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下)
周末放假時又重複收假時的事,最後六點多的樣子回了家,吃上一些家裏準備好的吃食。
王富貴一到家就聞到肉香味兒。
劉秀萍煮着一罐子臘肉,還有些干竹筍和山裡找來的蘑菇。
“奶!我餓了!好久開飯?”
王富貴放下書包便朝着劉秀萍問。
“馬上就吃,你舀點水洗把臉!”
劉秀萍說著,開始慢慢上菜。
“爺去哪兒了?”
不見王記才,王富貴躺在涼床(竹子制的沙發類傢具)上,興許是太累,也不動彈,喘着氣問道。
“你爺在雷家幫忙,這會兒該在吃飯了,叫我們不管他!”
劉秀萍說。
王富貴才從涼床上爬起來坐上桌子,先是給劉秀萍盛上飯,然後自顧的吃喝起來。
“你二天不要去弄你國良爺屋頭的莊稼了!”
劉秀萍坐上桌子一會兒便對王富貴說道。
“啥子哦,我弄的是李玉珍的!哪個去弄國良爺爺的哦!”
王富貴說。又夾起一個肉多的骨頭塞在劉秀萍的碗裏,繼續說道,“哪個喊她放羊不注意,吃了姑婆和我們的莊稼也不來說個話,凈是國良爺爺在操勞,沒見過這種人!”
“反正你二天不要去弄,我說話你聽不聽?”
劉秀萍有些生氣,瞪着王富貴,王富貴不敢接話,點頭應下,“要得!”然後埋頭乾飯。
“王二娃!”
王富貴聽見屋外有人喊,便去開門,是王富財來了。
“咋子?”
王富貴見王富財着急忙慌的,喘着粗氣,急忙將王富財迎了進來。
“你不曉得慢點跑啊?鬼攆起來了啊!”
王富貴沒好氣的說道。
“大奶奶!”
王富財沒搭理王富貴,徑直往劉秀萍去。
“是長生(王富財乳名)啊!吃飯沒得,快來!我們正在吃!”
劉秀萍放下碗筷招呼着王富財。
“不了,不了,我歇哈又要回去!”
王富財忙道。然後將抱在懷裏用膠袋裹着的碗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屋頭殺了雞,我奶喊我端過來讓你們嘗哈!”
王富財說著,又四周看了看,“大爺不在家哇?”
“去雷家幫忙去了,還沒回來。”
一旁王富貴接話說。
劉秀萍起身去廚房倒騰出一個大碗來,讓王富貴把雞肉裝着,又轉身進了屋去,出來時手裏拿着一瓶牛奶。
“拿到喝,累安逸了!”劉秀萍將牛奶遞給王富財。
“我不要,你留到,我不喜歡喝,太甜了!”
王富財拒絕道。
王富貴聞言詫異的看着王富財,張了張口,最終沒說話。
“我回去了,大奶奶,屋頭等到起吃飯!”
王富財拿着碗往屋外走,王富貴又去送。
“我說拿個牛奶給你喝也,你又不要,難得跑啊!么兒!”
劉秀萍說道。
“沒得事,我走了哈,大奶奶!”
王富財又加速離開了。
王富貴將門推緊,轉身進了屋去。
“還是熱的,搞快吃!”
劉秀萍試了試雞肉的溫度,對王富貴說。
“要得!”
王富貴哪裏需要提醒,自覺的添上一碗飯,泡些雞湯,夾了兩塊雞肉和幾節党參在碗裏。
見劉秀萍不動筷子,又挑了幾塊肉多的塞進劉秀萍的碗裏。
“我不要啊,你二頓又吃嘛!”
劉秀萍嘴裏還念嚷着。
“哎呀,隔夜就不好吃了!”
王富貴說著又挑一些看上去飽滿的党參給劉秀萍。
“要了,你豁我!哎呀,夠了!”
劉秀萍假裝生氣道。
“反正在你碗頭了,我不得吃哈!”
王富貴得逞笑道。
“我剛剛說到哪兒了啊?”
劉秀萍嘴角上揚,又皺着眉頭問道。
“啥子?”
王富貴不解,問。
“說沒說李玉珍?”
劉秀萍道。
“你喊我不要去弄她的莊稼了!我說要得。”
王富貴有些心不在焉的說。
“對對對,你要記到哈!”
劉秀萍滿意的點點頭。
“要得,你搞快吃哦,冷了我就不管哈,你碗頭的我反正不得吃!”
