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齊虎
大夏朝,奉天城。
……
恩露橋上的那株百年桃夭,就像是香紅樓里的美嬌娘。
昨夜裏風狂雨驟,花紅落盡,煞是凄凄慘慘戚戚,而今晨曦初上,便又玉團錦簇,窈窕挺秀,好似只有夢一場。
唯有桃蕊間殘留着的瑩瑩晶光,訴說著被衝撞后的驚惶。
……
清風徐來。
一朝紅日滿城開。
坊間升騰起無數煙火氣,販夫走卒開始叫嚷。
“肉包子,三文錢一個,五文錢倆。”
“肥餅夾臘腸,奉天城特色,一口咬到爆漿。”
一位面目黎黑,囊托蕭瑟的說書先生走到恩露橋正中,擺好桌椅還有那用來收賞錢的破瓷碗,對着過路行人拱手,
“大傢伙兒瞧好,今日小老兒繼續給咱們說這《崔鶯鶯待月西廂記》。”
啪的一聲,三尺檀槽落響,說書的張口便來,
“上回書說道,張生欲抱病啟程,崔鶯鶯巧寄情書,兩人約定夜裏相見,書接上回,今日咱們便看這對兒痴男怨女如何私定終身……”
行人漸多,陸續聚集了幾十百姓。
這時。
“快看,那邊摔死人了!”
“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好像自己從清香閣三樓跳下來的。”
“你們看吶,是燕王府世子,這個天殺的混……”
“噓!”
一陣騷亂,人們紛紛望向橋北。
只見隔着四五丈遠的一間茶樓附近,堆滿了圍觀百姓,人群中央一灘血跡,上面趴着個穿補丁衣服的丫頭,胸襟的衣服被撕裂,脖頸上一片淤青。
因為頭朝下落地,這臉變了形狀,看不出樣子。
但一雙眸子卻瞪的滾圓。
死不瞑目。
“真他娘的晦氣,不就是陪小爺玩玩,又不是不給銀子……”
清香閣里走出個滿臉不忿的貴公子。
這人穿着錦緞琉璃黑袍,頭戴束髮嵌寶金冠,手中那柄摺扇白玉為骨,金絲做畫,下方垂着雕龍的玉穗,滿身透着尊貴。
這位正是人們口中念叨的那位燕王世子。
朱由志。
大夏燕王,人盡皆知。
他與先帝乃是一母同胞親兄弟,大夏三十年開國之戰,燕王不僅戰功赫赫,無人能比,更前後從死人堆里救先帝四次。
其地位本就無可言喻。
先帝駕崩前,又白帝城託孤,給燕王代君之權。
后着已然成為大夏一言九鼎的存在。
朱由志是燕王獨子。
其尊貴不言自明。
眼看着武由志這位罪魁禍首明晃晃的走出來,百姓們敢怒不敢言,甚至連議論聲都漸漸消弱了下去。
“世子消消氣兒,一個鄉野丫頭,不值得世子動怒,咱們去香紅樓,裏面的姑娘不得變着法的讓是世子舒服了。”
跟在朱由志身後的,是個身高八尺,豹頭環眼,燕頜虎鬚的漢子,他背上一柄黑鐵朴刀,看起來龍精虎猛。
但在這朱由志跟前兒卻活像是個鵪鶉。
“狗屁!”
朱由志沒好氣罵道,
“香紅樓里的那些娘們兒,千人騎萬人枕的,小爺才不敢興趣,小爺還就喜歡這種帶着一股子土勁兒的,改日你給小爺弄幾個嘗……”
話沒說完,人群里走出個瘦高衙差,
“世子,這……”
“去你娘的,什麼事都敢管呢?”
朱由志一腳蹬在了衙差的肚子上,
後者飛出去兩尺多遠,蜷成了蝦米。
“小爺跟你講……”
朱由志看也不看這衙差,一邊繼續搖着摺扇往外走,一邊跟身邊的漢子說道,
“十四五歲的最好,還得是那種倔的,不然沒意思。”
“奴才記得了,改天……”
漢子連連點頭。
“請留步!”
