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哪有人騎車不戴頭盔
【聽說了嗎,那位‘溷軒之神’終於攢夠糞量準備重回人間世了?】
【分量?它有什麼分量?】
【不是,是臭臭、粑粑、便便、屙屙,還有外國的holyshit……】
【停停停,準備吃飯呢,說它幹什麼,難道想讓它給你加點料?醒醒吧,時代已經變了,老老實實跟着我一起……】
【不是啊,不覺得這很酷嗎,作為一名妖怪我覺得這太酷了,很符合對未來的想像啊!】
【還未來呢,我們都淪落到撿垃圾吃了,未來個屁。】
【是嘛。反正過幾天我就去投靠它,你想啊現在家家都有廁所,處處是衛生間,溷軒之神肯定能大展宏圖。】
【大展宏圖?我看是發糞圖強吧……】
【難怪它們不要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你想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你得支棱起來啊,作為妖怪哪能……】
【噓!你快看,外面那個傢伙好像能聽見我們說話!】
【沒鬧,我們說的是喵喵喵語,人類怎麼會懂……】
【閉嘴!他真的聽到了。】
窄長巷子的巷尾處放置了四個大號分類垃圾桶。垃圾桶已經裝滿了垃圾,那些後來放不下的垃圾全都堆放在地上,散在周圍,碼成了幾個垃圾堆。
在地上的幾個垃圾堆中間,鑽着兩隻狸花貓。它們埋着腦袋,搖着尾巴,掄着一雙小爪子在垃圾裏面刨找食物。
忽然兩隻小貓齊齊頓住了動作,探起腦袋,往身後一看,墨綠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巷口。牆上的路燈照出昏黃的光,映着兩雙貓眼睛像四粒灼灼的炭火,彷彿將瀰漫小巷的昏暗燙出了兩個小孔。
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車就停在巷口,車上坐着一位氣質獨特的年輕人。
他叫做李昉,二十歲單身男子,身高182厘米,長得十分清瘦,腳長手長,坐在電動車上彷彿折成了三節,像趴着一隻竹節蟲,十足的怪模樣。
但是他的相貌並不差,五官清秀,只是神情頹然,睡眼惺忪,亂糟糟的頭髮像一團不羈的野草纏在腦袋上,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看破命運的“鹹魚”氣息。
他左腳踏在地上撐着電動車,身子順勢側過去,衝著兩隻警惕得炸毛的狸花貓,懶洋洋地說:“大半夜的不要吃太多,會胖得跟豬一樣然後被人抓去做龍鳳虎湯的,連鞭都不給你們留下。”
【什麼!區區人類竟然敢嘲笑我們,阿炳我們上去干他。】
【笨蛋!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這個傢伙能聽見我們說話,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我們最討厭的那種人類。】
【那又怎樣,你不會是怕了吧,阿炳你太讓我失望了。溷軒之神說過,畏首畏尾註定一事無成,我們干大事的一定要心狠手辣……】
【閉嘴!帶上東西趕緊走。】
【好吧,好吧,就聽你這個膽小鬼吧。不過話說回來,人類還真是會浪費食物呢,明明這個麥辣雞腿堡就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竟然不吃扔掉,作孽啊……】
【閉上你的臭嘴。】
兩隻狸花貓合力叼起了一個全家桶紙盒,惡狠狠地凝瞪了李昉一眼,一步兩步地後退着走,直退進去側旁小巷子裏,昏黃路燈完全照映不及,兩雙慘碧幽幽的眼睛,才像鬼火一樣飄忽着消失不見,完全隱藏於黑暗之中。
“溷軒之神?這麼帶味的妖怪還真是少見呢,不過今天第幾次聽見這個名字了,是很厲害的傢伙嗎?”
