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第六章天庭山外山
在商歌王朝,有初一拜天師,十五上天山的習俗。雖然近些年武當山出了個連范首甲也坦言“天縱之才”的武當玉柱,風頭再盛仍然抵不過國師府地的天師府。不過江湖中人依然看好底蘊深厚的武當山,畢竟再過幾年等武當山的掌門人出關入地仙時,天師府不知還能否繼續穩坐道教祖庭的名號。可平頭老百姓不管這些江湖人視如己命的門臉名頭,他們只知天師府的首陽山離長安城不過百里,在豫州境內,要相安無事的多。而武當山則在臨北的雍州,那裏常年有山匪出沒,儘管當地知府縣衙極力出兵剿匪,但效果甚微,加上這些年江湖中所謂的百年茂林,山匪之中也不乏一些真正的高手,時常打的官兵屁滾尿流。
豫州百姓無論貧窮富貴,總有一些別與其他州的沾沾自喜。除開有洞天福地一說的首陽山之外,便是蘊藏靈氣的小天庭山。什麼有人目睹過神鳥鳳凰,什麼祥雲映丹霞,更有什麼仙人撫頂撥雲,這些令澹臺清平也哭笑不得的無稽之談皆與小天庭山有關。甚至不知哪位文壇大家曾言,山高無極,與天相通,上有天庭,下有山。好似,那小天庭山便當真是人世間的另一座天庭,引的無數凡夫俗子登頂拜膜。於是,不勝其煩的見微宮宮主只得被迫在山腰處建了座道觀,供世人禮拜燒香。
這一日,恰逢十五,是商歌善男信女雷打不動上天山的日子。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晨露時分,這些勤勤懇懇的男女便備妥了大包小包的乾糧開始登山。雖到半山腰也不過數百丈高,但對於尚無武功底子的尋常人而言,委實不是件易事,爬上個兩三天也是常有的事兒。許是見微宮宮主有意將道觀建在了半山腰,好叫這些凡夫俗子知難而退,誰成想這每月一回類似苦行僧的爬山,倒成了人們信念中的一種修行。
“這是仙人在為咱們指點迷津呢!”
李長安看了眼,一旁正在給孩子鼓勁兒的父親,那七八歲模樣的孩子一臉苦兮兮坐在地上小聲抱怨,父親卻不由分說的將孩子一把拉起,推搡着孩子繼續前行,嘴裏還嘀咕着:“村頭那瞎子老道還說你這娃娃有道緣,別不是糊弄老子的吧?”
孩子不吭聲,埋頭走路,顫顫巍巍的雙腿顯得格外吃力,不近人情的父親仍在後頭不停催促。徒然,一襲青衫擋在了父子跟前,孩子抬起頭茫然的看着這個比村裡抹了胭脂的二丫頭還要好看的姐姐。
“你是何人?作甚攔路?”
那人全然不理會孩子的父親,低頭看着七八歲的孩子。這孩子生的濃眉大眼,面目清秀,相比同齡人身子骨卻顯得有些孱弱。那人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頂,溫和笑道:“並非所有穿着道袍的人便是真道士,那瞎子老道說你有道緣?依我看你修道的資質平平,倒不如回家好好耕地讀書,興許還能有番作為。”
李長安大袖一揮,那孩子便雙腳離地,宛如一片樹葉輕飄飄越過所有香客的頭頂,往山下而去。孩子的父親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已瞧不見孩子的身影。見李長安笑眯眯的看着他,當下也不敢再多言,趕忙返身下了山。
李長安這一手,仙人風範十足。免不得遭到四周投來炙熱的目光,可惜眾人只覺眼前一晃,那一襲青衫仙人便不見了蹤影。
李長安一口氣便上了半山腰,此時道觀門未開,門前有一道白色身影。
白衣洛陽。
李長安眉眼帶笑,問道:“你特意來此侯我?”
洛陽面無表情道:“師父怕你擾了見微宮安寧,囑我來給你帶路。”
二人交情不深,無甚可談,便只得埋頭上山。可李長安總覺着前面的白衣身影莫名親近,總想與她多套套近乎,哪怕多言談幾句也是好的。於是腳下快了幾分,與那白衣並肩而行。
洛陽瞥了她一眼,仍是板著臉不吭聲,正欲拉開些距離,就聽李長安開口道:“那日你來不周崖前可曾見過我?”
洛陽言辭平淡道:“自然不曾,屠魔崖惡名昭著,莫說人連鳥獸都不願靠近。”她忽然記起什麼,轉頭又問道:“師父為何每隔五年便去看你一次?莫非你與小天庭山有何干連?”
李長安笑容狡黠,道:“你想知道?不如趁今夜我去你閨房與你細細道來?”
洛陽手中青霜發出一聲顫鳴,威脅道:“你若敢踏進一步,我就一劍殺了你。”
李長安格外反常的知難而退,竟與她自覺的拉開了一個身距,洛陽正疑惑不解之際,又聽她小聲嘀咕道:“白瞎了這張臉,竟是個油鹽不進的凶婆娘。”
顓孫洛陽驟然停下腳步,橫劍在前,臉色陰沉道:“你與余祭谷一戰境界大跌當真以為我察覺不出來?以前沒人能殺的了你,可眼下若是拼盡全力我未必不能殺你。”
眨眼間,李長安身形消失在原地,那股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洛陽甚至不必回頭也知曉,李長安就在身後。那隻骨骼修長的手按在她的手上,耳畔傳來溫柔的輕聲細語:“閑聊就好好閑聊,動什麼真格啊,雖說我眼下不過是個空殼子,但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拾掇你這小小宗師還是勉勉強強,不信你大可試試?”
