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五
從杭州回來后,我便下定了決心不再理會小渠,任憑她在寒風的深夜巷子不知待了多久時間,也不敢接她電話,不敢看她發來的信息,我生怕即使簡單地對她說上一聲“回去吧”,都會惹出更大的動靜。而我生怕那樣的動靜,將會引來更多不可收拾的動蕩。
哪怕她覺得我自私無情也好。即便是我們之前的婚姻,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諾,不過只是為了自己才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因為我想給你幸福,所以才想和你結婚的。”這聽起來有多麼的動聽,就有多麼的荒誕。
就像對未來扔出一個迴旋鏢,接下去不論目睹什麼感受什麼思考什麼,最後總會轉回到自己手裏。人想掌握的,終歸只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一場宿命。
只是愈是這樣,她彷彿也越是鼓足了勁,有時候我實在難以理解這樣接近瘋狂的舉動。在她眼中,我何至於成為這麼一塊香餑餑了?
然而,隨着冬日的延伸,我感覺小渠眼中似乎早已認定了我總會敗下陣來,我不過只是在拖延着倔強的時間。
我不得不求助於小晴,希望她能夠出面,和小渠認真地談一回,把事情說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不至於等鬧到撕破臉才能平息的地步。
可當我認真地坐在兩個女人面前,想藉著一頓飯的時間,將事情真正地攤開做個了結時,我才發現,從頭到尾,我才是那個最天真的。
說來不由有些無奈,那一頓飯的時間哪裏像是在吃飯,事情更是無從談起。只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她一筷,她也一筷,兩個女人像爭風吃醋一樣往上面加着菜,然後盡量讓自己顯得溫柔地說上一句,“快吃啊!”倒像根不是對我說,更是衝著對方去的。
我不過天真的把事當事處理,而亡忽略了這對她們而言,更像是一場輸贏的較量。
一桌子菜更是落得不了了之,誰也沒心思吃上幾口,不得不就此作罷,看着兩個女人一聲不吭坐着對視着,劍弩拔張的,像是暗自散發著自己的魅力與氣勢,誰先弱下去,誰就輸了似的。
意外的是,那頓飯後,小晴卻張口不提小渠,更不多問什麼,只是像變了個人一樣,迷戀上了做飯。值得慶幸的是小渠,她似乎終於察覺到之前那樣的舉動只會惹來更多的反感,只是時常會跑去家裏找我媽,惹不得她不時說上幾句:“沒有不吵架的夫妻,所有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夫妻還是原配的好,就跟冰箱一樣,再怎麼更換零件,都比不上原裝的。”
我問她,“如果復婚了還是不適合呢?再離一次嗎?”
她又立馬沒了話,唏噓了幾聲。等我走開后,又像自言自語唉聲嘆氣地說著,“人這一輩子不就這樣,熬一熬就什麼過去了,誰不是圖一個家才活得那麼辛苦?馬馬虎虎地就是,生活嘛....”
我默然不語,我知道在她的概念里,是站在小渠那邊的,就像她和我爸這半輩子,說是結婚前兩人都沒見過面。
我不知道他們那輩人是怎麼做到的,在他們的觀念里,人活着一輩子,不過就是馬馬虎虎地活着,有個家,多生幾個小孩,老公兒子最好能有點出息,出門也能被人高看一眼。然後再傳宗接代,有一個孫子,看着香火安心的延續。
彷彿只要這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大家都這樣,所以自己也這樣,你也要這樣,人生就是這樣!不過爾爾。
這不知是不是一場意外,她身上的味道變得很明顯,就像在我印象里,
小時候的她只是愛乾淨,現在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異常有潔癖。還有那時候的她,似乎那麼希望我能有一個屬於夢想。
雖然她能替我想到的夢想無非就那麼幾樣,也與她所認為的安穩脫不了干係,可是,她如今對我說最多的只是,“現實一點,生活就是這樣,只要有錢,別人就會看得起你。”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時這般活在了別人的眼中。
以至於接下去的日子,從她口中說得最多的就是關於什麼是二婚,那些二婚的人最後都落得如何不幸的結局,活得就像一個個悲慘世界一樣。
即使她說那些的時候,我總是嫌她念叨,多是告訴她:“現在已經什麼時代了,你說的只是你那個時代的事,已經過去了,時代變了。”
可她仍舊滔滔不絕地繼續說著,有意無意的。我也終於不得不承認承認,她是不由動搖,這些跟了她半輩子的觀念如果錯了,或許她和我爸也早就離了。
我確實動搖了。就像墜入了一片茫茫無垠的大海,那看似自由寬廣,縱容魚兒盡情遊盪的藍色水域,終歸在水中隔着一道道難以逾越的界限。不論是水溫、食物還是一片片聚集的魚群,那透明的水中,始終有着一道看不見的邊界,自然會讓魚掉頭游回原來的海域。我並不認為的自我,只不過徘徊在了一處同樣的自由。
我知道家人希望我們復婚,儘管他們說了不算,但若完全不理會他們的意見,那是絕不可能的。
以至於那段時間,我經常想不清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前一秒剛堅定自己要的那個人是小晴,后一秒在小渠找我時,又猶疑起來,卻連自己為何如此左右搖擺都說不出理由。好像一直都是遵從自己的感覺,又好像那個人從來又不是自己。
我就像在一邊追逐着自己想要的夢,一邊又被後顧之憂的現實拉回。於是,我只能一邊對着現實說謊,一邊奮不顧身的沖向那個夢。一邊堅定,一邊迷茫,始終分不清到底是為了讓夢實現而奮不顧身,還是為了將夢沖碎,好讓自己徹底甘心服從於現實。
或許,相比上一輩人,他們能夠徹底不卑不亢面對現實,倒像是一份追求葉落歸根的幸福。我們這代人身上,更像是生長在先天性的現實主義傳統的樹上,結果而出的理想主義花蕾。
只是,理想終歸理想。就像輕飄飄的夢,始終是一片無法承載現實重量的飛花。
它,太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