”一聲，鯨珠和王冠圓滿的合為一體，整個副殿似乎都安靜了一瞬，然後猛的震蕩起來，只見雕像前方地面緩緩向上托起，出現一個水晶靈柩。

樓蘭神念探知四周並無威脅，走到水晶柩前，心中有一絲模糊的預知。

緩緩推開水晶靈柩，露出裏面的模樣，身着白衣的女子靜靜躺着，雙手交疊在小腹位置，面容精緻，透露着無比虛弱的蒼白之色。

樓蘭看着女子的臉龐，瞬間萬語千言堵在喉嚨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水晶靈柩中的女子正是他在驪山苦苦尋找的道友，名為雍水。

神念感知雍水生機未絕，只是之前身受重創，樓蘭想到副殿裏的那座雕像，千年來吞吐的巨量靈氣恐怕都用來修復傷勢，並維持宮殿底下雍水道友的生機。

既然雍水在風舟子的洞府，風舟子還為她佈置了這樣一座續命的陣法，那風舟子便不是暗害雍水之人。

想到這，樓蘭終於解開了心中塊壘，昔日相識相交的情誼沒有變質，可喜可賀。

至於二人當年發生了什麼，樓蘭按捺住心中洶湧澎湃的好奇，只要喚醒雍水，就能得到答案！

樓蘭小心翼翼的探出神念，緩緩進入雍水識海，準備喚醒雍水的意識。

他本以為會遭到雍水下意識的抵抗，沒想到竟一路暢通，沒有絲毫阻礙便侵入她的識海。

樓蘭驟然皺起眉來，進入識海后他才發現，雍水的元神遭到了重創，如今她的識海中，元神幾乎被打散，艱難維持着虛幻的模樣，陷入沉睡。

暫時收回神念，樓蘭看着雍水寧靜蒼白的臉龐，一時間犯起難來，如果他強行喚醒雍水，以她元神的虛弱，萬一剛清醒就元神崩潰了呢？

他豈不是成了罪人。

如今末法時代，很難找到修復元神的大葯，如果沒了這副殿內的聚靈陣，雍水的元神恢復起來會更加緩慢。

想來想去，似乎還有一種辦法。

樓蘭在鐘山仙洞獲得了呂洞賓的饋贈，一座時間長河中撈出來的建康城，同樣是一方自成天地的小世界。

如果把這方小世界與雍水的元神結合，以一個小世界為養料，必然能夠彌補雍水元神所受重創。

雖然這小世界珍貴無比，但和雍水的性命比起來，還是遠遠不如。

想到便做，樓蘭將識海中的小世界取出，只見一個夢幻空濛的氣泡在樓蘭指尖緩緩旋轉。

指尖點在雍水眉心，小世界便沿着樓蘭神念構建的通道進入雍水的識海。

雍水奄奄一息的元神雖然沉眠，但一個小世界進入識海還是驚動了她，只見一個晶瑩剔透，身體虛幻的女童從睡夢中驚醒，嘴裏咬着根大拇指，一臉迷茫的看着面前出現的巨大氣泡。

隨着氣泡越來越接近，雍水的元神彷彿看到了新奇的玩具，邁着笨拙的步子，張開雙手，想要擁抱氣泡。

直到她觸碰到小世界所化氣泡，兩者皆是一震，小世界的氣泡像水被吸入海綿，轉眼融入雍水的元神之內。

樓蘭一手掐訣引導小世界和元神融合，一手還要艱難維持雍水元神的穩定。

短短一瞬，臉色便一陣慘白，直到小世界徹底融入雍水元神，這丫頭的元神肉眼可見的告別虛幻，逐漸與真人無異。

樓蘭才放下手來，一屁股坐在副殿的地上，忍着強烈的頭痛，盤膝打坐，恢復消耗的神念。

等他停下打坐，恢復了八成神念，再看水晶靈柩，心中一喜，靈柩中竟然空無一人。

說明雍水已經恢復了。

樓蘭環顧四周，看到雍水獃獃的站在雕像面前，他強忍着心中激動走過去，直到與雍水並肩，樓蘭輕咳一聲，十分滄桑地說，“雍水，你醒了，你可能想不到，現在已經是三千年後，如今靈氣衰微，修行艱難，四大部洲僅剩一個，還有勞什子西遊故事。我從樓蘭沙海蘇醒之後，就一直尋找你們的蹤跡，但卻沒有任何發現，對了，我找到了你的鐲子，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說了一大串，雍水卻沒有任何回應，樓蘭疑惑地扭頭，發現雍水嘴角留着口水，微張着嘴，一臉迷糊的盯着雕像的臉，似乎是搞不清楚為什麼雕像的臉這麼熟悉。

