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 開始即結束（中）
“……二零二零年也算過去了，我不懷念她。”
易鋒拖着一根跳繩，以一端手把做話筒，正抄着口音最重的川普做演講。四下里圍坐着好幾十籃球隊員，以及一些其他項目的運動員甚至教練員，都是饒有興緻地圍觀。
開學三個月，哪怕是撈不着半點出場時間，都讓易鋒成為體育部最出名的運動員之一。性格外放口才了得，完全不要臉皮以及那快要衝出地球的中二屬性，基本讓人討厭不起來。
所以休息時間裏易鋒的作妖，往往都能引來圍觀。
“……這一年，我遭遇了上天給予我的最大考驗，讓我忍痛放棄了即將踏上的世界盃專屬綠茵場。”
他面色沉重，不顧四下隱隱的吃吃笑聲繼續演講：“先生們，女士們，你們能夠想像么，一個練了一輩子足球的專業運動員，突然在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裏被老天爺活生生拔高了接近二十公分，二十公分吶親們……”
他輕巧偏身躲過一個飛來的籃球，聲音愈發沉重：“那是刻骨銘心的折磨，是‘天將降大任’的地獄式磨鍊，同學們，很幸運的是，我承受住了。”
“給老子也磨鍊一下啊，十公分就行！”
終於有人看不得這苟東西的顯擺高聲開罵，然而易鋒充耳不聞，繼續聲情並茂道：“是什麼讓我忍受折磨，即使無數次的瀕臨崩潰也硬生生承受下來？同學們，那是咱們十一中的偉大傳承吶，自從穿上這身校服，那是肩膀也不酸了，腿腳也不……”
連續幾個籃球從不同方向呼嘯而來，終於打斷易鋒的演講，拖着那根跳繩抱頭鼠竄。
好在，休息時間即將結束。
易鋒嬉笑着臉滿意看着觀眾散場，突然眼尖瞧見一個身影，眼睛一亮追了上去。
“麗姐！”
他帶着最為真誠的笑容，幾大步追上：“麗姐啥時候回來的？”
余麗稍稍偏頭：“剛下飛機。”
易鋒豎起大拇指：“要不說咱們麗姐是這個呢，看這業務繁忙度就可見一斑。不過要咱說啊麗姐，退役了就該好好享受生活，那些狗屁會議莫看名頭響亮，該推就推，也不看看那些磚家叫獸都是啥德性……”
余麗似笑非笑駐足：“有事說事，沒事滾蛋。”
易鋒繼續嘿嘿笑，有一句沒一句拉家常套近乎。余麗也是無奈，索性邁開步子繼續走，任由這猴頭屁顛屁顛跟着。
“我很煩啊麗姐，您年輕那會兒，有打不上比賽的經歷么？”
作為享譽網壇的大滿貫得主，余麗的職業生涯在網絡上可謂是清晰透明，哪怕是再小的比賽再早的經歷都會被挖出來。但很顯然，那些都不是易鋒想要看到的。
“有啊！”
余麗聲音清淡：“受傷的時候。”
易鋒苦着臉：“麗姐，你曉得我到底問什麼的。”
余麗朝着路過的一個工作人員點點頭，轉頭看他一眼，好笑道：“這才幾天啊，你小子就不能有點耐性？”
易鋒的遭遇，其實在體育部教練圈算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余麗也不好特意點明。不過她話說到這樣的程度，其實易鋒是早該明白的，有這時間到處抱怨，好不如好好自省，想一想到底是什麼原因才撈不到哪怕一點垃圾時間。
不過轉眼一想，這小子估計心裏也是有數，找上自己怕也是想找個人嘮叨幾句而已。
這是個聰明人。
果然，易鋒回答道：“麗姐，你們項目雖然多數時間都是單人對抗，
但聯合杯那樣的比賽也算集體項目吧？有沒有你能力明明到了，卻被教練團隊按在替補席的時候？”
“沒有。”
余麗乾脆利落：“你麗姐好歹也是華夏一姐，做冷板凳算啥一姐？”
易鋒忍不住想給自己一巴掌，這話算是白問了；還有，麗姐也太不仗義，以為他聽不出這滿滿的打趣么？