算了,
管我屁事咩。
李昉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撓了撓蓬鬆雜亂的頭髮,從牛仔褲口袋裏艱難地摸出一包擠壓得乾癟的香煙軟盒,掏出了一根曲折扁癟的香煙和打火機。
咔呲咔呲,按了好幾下打火機都沒着火,拚命甩了兩下,再把氣閥掰到最大,又按了好幾下才冒出一粒黃橙橙的火苗,趕緊點上一根,也不講究公共衛生,就叼在嘴裏。
只是他深深地一吸,就燃掉了半截香煙,然後徐徐吐煙,白煙格外的多,格外的濃,就像瀑布一樣從嘴裏直流而下。
濃煙沒有散開,反而直直流落在電動車踏板上,聚成一團而不散,猶如一小塊白雲。
白煙在蠕動,似一條大大的肥蟲,又一縷縷散開逆重力地流淌出去,爬上了車身、車輪和把手和後視鏡,再均勻鋪開,整輛車就鍍上一層薄薄的白煙。
這是……冒白煙的山寨版地獄騎士?
幸好現在已是深夜,小街上行人稀少,沒有人留意到這輛車的異樣。濃濃的白煙一點一點地滲透進車裏面,像無色墨水沁入白紙,一轉眼消失的乾乾淨淨。
李昉嘴裏叼着香煙,又深吸了一口煙,將香煙徹底燃盡,都燒到煙蒂了才罷休,隨後吐煙,濃濃的白煙分成兩長條,像兩條白蛇,在空中一游曳,鑽入了袖口,在裏面蠕動,衣物鼓動兩下就安靜了,白煙沒有“逃逸”出來,徹底地隱藏起來。
這時候嘀嘀一響,旁邊小樓的電子門往外打開,跨出一個年輕人。這人一手推着門不讓關上,一邊探出半個身子,朝着李昉說道:“外賣。”
“301嗎?”
“對。”
“好的,你的外賣,請慢用。”
“謝謝。”年輕人接過了外賣,身子一溜退回樓里,哐的一聲門關上了,嘀嘀一響電子鎖自動上鎖了。
李昉點下完成訂單,也不接單,退出外賣系統,看了一眼時間,就將手機塞回口袋裏,喃喃自語:“還有十分鐘就是半夜十二點,趕過去剛剛好。希望今晚會出現吧,我都守了三天了,這一千塊錢可真不好賺呢。”
一扭油門,電動車躥了出去,像兔子一樣蹦出大馬路,又帥氣地一甩尾,轉了一個大彎,轉入了一條幽靜的小巷,馬力全開,一下子飆到了45時速,整輛車都在飄,車尾上的保溫箱都在哐啷哐啷亂響,隨時要被拋下車的樣子。
李昉不管不顧,十分危險地來個急轉彎,車頭一扭就沖入大馬路,趕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海麗大道。
這是一條雙向三車道的寬敞主幹道,筆直延伸三十公里,連通縣城和市區,路的兩邊接連幾十個村子和小鎮,還有平鋪幾萬畝的稻田。
即便是深夜,海麗大道上依然是車水馬龍,小車和大貨車一輛接着一輛,在四排路燈和兩道行道樹的注視下暢快飛奔,並沒有因為這條路最近發生了幾樁車禍,死了四個人而有所停緩——人的悲歡並不相通,世界照常運行。
李昉開車行駛在最靠邊的右側三車道上,一路暢行,與他同行的摩托車,電動車比白天少了許多,外面兩車道上全是大車,轟隆隆從他身邊疾奔過去。
今晚的月亮格外圓,格外大,高高嵌在暗藍色的天空上,像一顆瑩瑩發光的大眼珠子,冷冷地觀察着大地,在等待悲歡離合的好戲上演。
很快,李昉就來到了近幾天交通事故發生路段,一邊繼續驅車前行,一邊小心翼翼盯防四周,原本睡眼惺忪無精打採的眼睛,也目光一凜變得犀利起來,是跟名偵探兔美有得一拼的犀利。
“會從哪裏冒出來呢,用的是什麼手段呢,接連犯案又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寄生在空氣中的游虛魚……”
李昉眼睛像雷達一樣左右瞥動,沒有察覺出異樣之處,忽地他目前最為依仗的耳朵聽到了一些極其輕微的聲音,不同於車輛行駛該有的聲音。
噗嚕,噗嚕,噗嚕……
在一片汽車轟鳴聲中,李昉竟然聽見了水煮開時沸騰吐泡的聲音,隱隱約約從馬路對岸的田地里傳來。
他絕不會認為有人大半夜在田裏燒水。
他循聲望去,看見了奇特的景象,眼睛都瞪圓了——馬路邊的水渠在沸騰,好像有魚群在吐泡泡,小小的氣泡密密麻麻鋪滿了一大片水面。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昉不免有此疑惑,但是一瞬之後,水渠親自給出了答案。
小小的氣泡一個接着一個綻開了,泛起一圈圈的波紋、漣漪,彷彿下着一場密密的細雨,緊接着一片片黑色的影子,像魚的背,浮上來了,淺淺地潛在水面下,拼成了一大片,好似月光照在樹上,那些樹葉投落下來的影子。
影子跟着李昉,在水面上快速遊動。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就是因為潛在水裏才發現不了嗎?”李昉不斷在腦海里翻找學過的知識,卻沒有可以對上號的妖怪。
這時候,那一大片密密的黑影子就豎起一對對長條的眼睛,像細細的茶葉梗,挺在水面上,細長且漆黑的眼睛一轉動,齊齊看向了他。
盯上我了?
