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總容易把擁有的當真,習慣以為每天擁有的,是會一直存在的。

然而,時間造了一場夢,一場空蕩又飽滿的夢。未來,並非過去理所當然的繼續。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達醫院的,當我看見滿眼白色的走廊在分不清的盡頭來回兜轉,數不盡的為什麼在心裏破碎,那肉絞的心疼,分明在用力地拉扯,很輕,很疼....

我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沒有人回過頭告訴我,只有意識在不斷重組又破碎,世界的盡頭彷彿在消失又出現。現實?這無從安放的事實。

鬼知道這前後一秒間的差距多大。

急診室里,小渠面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失去血色的她,眼裏更加清晰地表現出徹徹底底的失望。她帶着氧氣罩,即便我站在她身旁,也不願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小白緊隨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着我別慌。

她對我有怨氣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不是我值班,如果我能一直守護在她身旁,也不會有今日的下場。這一切歸咎到底的緣由,是我造成的。

“對不起。”我小聲地說,“對不起。”

可我沒有後悔的機會。

她也沒有。

郭老丈人告訴我,小渠流產了。

沉默,在淚水中放大。頃刻間,染滿白色的病房。我們的小孩,還未出生,就宣告了夭亡。

我原本只在葬禮上親眼見過死亡。我以為那本該只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續,位列生的對立面,永遠保持着漫長又想乾的過程。像火燒旺后毀滅,像火燒枯后安息。可忘了火,會突然毀滅!會突然安息!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那一夜的窗玻,豆大的雨粒,像從酒店飄到了醫院,從細雨飄成了磅礴,那千鈞之勢,猶如想人擊成了泥。

“沒事的...人沒事就好。”小白站在我的身後安慰着說。

“是我的錯。”我已經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語言,話也不由在失空。

“別這樣。”

我搖搖頭,腦袋裏還殘留着余勁未消的衝擊,腦子像被燒壞了一樣。“我還能怎樣?”連聲音也轉而沙啞,虛脫感侵襲着每一處神經。

他肥胖的身影倒映在窗玻上,躲在我身後,一矮一瘦,一胖一高,變成兩道錯落的黑影印在了淅淅瀝瀝的雨幕,遠處的燈火星星點點的閃爍,像是這黑夜中最明顯的破綻。

“我卡里還有十萬,如果你需要的話...”

我搖了搖頭,現在已經不是錢的問題,是時間。我需要換一個工作,換一個可以陪在正常陪在小渠身邊的工作,前提是沒有夜班。

“不夠的話我老子那還有...別怕,反正他的最後也是我的,提前預支下就是...還有...”

我聽不清他繼續說著什麼,只是他過於一本正經,絮絮叨叨地,我甚至都覺得真正出事的是他。

“小白。”我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嗯喏...”他這才止住話獃滯地看着我。

“謝謝!”我輕聲地說,確實從沒跟他說過這種話,以至於脫口而出時,連我自己都覺得些許不適。

他笑了笑,露出了點含蓄,拍着我的肩膀,說:“沒事,你是我兄弟,應該的。”

小白的名字其實挺好聽的,“白”並不是他名字裏的單字,只是我叫慣了。小白原名邱慕白,任誰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都很難跟他的身形連結成一塊兒,特別是聽他說幾句話后,三言兩語不離罵娘,

出口成章。

小白和我一起長大,村子裏出了名的發小。那時候他家裏窮,身上的衣服經常還掛着塊補丁,針線縫補的痕迹很明顯刻在衣角上。即使過年,也不過是吃上一頓肉燉的菜飯和一鍋香菇排骨湯。

小時候,很經常聽村裡人說他爸的不是,具體的已忘得乾淨,只記得他家那時候很遭人嫌棄。但是,在我印象里,小白他媽一直都很慈愛,很溫和。我除了見過她對小白髮火外,其餘地,就只見她對任何人都和顏悅色,即便是對一個收垃圾的老太婆。但那時,大家似乎都不喜歡和他們家來往,再加上小白從小就胖的嘴臉,都生怕自家小孩的吃食,都被他騙了去。

我記得有一次和奶奶坐在門口曬太陽,看見他媽捧着一桶的衣服出來曬,奶奶忽然說:“這個女人有福相,將來必定人上人。”

我好奇地問:“什麼是福相?”

奶奶笑吟吟地琢磨了會,說:“就是人面孔下的善良。”

“那我呢?”我把湊近給奶奶,生怕善良被長得看不明顯。

奶奶摸了摸我的頭,嘴角始終笑吟吟地,“阿福也善良,只是不一樣。”

“哪不一樣?”我更加好奇地追問。

“有些人的善良是紙做的,一捅就破。有些人是已經生在臉上了,像皮一樣,撕也撕不爛。”

“那我的呢?是什麼做的?”

“阿福的,是心做的。”她說著嘴角咧笑了開來,露出一處缺掉的牙床。撫摸着我頭髮的手,藍色的衣袖在風中被吹奏得猶如枯槁。

十三歲那年,村子裏舉家搬遷,進城,就像是在逃荒。還沒兩年時間,原本熱鬧的村莊,幾近搬空了一半。-留下的自然是跟沒錢沾邊,默默地多出兩個名字,窮人和老人。只是,讓村裡人大感意外的是,邱家竟沒有在此列。

小白生得像他媽,眉毛、眼睛、鼻子、嘴角,有稜有角,像模像樣,除了他媽看上去多顯了些清瘦外。小白從小就愛吃,嘴饞,看見誰有好吃的,總是第一個湊過去,粘上身邊,像一隻甩不掉的螞蟥。但其實也很好打發,給他一口便是,也很容易知足,也不會多要。只是那個年代,大家通常都不富裕,再加上小孩,看吃的特重。有什麼好吃的,都是藏在書包的夾層里,生怕被其他什麼人看見,無奈又沒多餘更好的地方可藏。

大家不無默契地養成了個習慣,下課時,有零食的一起三兩聚集在一起交換。其實,名堂也就那些,辣條、餅乾、喜之郎。當然,也有意外的,若是你能拿出一塊“旺旺”,那自然是要另當別論的。

正常,自己沒帶零食的人不會去瞎湊這個熱鬧。可總有不正常的,那個人,就是小白,也只有小白。

起初,他只是站在不遠處眼睛吧眨吧眨地看,看久了,就走近了,看得別人不好意思了,就多分他一份。後來,他不知什麼時候盯上了我,刻意總往我身邊靠。這事,後來我還特意問過他,他告訴我,“你當時那一看就比別人的多。”我問他:“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壞笑着告訴我,“誰讓你臉皮一看就比別人的薄。”說著,貓在一旁自鳴得意地賊笑起來。

但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當時被他揩去的零食,也不會有這麼個陪伴多年的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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