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其人之道

三道嶺頂峰之上，頃刻間風雲翻滾雷電交加。

對峙的兩人，一個官差裝扮，一個黑袍傍身。二人周身氣海翻湧，心神各自穿梭在林間天上，掀起一陣陣狂風駭浪。

“西泰山下馭六蛟，黃帝駕前震鬼神，青丘陰陽請上仙，白虎七宿出畢方。”

少年心神直上九霄，在雲端之間正色高呼，道門求仙之音，到不了凡人耳畔卻能貫穿四海驚醒八方，此為三品道修散人巔峰。他從袖管祭出一張道符夾在兩指之間，隨着那道符無中生有的燃燒殆盡，少年肉身猛的睜眼大喝一聲“請！”

只見西方一片烏雲瞬間聚攏，一隻烈焰做翅的獨腳青鳥，從天而降俯身衝出，它急速纏繞着少年四周，雙翅震蕩火光衝天。

“神獸畢方在此，今日就要燒光你這糟老頭子的小樹林，叫你光着屁股歸西”

聽着極陽散人的拙劣叫囂，楊秉義大笑道

“極陽啊極陽，你果然只佩做個散修，火道巔峰乃鳳凰涅槃，你窮盡天命道修，只求來一個獨腿的跛腳車夫為你助陣，真是開了老夫大眼界啊。來來來，老夫今日不用你殺人放火，我自己脫我自己脫，休要丟了陰陽宮的百年老臉！”

說罷，楊秉義便洒脫解開衣帶，褪去衙役差服，舒展身形，漏出一身熊健橫練的軀體。這哪裏是平日裏瘦骨嶙峋乾癟佝僂的儒生老頭，分明就是驚為天人讓惡婦肝顫的下山猛男啊。遠遠望去，形式似乎陡轉之下，從起初猜測的拳怕少壯變成了大人打小孩的戲碼，真不知天上打趣圍觀的神官大仙們此時如何下注。

“上！道！”楊秉義展開雙臂大喝一聲，只聽二字剛落，背後山林猛的竄出一隻四耳長臂猿猴，直奔火焰環繞的少年和大鳥而去。水怪長右，攜山洪向天奔流。

極陽散人不敢怠慢，飛身立於畢方之上，從畢方背上拔出一張火弓，拉弓滿月萬箭齊發。天上火焰頓時箭如雨下，瘋狂竄向山洪包裹來勢洶洶的長右。只見長右四耳靈動，極其敏銳，火雨中它高接低檔踏箭借力前沖，雙腳踩過的火箭紛紛偃旗息鼓緩緩消散。乘長右左衝右突之際，楊秉義手中生出巨劍，一躍而起，追隨長右直奔極陽散人。眼見着就快近身，畢方猛然展開雙翅，張開白喙向長右噴出滔天巨焰。長右無從躲閃，一頭撞進火柱，渾身護體水盾被燒的氣海翻騰。楊秉義和長右心神合一，磐石一般的肉身被炸裂出一道道血痕。向上一分，道險一寸。

道修之間的生死相搏，一者比拼術法，道修術法分九品，五行術中任得其中一二者從弱到強分為九到三品，三品以下皆散人，三品以上世無雙。人間浩蕩幾千年，三品以上的道修屈指可數，陰陽宮開山老祖五衍道人終其一生苦修研磨，才得四術晉陞二品，若不是碰到九尾狐仙這樣的千年機緣，怕也是沒有半分機會飛升的。二者比拼心神，心神與術法同氣，與萬象連枝，道修的心神生長於人的天性根本，於天地相連所以又稱天命，天命正直純良之人修得術法巔峰便可幻化正神庇佑，反之陰險惡毒之人得了真髓招來的必是災星禍亂。有道無術，術尚可求，有術無道，止於術。

顯然此時，即將破境直追三品的極陽散人可沒時間思考這些，手中的火弓已有氣衰之像，看着即將直撞而來的楊老頭和他的猴子，額角流下汗來。

水怪長右慘烈的衝出火海，也不顧肩頭被一箭貫穿，閃電般伸出長臂，咬牙切齒的撲向大鳥。它一隻手狠狠掐住畢方的脖頸，

另一隻手死死捏住鳥嘴，你給老子接着噴。畢方掙扎着在空中撲騰，雙翅的火焰死命的抵擋着從人間奔涌而上的水盾，尖利的爪子刀一般割向長右腹部。楊秉義持劍閃到大鳥下方，正趕上迎面的刀爪。只見他擋在長右腹前並未閃躲，橫的揮出一劍砍向畢方那條正在蓄力醞釀殺機的獨腿。那劍氣貫穿着儒士的道心浩氣凜然，氣勢如虹似要斬破天邊。楊老頭身形之快在夜空中閃爍如流星，極陽散人反應不及一腳蹬離大鳥，眼睜睜看着畢方鳥那條被斬落大雞腿掉落山間化為灰燼。