很好!
高明的獵手往往會以獵物的姿態出現。
我也盯上你了,跟上來吧。
這一瞬間,李昉猛扭油門,電動車像拴了兩發火箭炮,嗖的一聲急急躥了出去,速度越來越迅疾,兩邊行道樹都模糊不清,迎面撲來的風獵獵作響。
嘩啦啦……
那些黑色的影子在快速遊動,好似密集的潛水艇戰鬥群,細長的眼睛劃開了水面,造成了一大片白花花的波浪,氣勢洶洶地追向李昉。
忽地噗啦啦一響,水渠里的東西跳躍了出來,猶如飛起的一片烏雲,落在了行道樹樹底下,卻像一滴墨水落入了黑布之中,直接消失不見,融在了樹影裏面了。
不見了?!
吱吱吱吱,李昉立即捏緊了剎車,車胎在馬路上滑出刺耳的摩擦聲,右腳踩地上當腳剎,讓整輛車和人都側成了45度角,險些摔倒,才停止了滑行,穩住了電動車。
“難不成是路過的妖怪,並不是前幾天犯案的家?可是時間和地點都對上了,說是路過也太刻意了……總之,先找它出來。”
李昉正打算逆行回去,從那東西消失的地方開始搜查,還來不及轉彎,就看見一片黑色從樹底下跑出來,游到了馬路上,正是那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一團漆黑。
漆黑又迅速變形,凝聚出一大塊,而後直接聳立起來,站在馬路上像一面巨大的牆,攔堵住了整條大馬路,像鬼打牆,但是黑的鬼打牆。
莫非是……尼哥鬼?
轟隆……轟隆……
一輛大貨車疾奔而至,李昉根本不及反應去攔截車輛,這一輛經典的紅色東風大貨車就呼嘯而過,撞上了那堵漆黑的牆。
“快停……”
李昉焦急的喊叫戛然而止,預料中的車禍並沒有發生,漆黑的牆像一塊黑布被大貨車壓在輪胎底下,毫無阻滯地碾壓了過去,大貨車瀟洒而去。
只留下李昉,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傻愣愣木頭一樣看着,一腦子的迷糊,不明所以。
糟糕!
他猛然醒覺,明白自己似乎大意了,急忙扭動油門開車去追那輛大貨車——那塊漆黑的牆是被大貨車卷進去,帶走了!
追!
那個怪東西肯定是鑽入大貨車裏面,打算在車裏面搞事,製造車禍。之前好幾樁車禍就是這樣發生的,才會找不到任何事故原因,連痕迹都找不到。
電動車已經超乎了速度的極限,表上顯示的時速是“50”,但是它的速度卻遠遠不止,狂飆猛躥出去,速度越來越快,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沖向大貨車。
電動車呼嘯在大路上,將側旁的汽車都甩開了,速度快得誇張,更讓人驚訝的是電動車在冒白煙,尤其是兩個車輪直冒白煙,竟然是快得冒煙。
電動車踩上了風火輪!