這時,有身影擠開人群走了出來。
這人身材高大,面白眼亮,外加一件緊身黑袍。
打眼便是一股子俊猛之相。
細看過去,他腰間配着一柄黑鞘長刀,長三尺,寬六寸,頭細刃寬,入柄處有着一截若隱若現的金色雲紋,如血的穗頭隨着男子跨步上前輕輕而搖晃。
竟還是個刀客。
“好俊的公子!”
“他做什麼?不是要多管閑事吧?”
“嘿,燕王府的事,是誰都敢管的嗎?怕是想當狗腿子,賣後邊……”
圍觀的百姓們議論紛紛。
“有事?”
朱由志原本也不想客氣,但見男子氣宇軒昂,眉眼不凡,倒也沒有立刻動怒。
男子面無表情,指指丫頭的屍體,道,
“閣下當街殺人,人證物證俱在,不容抵賴,還請隨我去衙門受審。”
“審你個……啊!”
朱由志臉色一沉,抬腳朝男子踹去,但話音還未說完,就聽的啊一聲慘叫,他抱着右腿蹲在了地上,那臉慘白如紙。
原來,男子並未像衙差那般窩囊,而是刀柄往前一壓,把朱由志的腿給砸了回來。
……
“嚯,真是要行俠仗義!”
“難得啊!”
“愣頭青罷了!朱由志身邊那貨,看起來像個鵪鶉,但可是貨真價實的小宗師,這小子才幾歲?要挨收拾了!”
“光挨收拾還算他幸運了,趙無敵下手狠辣,在他手底下從沒有人能囫圇個走出來,這年輕人怕是連保命都難了。”
恩露橋上傳來幾聲扼腕嘆息。
……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把這王八蛋給我大卸八塊!”
“是,世子!”
豹頭環眼的趙無敵往前半步,肩膀一抖,綁着黑鐵朴刀的破布條哧啦一聲裂開,朴刀咄的戳在地上。
他右手將朴刀攬入腋下,掌心抓住刀柄,冷笑道,
“好小子,敢跟世子殿下動手,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你算哪門子東西?”
男子眸中寒光一閃,轟然而起。
人們都還沒看清楚男子如何出手,卻見他已經突兀的懸在了趙無敵頭頂一尺上方,而他原來所立的位置,那寸許長的火窯所制青石磚,已經裂成碎片。
轟!
白長刀出黑鞘。
耀眼的光芒好似烈日破曉,在這青天白日裏都刺的人們眼睛生疼。
“你……”
趙無敵臉色一驚,連忙後退兩步,同時右手將倒拎着的朴刀往前一探,左手扶住刀柄另一端,橫亘面前。
叮!
火星迸射,剛猛霸道的巨力好似萬仞山嶽砸下,趙無敵毫無反抗之力,砰的一聲跪在了地上,膝蓋落處,兩塊青石板登時炸裂。
青塵飛卷。
血跡斑斑。
隱約還有骨頭渣子刺破褲腿濺了出來。
噠!
男子又往前半步,腰膝微屈向前,雙手握着刀柄下猛壓。
趙無敵牙關咬的嘎吱作響,雙目瞪大如銅鈴,額頭上更是青筋暴脹。
但根本擋不住。
朴刀下沉。
哧……啦!
人們似乎聽到刀鋒割斷錦袍,切開皮肉,又壓碎肩胛骨的聲音。
“少俠手下留情!”
趙無敵哇的噴出一口鮮血,驚惶道,
“這丫頭的死和我沒關係,我也是被逼的……您有事找正主兒……”
砰!
男子膝蓋猛的向上一抬,咔嚓,趙無敵胸骨斷裂,這人也如斷線之箏般倒飛了出去。
他砸在清香閣的二樓匾額上,轟的一聲,匾額碎裂,他整個身子嵌進了二層樓板裏面,再無半點氣息。
咻!
男子勢頭不止,右腳落地的瞬間又往前一蹬,踩碎青石磚的同時,刀鋒也落在了剛剛站起來的朱由志白嫩脖頸上。
嘩啦!
紫金冠上的珠線被刀氣震裂,玉珠落地滾向四周。
“……”
朱由志身子一僵,傲氣全無。
男子沉聲問,
“這丫頭是你害死的吧?”