李長安未得寸進尺,轉身拉開了二人的距離,笑道:“這小天庭山我以前有幸來過幾次,你師父若不曾大肆修繕,路我還是認得,有個地方我想去看看,你若不想隨同便先行回去,你也大可放心我絕不會在山內弟子面前露了行蹤。”
山上只有一條路,可小天庭山有三十六峰,主峰見微宮是弟子日常授課修行之地,平日裏宮主澹臺清平也不常來主峰,而是住在日升東旭的煙霞峰。但李長安卻往西而去,洛陽立在原地思量了片刻,尾隨跟上。她也不指望能在李長安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乾脆就大大方方隔着二三十丈遠,正大光明的跟着。
李長安回頭瞥了一眼唇角含笑,也不在意,腳下生風徑直往西面一座不遠的山峰而去。步伐速度之快,令身後不斷氣運流轉才勉強跟上的洛陽不禁懷疑,這人當真境界大跌?
當看見李長安落在那座名為雲霄的山峰中時,洛陽不禁愣住。世人修行講究個靈澤寶地,好比天師府號稱第一的洞天福地,以及武當山的八十一峰大小洞天。小天庭山則被世人譽為藏天地之靈氣,而靈氣最盛之地當屬東面,其次是南北,西面背陽則陰氣盛於靈氣故而不曾有宮內弟子長老占峰結茅而居。但獨獨有一峰,在小天庭山人盡皆知,便是這雲霄峰。不因其他,只因這是上一任宮主陶傳林羽化之地。現任宮主澹臺清平雖未定下規矩,但門內弟子無人踏足,就連身為宮主親傳弟子的顓孫洛陽也只遠遠瞻望過。
今日這般近在咫尺,還是頭一回。
雖背陽的時候居多,但云霄峰的草木卻格外枝繁葉茂,微風中林影搖曳倒令人有些不寒而慄。而那座小木屋便健在了山的背面,木屋前有幾株直/插雲霧的參天古樹,因常年不見光又無人打理,木屋上覆滿草台綠植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貌。木屋旁有一石碑,上頭篆刻着“仙師陶傳林之墓”七個大字,再無旁的。
李長安蹲在石碑前,眸子裏滿是憶昔年的傷感,輕聲道:“陶傳林啊陶傳林,你為他人做嫁衣,可如今世上還有幾人記得你?是白眼狼的姜家,還是你一手養大的清平丫頭?”她沉默了片刻,搖頭嘆氣,“都不是,是我啊,是我李長安。”
洛陽緩步走到李長安身後,看着那爬滿青苔的孤墳石碑,忍不住問道:“你與師祖是舊識?”
李長安哈哈一笑,道:“舊識?豈止是舊識。”
洛陽耐心等待着下文,可李長安似又陷入了思緒,洛陽卻也出奇的不願在此刻出聲催問,打擾這片刻的寧靜。良久,李長安緩緩起身,轉頭看着她,笑問道:“你可知你這悶聲放不出個響屁的師祖在羽化前已是陸地仙人?”
洛陽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李長安轉身走到她跟前,探手握住了她手中青霜的劍柄,緩緩道:“天道有氣數,人道有命數,陸地仙人之所以稱之為仙人不僅僅因力壓所有凡夫俗子,而是因其可窺天道一角。”
青霜出鞘時,洛陽並未阻攔。
李長安返身走到石碑前,緩慢抬起手,輕柔一揮彷彿女子柔荑拂過湖面,那凜然劍氣卻叫顓孫洛陽不由的渾身繃緊。石碑仍完好無損,卻不見絲毫青綠。李長安撫摸着石碑,嗓音輕柔,道:“這傻子為見微宮默默無名了幾十年,最後用他的命數換我的天道,可惜仍是被姜家人辜負了。這人就從來不會做買賣,長安城裏那麼多精打細算的謀士,你怎比的上?”
末了,李長安長嘆一聲,轉回洛陽跟前,將青霜歸鞘。她看着白衣女子藏有靈韻的雙眸,笑問道:“以前天道之下氣運枯竭,如今江湖百年茂林,又有餘祭谷身先士卒不惜自己命數為天下人重開天門,你可會辜負?”
面無表情的白衣女子竭力掩飾,手指卻仍不住微顫。
李長安淡然一笑,負手前行,朗聲笑道:“也罷,陶傳林今後這江湖便由我去替你瞧上一瞧。”
白衣女子仍立在原地,出神的看着那孤墳石碑,身後冷不丁傳來李長安的喚聲。
“此刻我忽然不想見你師父,今夜我便去你那借宿一宿可好?”
白衣女子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轉身大步朝李長安走去。眼前這人如今看來似乎也討喜了幾分,但她仍是徑直從李長安面前走了過去。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許了啊。”
白衣女子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