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穀雨如冬寒
1938年,冬!
上海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車水馬龍,商肆林立,似乎早已遺忘淞滬會戰才剛剛結束一年。
靜安寺路的街頭,穀雨看了看街邊古玩店的那道鎏金招牌,又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空,神色有些琢磨不定。
青爐齋!
俗,真俗!
穀雨低低的嘟囔了句,理了理外套,抬步走進了進去。
“掌柜的,聽說你們店裏昨兒回來對上好的雞血玉鐲,據說還是宮裏面的玩意兒,快拿出來瞧瞧。”還沒等店內打盹的火急反應過來,穀雨就朗聲說道。
櫃枱后正在算賬的中年掌柜,聞聲翻着眼皮子瞧了過來,正好瞧見往衣架上掛灰呢子大衣的穀雨。
能在鬧市區的古玩店當上一店掌柜,眼界自然是常人無法比擬的,一眼就看出穀雨那身西裝做工考究,很明顯是位不差錢的主。
“爺真是好耳朵,您先坐着喝口茶,新摘的雨前龍井。”掌柜狠狠踢了腳沒有眼力勁的夥計,趕緊點頭哈腰的迎了出來。
“上海就這巴掌大的地,還有什麼消息是能隔夜的?”穀雨自顧自的尋了位置坐了下來,順手接過夥計新泡的龍井,抿了口后笑道。
不消一會兒,掌柜捧着一隻紫檀匣子恭恭敬敬的遞了過來,眯眼笑道:“請貴客掌掌眼!”
“你說個數?”穀雨打開匣子只是瞟了一眼便問道。
“爺,這個數!”掌柜抬手翻了三下。
穀雨笑了笑,抬手反覆了一下。
“爺,這就讓小的真有些為難了,你看要不…”掌柜有些為難的樣子說道,哪想話才說道一半就被門口傳來的嘈雜聲給打斷了,還沒有等幾人搞清楚狀況,就被四隻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腦袋。
“幾位打尖吃食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開店,背景顯然不一般,自帶傲氣的店夥計似乎還沒從剛才那一腳順過氣來,挺身戲謔道。
砰!
哪想為首的陰詭男子,絲毫不講半點道理,毫無徵兆的對着夥計就是一槍。
一槍將夥計斃命后,冷冷的掃視着穀雨和掌柜,厲聲道:“把這些人統統都給我抓回去。”
十里洋場,就算勢力再盤根錯節,可誰又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那條道上的兄弟,你可知這青爐齋可是張嘯林張爺的產業?”掌柜準備開始先禮後兵。
上海淪陷后,黃金榮稱病隱居,杜月笙遠走香港,使得張嘯林得以稱霸上海灘,成為了日本人的走狗幫凶。
“八格!”聽聞張嘯林,陰詭男子抬手就給了掌柜一巴掌,“張嘯林不過我大日本帝國養的一條狗而已,算什麼東西?”
掌柜心想搬出靠山,這事咋也能過去了,不想是一腳踢在了鋼板上,頓時臉色為之一變。
南京大屠殺的陰霾猶在,這一去豈不是羊入虎口,哪裏還有活命可言?
掌柜頓時如喪考妣。
這狗娘養的戰爭!
一直靜觀事態變化的穀雨,緩緩的站了起來,滿臉無奈的樣子道:“掌柜的,出門就遇到這檔子事情,還有啥好說的,看來只能認命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認命難道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認命?
似乎穀雨的字典中就沒有認命二字!
看似主動配合的穀雨,經過陰詭男子身旁時,只見一道寒光陡然閃過,陰詭男子驚恐的看着穀雨,捂着鮮血飛濺的喉嚨鏘然倒地。
與此同時,只聽見三聲急促的點射響起,剩下的三人竟未生出半點反應,子彈就已正中額頭。
砰!
刺耳的槍聲和空氣中的濃烈的血腥味,將失魂落魄的掌柜拉回了現實中,嚇得他頓時一屁股跌坐在地,驚恐的神情更是比剛才還要誇張百倍。
“你…你殺了日本人!”掌柜結結巴巴得道。
進日本人的地盤是可能是死罪,但憑藉著張嘯林跟日本人的關係,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啊。可這一殺了日本人,那絕對就是十死無生啊!
正在日本人屍體上掏着什麼東西的穀雨,冷冷的哼了一聲:“難道你真的想死?”
“不,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你去跟日本人解釋清楚。”掌柜慌亂的抓過一把手槍對準了穀雨,為那可能僅有的一線生機開始掙扎着。
“解釋?”寧遠將搜到的四本證件緩緩點燃后,譏笑的看着掌柜,“張嘯林就教出你們這種貪生怕死的玩意兒?”
“張爺的名諱豈是你能隨便叫的?”掌柜怒斥道。
“既是張嘯林的門徒,那你說說十大幫規第二和第九。”穀雨反問道。
如欲入青幫,須經過重重考核,倫理幫規必為先,如有違反者直接交由刑部處罰。
十大幫規第二和第九分別寫着,不準藐視前人,不準大小不尊。
掌柜身為青幫萬字輩弟子,怎麼可能不記得?