樓蘭心中陡然有種十分不祥的預感，他站到雍水面前，雙手抓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有些驚慌道，“雍水？你怎麼了？”

雍水被他嚇了一跳，被口水嗆了一下，清脆的咳嗽幾聲之後，回過神來，看着樓蘭這張同樣熟悉的臉龐，道，“你，是何人？”

樓蘭聽了這話，更是一驚，問道，“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天璣子啊，崑崙天璣子，蓬萊風舟子，驪山雍水，我們三個昔日懲惡揚善，橫行霸道，不知收拾了惡人妖邪，同行遊歷世間數十年，你忘了我了？”

雍水被他晃着肩膀，說話都帶着顫音，道，“我是誰？我忘記了，我想不起來，什麼都不知道。”

樓蘭鬆開她的肩膀，食指陡然點向她的眉心，神念再次探入識海，這次卻是相反的結果，樓蘭的神念還沒進門便被雍水的元神自發護主，趕了出去。

樓蘭輕嘆一口氣，心中思忖，“難道是因為小世界的本質太高，雍水的元神又太過虛弱，巨量信息沖刷之下，導致她遺失了過去的記憶。”

想到這，他問道，“雍水，你一點都記不起我了嗎？”

雍水又咬着指頭，一臉天真的看着他，道，“我看到你，感覺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其他的東西，而且頭很痛。”

“那風舟子呢？”樓蘭問道，“你能想起風舟子嗎？”

雍水忽然猛地一拍手，白嫩的手掌在身前合十，驚喜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我見過風箏！”

“不是風箏，是風舟子。”樓蘭的心情隨着雍水的一驚一乍不停起伏，剛開始想到雍水忘記了自己卻記得風舟子的時候，不可否認他是有些小小的不舒服，但後面聽到雍水想起來的是風箏，又轉為她誰都不記得的失落。

“那這個呢？”樓蘭從人道印中取出雍水留在驪山洞府里的芥子鐲，“這是你的東西，你能想起來嗎？”

雍水看到手鐲眼前一亮，飛快的從樓蘭手中拿過手鐲，口中嘀咕，“好漂亮的手鐲，我好像記得它，這是我的嗎？”

說話間，一隻手下意識的掐出法訣，樓蘭屏息注視，心中無限期待雍水能想起些什麼，只見雍水掐出一道繁複的法訣之後，手中的芥子鐲陡然泛起微光，而後再度暗淡。

樓蘭輕嘆口氣，雍水解開手鐲的方法對了但又沒完全對，導致芥子鐲還是未能解開。

不過記憶可以慢慢找回，隨着雍水元神穩固，來自小世界的巨量信息會自動下沉，她遲早會恢復記憶，起碼現在比起之前元神奄奄一息，隨時可能暴斃的情況好了太多。

在風舟子的洞府找到雍水，是意外之喜，這洞府到現在樓蘭也只探索了靈田和偏殿，倒是順手收割了不少靈田裏面的藥材，最重要的大殿和另一座副殿他還沒去呢。

樓蘭拉着雍水的手，或許因為看樓蘭十分熟悉，內心不自覺的產生了信任，也可能因為樓蘭喚醒了她，還給了她漂亮的鐲子，雍水表現得倒是聽話，乖乖地跟着走。

只是一步三回頭，總惦記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巨大雕像。

等離開副殿，來到大殿，大殿和副殿內部的構造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座劍池，一進入大殿就能看到下方一個巨大的空洞，空洞內劍氣飄蕩，凌厲不休。還有許多口劍隱於洞中，心念一動，便可結成陣法。

