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風暴來臨之前
縱使世道再艱難,也總有人尋歡作樂,小人物的肩膀扛不起家仇國恨,只能窩在溫柔鄉里長吁短嘆,向風塵女子感慨世道艱難,人不如狗云云。
但何曾想過,對這些女人而言,世道昌隆與否根本不重要,在人人嚮往的太平時她們是污點,是文官們口誅筆伐的對象,在流離失所的亂世她們是粉飾的工具,是達官貴人不願面對現實的茅房。
戚綰十歲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她母親是某處青樓的頭牌,年輕貌美,柔媚天成,在忘用藏紅花避孕的時候被拉去接客,中了獎生下戚綰,從此地位一落千丈。
她的名望與金錢也隨之遠去,往日歡好的恩客也對她避之不及,唯恐她生下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恨,把一切的恨都給了年幼的戚綰。
戚綰十五歲時被老鴇一眼相中,初紅那一天,拍出了天價,是她母親當年的十倍,第二天戚綰早早起來,讓那個恨了一輩子的女人解脫了,她被恩客贖身,來了南陽城,成了那人最寵愛的姑娘,一個人住着一整層樓。
她沒有要過什麼,因為她沒資格,也因為她的懂事,無論她因為心理扭曲做出多麼出格的事,趙括也從未說過她半句狠話。
包括這次,趙括說的是:“暫時饒那小子一命,等我用完他,便將他送到你的手裏,當一條任你打殺的狗。”
所以戚綰回到五樓之後沒有多說一句話,但心中的憤恨並沒有隨着五條被她活活打死的人命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那個當著自己面給王野喂飯的阿珠,戚綰喜歡看她害怕棍棒即將落下的驚恐模樣。
比如現在。
戚綰輕聲吩咐道:“阿珠,去燒壺熱水來沏茶。”
不一會兒,阿珠提着熱水來了,戚綰在阿珠恐慌的眼神中拿過水壺打開蓋子,對準阿珠頭頂,看着滾燙的水蒸氣把她頭髮打濕,她驚恐萬分但又不敢躲避的模樣,讓戚綰心中好似吃了一塊蜜一般甜。
“別怕,別怕,我知道你最近四處走動,想找人救你,不要擔心,等那個泥腿子回來,我讓他先死,你后死,也算全了你我主僕一場的情分,阿珠,我最喜歡你了,待會再進來服侍。”
戚綰看着失魂落魄的阿珠,呵呵的笑的直彎腰。
等她關上房門之後,失魂落魄的阿珠,眼中無奈同時又閃過一絲決斷。
一路無事,阿珠到了僕人們住的平房區,路上沒人敢跟她搭話,生怕連累到自己,惹了主子不悅,她關上房門,輕聲掀開床板,一個地道出現在眼前,她熟門熟路的鑽了進去。
南陽城慧芳街的胭脂鋪新來了一個面容冷峻,有着好似刀劈斧鑿一般的臉部線條又沉默寡言的青年,每次那些大膽的姑娘總會找各種理由逗他,想看着他有沒有其他表情。
今天姑娘們準備照例逗他時,他卻好似看見了什麼稀奇事,拉着一個正在排隊,面容俊俏的姑娘就走,姑娘臉龐微紅,在一陣起鬨聲中,兩人沒了蹤影。
“阿珠你好大的膽子,怎麼敢擅自來見我,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青年抱着胳膊,靠着牆邊的陰影里,細長的丹鳳眼眯起來好像一把刀。
阿珠見他模樣,一時間心裏極度不平衡,忍着情緒說:“戚綰已經徹底跟我撕破臉,她就是要殺我,我申請撤回,今天她差點把一壺滾燙的開水潑我臉上,多虧我忍住,不然當時便暴露了。”
“我卧底五年,才只見過趙括一面,想成為他的貼身侍女根本是痴人說夢,而今又差點毀容,每日都提心弔膽。”
阿珠泫然欲泣,抹了一把眼淚繼續道:“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我少小離家,雙親甚至都不知道我去了哪,只知道我還活着,而今眼看大事將成,我一個小女子,區區命火一候的境界,也參與不了,剩下的便交給大人,求大人允我脫離聽馬處,回家侍奉雙親。”
言至末尾,阿珠已經跪倒在地上。
冷峻青年看着阿珠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卧底這個行當,你但凡心中有牽挂,便成了一把雙刃劍,要麼因為牽挂而成功,要麼因為牽挂而死。
不確定性太高,所以說,他當年早早建議上司選孤兒培養,可惜並未採納。
事到如今,必須出狠手。
青年扶起阿珠,抹掉她眼角珠淚,輕聲道:“我跟你進紅樓,戚綰那邊我心有章程,之後以我為主,你配合,此次任務結束,我在京陽的那套宅子便是你的,還有一筆豐厚的金子,足夠你嫁個好人家,侍奉二老終身。”
阿珠心動了。
她猶豫片刻,點頭答應。
........
“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小憩的戚綰被敲門聲吵醒,她陰沉着臉,起身掏出火爐里燒的通紅的火鉗,喝道:“滾進來。”
來人竟是阿珠,身後跟着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女,一雙丹鳳眼細長細長的。
戚綰眉頭一皺:“管事給分配的新人?”
隨即她上前一步握住少女的手,笑吟吟的道:“真是太巧了,我這火鉗剛燒好,最適合作畫,來,把衣服脫掉,我給你畫朵花兒。”
阿珠默默的關上了大門。
少女沒有絲毫懼怕的神色,嘴角勾起一絲弧度,閃電般扭斷了戚綰的脖子,看着那一雙明亮的眸子逐漸暗淡成路邊的石子,少女抬腳跨過戚綰的屍體,將火鉗放回原位。
又輕輕坐到床邊,一雙蓮腳翹起,再開口時竟是戚綰的聲音,她五官一陣抽動,逐漸跟戚綰一模一樣。
她看着長舒一口氣的阿珠,學着戚綰輕輕道:“真是太巧了。”
情緒語調,分毫不差。
“現在,就等着王野回來了。”
.......
十樓大殿的草廬之中,趙括坐在女子畫像前,剝着石榴,一顆一顆的紅寶石在桌面上堆成小山,他看着畫像上的人影,眼睛中流露出依戀的神色。
“母妃,等來年開春,我會在您的寢殿擺滿玉林老家進貢的石榴,娘啊,我今天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我籌劃了十年,十年隱忍,您若是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兒子功成,到時咱們倆一塊去刨了那老傢伙的陵寢,把他的骨頭拿去喂那個庶子,那場面,一定會很好玩。呵呵呵。”
南陽城外,一匹踢雪烏騅如電般閃過,一個少年看着比城牆還高的紅樓,眼神冷若冰霜。
“趙括,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