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外地孫女婿
第二天下午,張有志和李兜魚坐上了城鄉客車,行李箱被放在了車下面,但還有三四個大包裹被張有志摟着抱着。
都是準備給李兜魚爸爸還有李兜魚奶奶買的一些衣服,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李兜魚甚至沒忘記給自家的大黑狗買一罐城裏的狗糧,也不知道那個黑狗砸吃不吃的慣。
隴南的山路很崎嶇,張有志膽戰心驚看着司機一手抽煙一手瀟洒的在方向盤上轉來轉去。這輛被塞的鼓鼓囊囊的客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靈活的轉彎,有時候張有志感覺車軲轆離着路旁的懸崖還不到一米。
張有志不怕死,但是他還沒準備好在這裏就提前寄掉的準備。
李兜魚暈車的毛病又犯了,抱着自己的抱枕在車上睡的昏昏沉沉,睡累了就趴在張有志的身上發獃。
“來,吃塊橘子,刺激刺激腦袋。”張有志將剝掉就剩一層薄皮的橘瓣遞了過去。
李兜魚兩眼發獃的張開嘴。
就這麼一路喂着,睡着,想着,念着。
庫壩鎮到了。
張有志和李兜魚大包小包的下了車,兩個人身上都掛滿了東西,像是兩個移動大掛鈎。
庫壩鎮距離麻子坪社還有十幾公里的山路。
李兜魚強打着精神,勉強找了一個順路的老鄉用麵包車捎着二人。
麵包車的顛覆更大,李兜魚難受的將張有志喂的橘子全部吐了出來,然後抬起頭眼淚巴巴的看着張有志。
張有志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又給她用溫水擦了擦小嘴。
到山下的時候,已經下午六點了。
麻子坪社的大門牌遙遙可見,張有志將李兜魚抱起來放在旁邊的石頭上醒車,又將大包小包的東西依次掛在自己的身上。
張有志的額頭上佈滿虛汗。那顆鎮痛葯顯然有臨時提高他體力的作用,但並不持久。
此起彼伏的青綠色大山上偶爾飛起一片緋紅的浪潮,這些緋紅色浪潮被傍晚殘存的熱浪帶起來,向四面八方席捲而去。
張有志似乎都聞到那股濃郁的花椒味。
距離其中一片紅色花椒林不遠處山坡上,上面三間孤零零的房子,都是李兜魚家的,偌大個山頭,這是唯一一戶人家。
張有志指着房子,鼓起勇氣衝著無窮的壁壘大聲喊道。
“走,我帶你回家。”
…
伯父還在打花椒,得晚上才能回來。已經滿狀態的李兜魚把張有志安頓在了自己曾經的閨床上,自己抄起一個太陽帽就往山上去喊爸爸了。
家裏似乎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張有志捏了捏塑料膜里的四枚鎮痛葯沉默不語。
李兜魚的老家有一種城市與農村衝突的強烈割裂感。
廚房裏貼着白瓷磚,有着一台微波爐和全套的煤氣灶。廚房一角又堆放着大量的木柴,旁邊還有一個土灶,土灶里的熱灰仍然倔強的的閃着的火渣。
顯然相比於煤氣灶,大鐵鍋土灶才是這個家真正受寵的工具。
其他兩個房間也相差不多,主房的牆內貼滿了瓷磚,但地面還是黑巴巴的混凝土,抬頭就能看見掛在木樑上的枱燈和轉扇。
張有志不是第一次來這了,但卻始終有一種新奇的感覺。
正當張有志準備回到內屋的時候,忽然跟一個走路沒聲音的老太太碰了個照面。
是李兜魚的奶奶。
“奶奶。”張有志慌不迭的說道。
李兜魚不在,
缺少一個翻譯,張有志很難和這個老太太進行有效交流,老一輩的隴南話又急又快。
“你撒時候來滴,吃了嗎?”
這句能聽懂。
“下午剛來,吃了吃了。”張有志點了點頭。
老太太此時才抬頭瞧了瞧這個外地孫女婿。
張有志定在原地,接受着老太太的打量。他不自覺的綳直了身體。
“有志啊,你的身體是不是不太行。”老太太有些疑惑的走近過來,捏了捏張有志的手。
張有志的皮下已經一層輕微的浮腫了,這讓他看起來比前幾天胖了一點,但不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你這都腫了,咋回事。”老太太渾濁的目光逼視着慌亂的張有志。
快而餓死的人才會腫,她上次見到人發腫還是幾十年前鬧飢荒的時候。
“奶奶,我這幾天吃胖了,健康着呢。”張有志說著,虎虎生風的從原地跳了兩下,又打了幾個拳,刻意擺弄了半天。
“恁看,就是胖的。”情急之下張有志連自己家的土話的都逼出來了。
老太太顯然不信,她讓張有志把胳膊露出來。
張有志深吸一口氣,用最大力氣力繃緊了自己的胳膊。那原本浮腫的皮膚被僅有的肌肉頂起,顯得正常了不少。
蒼老乾枯的大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張有志感覺一塊塑料紙正在從自己身上划拉。
終於,老太太輕輕呼了一口氣。
“以後好好吃飯,有么事給個家說。”
張有志頻頻點頭。
見老太太走進院子后,脫力的張有志渾身一軟,勉強找了個椅子癱在上面。
見老太太還在瞅自己,又主動端正了坐姿。
老太太沒有說話,只是慢吞吞的走出去了。
張有志實在沒有力氣了,在嗎啡的鎮痛作用下,痛覺是被阻隔了,但不是說自己就能正常人那樣蹦躂,張有志感覺自己每一個呼吸都是費勁。
按照最醫生兩個月理論來計算,張有志還能活一個月。
但張有志感覺自己活不過這個七月了。
在身體極端惡化前,吃乾淨最後四顆鎮痛葯,把李兜魚重新交給伯父,自己就翻過這層層疊疊的大山,去一個更遠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