“總有一天，我要成為華夏一哥，教練壓都壓不住的那種！”
“嗯，你加油。”
余麗伸個懶腰，毫無誠意送上祝福，也絲毫不在意姣好的身材讓旁邊的小傢伙露出的賊眉鼠眼。
…………
為什麼說，CHBL是夢想起航之地？
易鋒隱隱有些明白，特別是相比刻意了解過的各大俱樂部青訓梯隊而言，最大的區別，應該就是環境了。
尤其，是輿論環境。
相比真正的媒體聚焦點CUBA，高中聯賽縱然同樣能夠吸引關注，但不管是大小新聞還是校內報道，都基本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只報喜，不報憂。
通俗點說，就是表現好了誇，表現差了，除了實事求是的分析，基本只有鼓勵和支持，根本找不到刨根究底，誇張放大的炒作痕迹。
這樣固然吸引不了太多的商業因素，但對於運動員的成長，無疑是非常友好的。
就如十一中。
哪怕賽季開始球隊連戰連敗，但在校內基本聽不到多少抱怨的聲音，每個主場的上座率也從未低於七成。那排山倒海的加油助威聲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因為球隊境況不佳而越發熱烈，這樣的場景，讓任何一個運動員置身於此都不能不熱血沸騰。
這是商業化比賽很難出現的一幕。
任何商業賽事，除了極少數的死忠，餘下的關注度其實大多由勝利更或是冠軍的熱度吸引而來。一旦成績下滑，不用媒體煽風點火，網絡上就能出現一大堆的掛着分析幌子的言論，隊員，教練，管理層，分鍋扣帽子，一地雞毛。
但是在CHBL，這些聲音基本杜絕。
作為網絡大時代成長起來的一代，刷論壇是基礎技能，易鋒就時常逛論壇找出誇讚自己的帖子欣賞，美其名積累信心。但自從他進了十一中，縱然沒有挖掘出幾個誇讚自己的帖子，但卻沒有找到任何有熱度的貶低球隊的言論，很是驚奇。
畢竟，以前在足球隊的時候，可沒這麼友好。
聯賽都快過半了！
球隊表現依舊掙扎，哪怕作為隊長的張斐在易鋒的慫恿下悄咪咪增加了持球和出手，但除了數據好看一點，比賽僵持一點，十一中男籃依舊一勝難求。
這樣的窩囊樣，會沒人罵？
他除了感慨監管厲害，卻也深深感到發自心底的輕鬆。
“只要球隊有進步，就是好事兒。”
余麗有些頭疼身後的跟屁蟲，但也耐心解釋道：“高中階段，刻意注重成績是不可取的行為，嚴重點整個教練團隊甚至是校領導都要被戳脊梁骨。你小子莫非沒聽說過，十幾年前的那場大風波過後，好些個老派教練現在都還賦閑在家，好幾個甚至直接宣佈退休的？”
易鋒涎着臉：“沒有，那時候我還小。”
余麗拿眼看他，易鋒也不虛，眨巴着眼睛裝單純。
“還有，我不是你教練，以後少來煩我。”
余麗是真拿這個沒臉沒皮的傢伙沒辦法，但也想要制止這給點陽光就燦爛的行為：“你麗姐名氣何等大，稍稍有點風波能將你骨頭渣子都化成渣渣信不信？”
易鋒一怔，隨機後退兩步：“麗姐，俺拿你當知心大姐姐，你可別打我主意……”
他的“我還小”尚在嘴裏，一向溫婉的余麗已經飛起一腳踹過來，毫不留情的那種。
易鋒溜得很快，完全不符他快要接近兩米的身高該有的敏捷，逃跑的速度也很是驚人，眨眼之間就回到籃球場，拍拍屁股又開始高聲指點江山，跟個沒事人一樣。
但正如易鋒玩鬧般的演講所說，2020年過去，他並不十分懷念，哪怕這一年所發生的事情算得上是刻骨銘心。
因為再過一天，2021的到來也意味着他又長大一歲，真正的成年也是近在咫尺。
成年，就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