電動車冒着煙越過了第三車道,斜斜地狂飆在中間車道中,極速追向前面的東風大貨車。李昉的頭髮被風刮出大背頭髮型,好在他沒有英年早禿,露出來的髮際線依舊優越。
哐啷哐啷,電動車跟飄在馬路上一樣,車輪冒着白煙竟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李昉的眼睛咪成一條線,勉強睜着保持視線,眼淚被風吹得不斷飈出。
他有些後悔了,自己騎電動車為什麼不戴頭盔啊。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近了,越來越近了,李昉已經準備像道具大師JackieChan那樣跳過去,扒在貨車上,來一次震古爍今的驚險表演,可在這一瞬間橫生變故。
大貨車的倒影,那一片由路燈映照出來的影子,在李昉驅車靠近的一瞬間,竟然變濃變黑,好像用墨水暈染過一樣。
而且,這一片黑影活了,在燈光沒有變化的情況下,有違物理的變形,伸出來一條黑須像章魚的觸手,沿着路面直接攀上了李昉的電動車。
糟糕!
李昉駭然大驚,渾身像通電一樣讓每根神經,每個細胞都驚訝得繃緊。
可惜他根本反應不過來了。
哐啷一聲響,原本高速行駛的電動車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竟是驟然停止,直接挺立在馬路上。巨大的慣性和衝擊力裹挾李昉,將他高高甩飛出去,整個身子騰空,直接飛躍中間的綠化帶,呼的一聲就飛到反方向的車道上。
空中旋轉的李昉,匆匆一瞥,看見那一片漆黑的影子像發粘的瀝青纏住了電動車,粘老鼠一樣將電動車牢牢粘在馬路中間。
忽地,旋轉中的李昉被一片光晃到了眼睛,緊接着聽見一長串極其刺耳的剎車聲和車喇叭聲,然後他旋轉在半空中就被一輛泥頭車狠狠地撞上了。
哐隆一聲,還是啪嘰一聲,也可能是砰嗡的一聲,總之不管是什麼聲響,李昉再一次起飛了,空中翻轉十一周半,旋出二十多米遠,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以菲律賓跳水運動員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優美身姿,狠狠地砸在了大樹上。
飛得太高,撞得太狠,跌得太快,大樹承接不住李昉的衝擊,啪啪啪幾聲脆響,直接壓斷了好幾叢枝杈,李昉像一塊年糕掉落下來,砸在路邊,五體投地,竟一動不能動了。
吱吱,吱吱,那輛撞到李昉的泥頭車在剎車后滑行了七八米,擦出三條黑黑的車轍后才停了下來。
中年人司機趕緊打開車門,直接跳下來,可身子早已被嚇得綿軟無力,四肢僵硬,便落地站不穩,撲通一聲跪在了水泥路上。
他的膝蓋一點痛覺都沒有,跪在大路上,看見趴在遠處的李昉,嚇得他臉色慘白,渾身直哆嗦,腦海里炸開一個聲音——撞死人了,快跑啊!
他打了一個冷顫,被自己這不堪的想法嚇到了,猛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扇掉邪惡的念頭。臉上火辣辣的痛,反而讓他稍微鎮定一點,趕緊手腳並用地爬出去。
爬了幾步,探起身子,短跑運動員衝刺的姿勢跑了出去,來到李昉的跟前時腳底打滑撲街了,額頭和手掌擦破皮沁出血絲。
他已經顧不上傷痛,又爬起來,站在李昉邊上,看着軟綿綿的李昉卻不知所措,只聽見自己心跳聲和呼吸聲。
“報警,對,報警!”
司機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顫顫巍巍地按鍵撥打電話報警,電話還沒打出去,突然發現自己的右腿被人捏住,像被一條毒蛇纏上腳踝,猛地大吃一驚,身體不禁顫抖一下。
他將頭一點一點地低下去,動作十分僵硬機械,然後看見原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倒霉蛋,竟是伸着鮮血淋淋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腳腳踝。
司機咽了咽口水,帶着哭腔說:“兄弟,你,你沒事吧,兄弟……別擔心,我這就報警……很快就會有救護車來救你了……”
五體投地的李昉像蟲子一樣蠕動了一下,右手撐在地上借力,抬起腦袋,露出淋漓鮮血染紅的臉,咧嘴而笑,猙獰得如惡鬼,並惡狠狠地說:“總算,讓我逮到你了……你攤上大事了!”
司機像遭了雷劈,眼睛瞪圓,嘴巴張大,腦海里閃出一個荒唐的念頭——這個小癟三,該不會是……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