“敢問?”掌柜小心翼翼的問道。
“穀雨!”
初聽到這名字,掌柜只是覺得很是熟悉,一時竟沒對上號來。細細咀嚼之下,頓時寒意叢生。
有一次幾個同參喝酒閑聊,傳聞有個叫穀雨的小乞丐被青幫大佬季雲卿收入門下,經過數年的親自調教,竟然以十七歲的年齡惜敗於當年的十大高手之六,一時傳遍青幫上下,就連黃金榮和張嘯林對其也青睞有加。
按理來說,本該飛黃騰達的他,卻自此銷聲匿跡。據說,被送到國外學習,不知真假。
難道?
真若如此,那豈不是?
掌柜哪裏還敢深想,翻身跪倒在地就要行大禮叩拜。
“免了。”穀雨攔住了掌柜,只是指了指一地的屍體,“知道該怎麼說?”
“匪徒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搶奪財物,我青幫弟子為求自保失手殺人。”
“善也!”
穀雨笑了笑。
法租界巡捕房!
審訊室內條桌上,一把三寸匕首,一隻少了四發子彈的勃朗寧和五隻滿裝子彈的彈匣。
“兇器皆在,說吧,免得受皮肉之苦。”編號212巡捕指了指條桌上的幾樣東西冷冷道。
“怎麼著?不調查調查,就想刑訊逼供?”穀雨道。
“你知道你殺的是什麼人嗎?日本人!你覺得日本人能放過你?”212奚落道。
“我勸你一個小小的巡捕還是置身事外的好,要不然怎麼死的的都不知道。”穀雨好言相勸道。
只是這話落入巡捕的耳朵就完成變味了,分明就是威脅。
巡捕怕威脅嗎?
當然他不怕,於是怒了,抄起桌上的警棍奔了過去,照着穀雨的腦袋就砸了下來。
年輕巡捕笑了,似乎看見穀雨滿臉鮮血,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饒。
然而事與願違,212隻感覺膝蓋一疼,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去死吧!”
深受屈辱的巡捕,頓時怒了,爬起來就使勁的揮舞着,卻發現警棍怎麼也揮不下去。
“我去…林探長,這小子囂張的很。”原本要爆粗口的212,見是自己頂頭上司趕來,反而是惡人先告狀起來。
“滾出去!”自打穀雨一進巡捕房,就已經接了不下十個電話的林其書也怒了。
面對頂頭上司的怒火,年輕巡捕哪裏敢再多言,怒氣沖沖的扔下警棍摔門而去。
本就臉色陰沉至極的林其書,看着張狂無比的穀雨,更是沉到了極點,就連周遭的溫度都瞬將三分。
“你墓碑上想刻些什麼,我幫你準備。”於穀雨對視良久的林其書冷聲道。
穀雨換了個姿勢,斜斜的靠在了椅背上,笑了笑:“鐵面神探林其書,南京人,十七歲獨身闖上海。因為喝了些洋墨水,進入了法租界巡捕房,一年之內連破七宗懸案,得以升任探長。”
“哦!”林其書有些意外了,“印象中好像青幫沒有你這號人吶。”
“南京淪陷,你父母好像都不在了吧。”穀雨笑意不減。
提及國殤,禍及雙親,林其書雙眼赤紅。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還有個漂亮的老婆和可愛的女兒。”穀雨做沉思狀后道。
聽聞此言,林其書臉色再沉,額頭青筋凸顯,似是隨時都要爆發一般。
“你敢動我家人一根汗毛,我定將你挫骨揚灰。”林其書怒喝道。
“林探長,你經常教育別人做事要多動動腦筋,為什麼輪到你就失去理智了?”穀雨戳了戳腦袋道,“你覺得你跟日本人的特別能比嗎?比不了是不?那你覺得能殺的了我嗎?”
林其書笑了,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是,我是殺不了你,可是又能怎樣?你要知道這裏是法租界巡捕房,我不開口,你覺得季雲卿能救得了你?”
“這個我確實不知道。”穀雨倒是很光棍的承認了,不過立馬話鋒卻是一轉,“看你表情不用猜就知道,剛剛一定接了很多電話吧。”
“諾,你聽,全警局的電話都在響。”
“警局外的聲音你也聽到了吧,如果六點之前見不到我,這巡捕房、你的老婆女兒,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那些人的電話你可以置之不理,但是你鐵面神探敢拿你老婆和女兒的命來毒嗎?”
穀雨動作眼神語氣沒有半點威脅之意,可話里話外都是赤裸裸的威脅。
林其書怕威脅嗎?
不怕,可是他沉默了。
一個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絲毫不在乎幾個日本人的死活,他憑什麼在乎?更何況,為了一幫渣滓,用老婆女兒的命去換個一個渣滓,這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