畢方鳥受到重創分寸大亂，在纏鬥中驚懼的痛苦掙扎，周身火焰逐漸褪去。長右仍是余怒未消，不依不饒的翻身一腳踏住鳥背，一手揪住微弱火光的翅膀借腰腿發力狠命向上撕扯，另一隻手掐住脖頸向後猛折。伴隨着畢方的最後一聲哀鳴，渾身燒焦的長右終於長嚎一聲大呼解氣，它鬆開被生生折斷脖子沒了生機的大鳥，抖了抖身上還在冒的青煙，兇狠的將那隻被撕扯下來的鳥翅砸向已躲到遠處的極陽散人，滿眼嗜血的挑釁着對方。

如此兇狠的血腥廝殺，極陽散人看的是目瞪口呆，真乃禽獸也。巨大的火雞膀子砸到臉上尚有餘溫，畢方鳥耷拉着腦袋墜落半空，被拔的毛都不剩，片刻間化作星點灰燼向西消散而去。紅燒雞翅？還真是光着屁股歸西了，極陽散人陷入沉默，徹底懵了。恨不能給了自己一個嘴巴，這烏鴉嘴真他媽賤。

沒等極陽散人從對火雞的哀思和恐懼中醒來，光膀子的肌肉老道便獰笑着閃電般襲來。他一腳踩在極陽散人胸口，從空中直墜三道嶺，極陽散人被砸在奇石上不能動彈，此時的心神已只剩三分，還奪個狗屁的天命，保命要緊。

老頭一腳踏在少年胸口，腳掌用力揉搓，背後巨石盡裂，咔咔作響。

“哈哈哈........秉義兄，沒想到...”話還沒說出口，啪的一聲，俊美少年掃臉就被甩了一個耳光。正打算改弦更張提起嗓子緩解氣氛的極陽散人，被一巴掌打的沉默不語戛然而止。我好歹也是享譽人間位極散修巔峰的大道子啊，這也太欺負人了，士可殺不可辱啊，轉念想到火雞的悲慘遭遇，少年咬住嘴唇，眼眶泛起淚花。

“你也配這樣叫我，小小散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當年宮主丟棄正道，為求飛升不惜借全天下的命脈祭天，你們這幫子狐狗之輩便乘勢而起為禍人間。我偏偏就不信這套，大半生老子遊歷問道方正道心，上通三教下閱九流，若論這道心術法，你也佩與我叫板。旁門小道，豈有膽量再呼我楊秉義三個大字？”

看着大氣不敢喘的極陽散人，楊秉義搓了搓手，從上向下打量了一番這個泄氣的慫包接着壞笑道“十二年前我放了你，給你刮個禿瓢讓你長點記性，沒想到十二年後，你又來觸這霉頭。今天我還是放了你，還是那句話，取你天命絕非楊大人我的道心能幹出來的事兒，這回我留點啥呢？”

極陽散人看着眼前這個圖謀不軌的賤壞老道，心中咬牙切齒卻又無力反抗。想起十二年前被打落江底，憋了半夜才從水中爬出，沒想到抬頭就看到了和此時一模一樣的眼神在盯着他壞笑，後來的記憶就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不能想，不能想啊。

這種深深而強烈的羞恥感，讓他又聯想起了自己過往一樁樁懲辦美色時，那些嬌弱小娘子們面對他的神仙淫威無力掙脫，最後歷來順受痛苦接受命運審判的畫面...........。

“我去，你要幹什麼？”想到這，他抖了個機靈，雙手抱胸，直直瞪着眼前這個掏出匕首面露寒光的肌肉老道。

“不要啊.......住手.......嗷......啊.....我去........嗷.....”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在山林中久久回蕩。

烏雲早已褪去，風雨戛然而止，夜空中恢復了星光璀璨，這一架從黃昏就打到了深夜。極陽散人淚水奪眶而出，他雙手顫抖嗚咽着穿上精緻黑袍。這身罕見的俊美之軀，是他花了十幾年的心血歷經艱險，才從西域聖人那裏換來秘術苦修而成，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在今日此地竟被這麼個老頭子給糟蹋了。這般遭遇真是令人唏噓，可惡至極，以後還有何顏面再在這人世間，袒露胸襟施展博愛。

少年背後血流不止，他看不見刻了什麼，但能感覺是四個大字，肯定不是什麼好字。他反手痛惜的撫摸着後背，皎潔的月光之下，場面異常凄美。“呸！禽獸！”

光膀子老道和威猛巨獸的身影漸次消散在幽幽深山之中。拂袖而來，大笑而去，大儒之風，其人之道。

“精忠報國”，這太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