如今風舟子不知什麼情況，劍池並沒有人操控，並未攔截樓蘭和雍水二人，兩人深入大殿，發現大殿後方有許多有關蓬萊的壁畫碑文，穿過大殿，發現可以直接進入另一側的副殿。

這座副殿十分有修行人的特色，殿中四周是丹匣、葯匣、儲物匣和法寶匣壘成的高架，

中間空出很大一塊橢圓空地，上面鋪設了結界，平時此處可以練氣修行，也可以修習神通。

樓蘭和雍水步入副殿，兩人腳步頓時停下，樓蘭看到副殿中央，一座盤膝而坐，失去生機色澤的乾屍，腦中彷彿驚雷劈下，神魂震蕩。

雍水雖然想不起風舟子是誰，但看到副殿中死去這人，莫名有種悲愴堵在心頭。

樓蘭難以置信的看向身邊的雍水，似乎是想從雍水這裏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卻只看到雍水懵懂悲傷的臉上無聲落下兩行淚珠。

樓蘭緩緩靠近那具乾屍，辨認他生前的模樣，但看的越多便越清楚，這便是風舟子坐化之後的遺蛻。

只見這乾屍雖然死去多年，但骨骼肌膚如金如鐵，雖然失去生機，猶有一股憤懣的凌厲之氣直衝雲霄。

看着昔日老友坐化的場面，樓蘭一時失語，再看到風舟子天靈蓋上竟有一團扭曲漆黑的紋路，正在來回盤旋扭曲，試圖破開他的肌膚，更是心中勃然大怒。

一式斬煩惱遁空而去，斬在這團紋路上，“哪來的妖孽雜碎！敢辱人身軀！”

被樓蘭斬中，這團漆黑紋路猛地跳動起來，凝聚在一起醜陋的沸騰着，竟凝結出一張難以描述的臉來，這張臉上，嘴巴呢喃着，“道孽，道孽，敢以身作陣，困住本座，待我脫困，必將你抽筋剝皮，粉身碎骨。”

樓蘭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便見這團漆黑紋路化作黑煙，沿着剛剛天遁劍法展出的破口貪婪的逃竄出來。

原是風舟子知曉此邪物厲害，昔日帶着雍水逃回洞府，卻被此魔追上，出於無奈，一番大戰後，只能趁此魔入侵他身體的時候，以身作陣，布蓬萊劍界，燃燒畢生道行，將這邪魔封印在體內，終生不得出。

然而這邪魔無比狡猾，數千年過去，終於見到這鳥不拉屎的洞府來了一個外人，似乎還是風舟子的朋友，便裝出入侵風舟子身體的表象，實則吸引樓蘭對他動手，將風舟子體內封魔陣法劈開一道口子，便可以脫困。

樓蘭察覺到異常，便果斷再度出手，掐訣使出人道印，將人道印鎮在剛剛斬破的缺口之上，龍氣滾滾而下，無數黑色煙霧被龍氣籠罩在其中，發出痛苦的哀嚎聲。

樓蘭竭力輸送法力，幸好人道印鎮壓此氣主要依靠的是內部蘊藏的龍氣，所以暫時還撐得住。

那黑煙十分狡猾，眼看唯一的出口又被堵上，原本的陰謀也被識破，不再莽撞的往外闖，縮迴風舟子體內，幻化出一道蒼老的聲線，道，“道友何必阻我脫困，你我無冤無仇，待本座離開這裏，必然給道友一樁大機緣。”

樓蘭冷哼一聲，“我只問你，昔日風舟子是不是因你而死？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黑色煙霧沉默一瞬，道，“本座並非殺他之人，只是誤入洞府，無意間招惹了洞府主人，一番亂斗，這洞府主人性格奇倔無比，打不過本座竟然燃燒道行生命，將我困在他體內，我也十分冤枉啊！”

對這煙霧說的鬼話，樓蘭是一個字都不信，這時，雍水忽然走上前，一臉蒼白的盯着龍氣中緩緩消解的黑色氣霧，喃喃道，“邪魔，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