“你……”
朱由志被刀鋒逼着,不敢太放肆,只是小聲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爹是燕王,我是燕王府獨世子,以我的身份,別說殺個區區賤民,就是殺他十個八個,也不過尋常。”
“今天就算是巡城御史當面兒,他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何苦為難自己?”
“今日你當作什麼都沒看見,家父承你的情,日後……”
朱由志話音突然一僵,噗通跪在了地上。
原來是男子一腳踹在了他膝蓋上,然後用刀壓着他,挪到了丫頭的屍體前。
“我不管你是誰!”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是自古的規矩!”
男子聲音雖低,卻好似晴空驚雷。
無論清香閣里的茶客,還是恩露橋上百姓,都聽的真真切切。
朱由志也悚然一驚。
……
這年輕人可真硬。
……
“話雖如此,但你一屆平民白身,沒資格審我!”
朱由志不想開口。
因為他知道,大庭廣眾之下,只要自己承認,這罪名就落實了。
日後父親再想為自己開脫,就難如登天,而就算最後真的開脫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懲戒也肯定少不了。
必須拖延。
這時候,燕王府的高手應該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你可知我是誰?”
男子冷笑,從懷裏掏出一枚漆黑鐵令。
令牌掌心大小,四邊雕着錦繡龍紋,正對着大傢伙的那一面,則是個赫赫森然的金色龍頭,頂上還有個篆體的龍字浮雕,磅礴浩然。
“家父齊元稹。”
“大夏朝第一代巡查司主。”
“依大夏律例,子承父業,我,齊虎,天生便在巡查司。”
“我現在至少也是個正四品巡查虎衛!”
“審你天經地義!”
哧啦!
男子話音落下,手起刀落,在朱由志的右臂上劃開了一道半尺長的口子,鮮血淋漓,露出白骨,朱由志疼的哆嗦起來。
“老實交代,別逼我再用刑!”
“是,是我……”
朱由志徹底崩潰。
“為何?”
“我……我就想讓她陪我玩玩,給她五百兩銀子,她不肯,我就用強,誰知道這小丫頭跟個瘋子一樣,趁我不留神,從樓上跳了下來……”
說完這句話,朱由志眼瞳里掠過濃濃陰鬱。
這個叫齊虎的,當真是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他心裏暗暗發誓,待這件事平息,定讓這個不開眼的東西生不如死。
這時。
齊虎手中的刀突然掉了。
“誒別……”
朱由志害怕刀鋒割傷自己,本能的抬手去接。
轟!
下一瞬,齊虎雙眸里突然迸射出驚世寒光,他左手向前握住小王爺探出的手腕,右掌反手握刀,以雷霆之姿向前橫掃。
噗!
血濺三尺!
一顆目瞪口呆的頭顱,咕咚,落地!
“依巡查司鐵律!”
“奪刀拒捕,殺無赦!”
……
“這??”
圍觀的百姓們完全看呆了。
殺了?
這也太莽了吧!
那可是燕王世子啊。
“安息!”
周圍驚惶的注視齊虎視如不見,蹲下身子,右手在那丫頭的臉頰上輕柔撫過,幫後者瞑目。
剛剛他是故意的。
燕王世子。
何等尊貴的身份。
他心知肚明,就算是抓了他,下了大牢,三堂會審,也沒辦法。
惶惶大夏,沒人敢定他的死罪。
最終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
朱由志繼續做他的逍遙世子,小丫頭死不瞑目。
齊虎做事最討厭彎彎繞繞,拖泥帶水,索性一刀結果了他。
萬事皆清。
“少俠,你……何苦?”
方才被朱由志踹翻的衙差走到了齊虎面前,看着他手裏血淋淋的人頭,面色敬佩,卻也同情。
“他奪刀拒捕,我依律殺他,有何不可?”
齊虎把刀身上的血在朱由志那錦緞華服上擦乾淨,反手插入刀鞘,笑道,
“兄弟,我正要去巡查司上任,初來乍到,不知道路怎麼走,能不能送一程?”
“行!”
……
“齊元稹啊……當年是個風雲人物嘞……”
“怪不得,虎父無犬子,這兒子也是個兇猛的!”
“兇猛又怎麼樣,這事不能善了啊!”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