王富貴說。
“怕是前天了哦,李玉珍屋頭有幾隻羊跑到老岩上頭去了,她上去攆。說是羊跑起來把她撞倒了還是咋個哦,反正是摔到坡底下去了。半夜晚上,你蓮花奶奶找到你樹英姑,說是李玉珍出去找羊沒回來,怕是出事了,手機也打不通。這哈子你樹英姑聯繫你家蓮嬸兒找了七八個人去找哦。說是找到的時候,李玉珍都說不得話了,忙了大半晚上才把她弄起回來聯繫救護車來拉起走了。聽你樹英姑說,當天晚上謝老三就買票往屋頭趕,怕是昨天才攏醫院。說是看樣子估計活不成了,好幾個地方出了問題,轉到市醫院去了滴。”
劉秀萍慢慢吞吞的說完,神色有些不自然。
“該背時,叫她一天凶哦!報應來了嘛!”
王富貴一時沒管住嘴,還有些痛快的說。
“我喊你不要去弄別個的莊稼了,你說她該背時!你今天是不是?”
劉秀萍生氣的說。
王富貴不敢去觸霉頭,縮了縮脖子,“曉得了!”王富貴說。
“曉得了就行!你要讓老子再聽到別個說你去弄莊稼,有你狗日的好受!”
劉秀萍兇狠的警告王富貴。
“老遠就聽到你奶發火了,王二娃,你又惹你奶生氣了啊?老子條子(細長的枝條,多用來教育小朋友)呢?”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王記才回來了。
滿臉通紅,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推開門向兩人走來。
“沒有惹她生氣,你喝了好多酒哦!臉緋紅!”
王富貴急忙去扶着王記才。
“哎呀,走開!莫擋到我了!”
王記才一把推開王富貴,有些不滿的對王富貴說。
“你們吃,不管我,我在涼床上坐哈!”
一進屋,王記才便搖晃着身子朝涼床走去,晃晃悠悠好半天才坐下。
劉秀萍更氣了!
也不管王記才,提着椅子到院子裏坐下,安靜的乾飯。
王富貴從一臉苦澀到一臉懵逼,再到鼓着腮幫子憋笑。
頃刻間完成三次變臉。
時間七點半的樣子,天還敞亮。
劉秀萍從院子裏走進屋來,恨恨的看了幾眼王記才,便自顧的收拾碗筷。
王富貴拉着個椅子也到院子裏坐下,還感覺有些撐的慌。
“砰~”
王記才不知怎的,七扭八歪的準備起身,又高估自己的狀態,倒在地上。
“狗日,這個水泥板還是硬啊!摔得老子青痛(形容特別痛)!”
王記才罵道。
劉秀萍聞聲從廚房飛快跑出來,見王記才無事,且帶着些滑稽,“該摔死你!”笑罵著又進了廚房去。
王富貴急忙去扶起王記才,而後又被王記才推開。
“老子還得行!”
王記才歪斜着進了洗手間去。
王富貴撇撇嘴,也不自作多情,又跑到院子裏坐下。
月亮一會兒露面出來,像嫩芽,一會兒又潛進雲里,不見蹤影。
“姐下個周末要回來的吧?”
王富貴沖屋裏已經忙完正休息的劉秀萍問道。
“上周來了電話,說要回來。中秋嘛,放得多幾天,時間夠得上她來回再耍上幾天了。”
劉秀萍笑呵呵的說。
“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我好想她。”
王富貴煽情道。
劉秀萍去鼓搗電視去了,沒在意王富貴的話。
“該要給我帶些小玩意兒回來吧?”
王富貴自言自語道。
“你姐爭氣考上了縣裏的高中,來回差不多三百公里呢!光是到鄉上就差不多三個小時,要是鄉里找不到車,就有些惱火了!”
王記才這時候也從洗手間出來,慢悠悠向之前劉秀萍搬出來的椅子走去,一屁股坐下,看着王富貴,好笑道。
“樹平么叔不是在跑野豬兒(黑車)嗎?王富財的舅舅也是啊,怎麼會找不到車?”
王富貴不解的問道。
“瓜娃子,時間對不上嘛,你們平時去上學那陣,你么叔都快到鎮上去了!要是再急一點都已經到了。就看你姐是坐的哪趟道到鄉上的車,要是趕上他們兩個就最好了。趕不上啊,就得找鄉里的野豬兒,實在又不好找。不是再去麻煩你么叔,就再是去麻煩長生他舅舅了,萬一沒得空,你姐就惱火了!”
王記才解釋說。
王家溝做私人運輸的只有兩人,各自有一輛五菱宏光,一個王富貴的么叔王樹平,經常往返鎮裏,定着時間跑,幫小賣部拿貨的活路也是他的。
王富財的舅舅馬大有則更遠了,到縣裏去,有時也去市裡,也是定着時間的。從來是你等他,而不會他等你。
“這麼惱火?”
王富貴驚訝道。
“嘿!瓜娃子,他們那車能坐幾個人?先不說我們村子裏的人,就是在路上也要撿不少的客,忙不過來的!一天跑上兩趟的事情也不少見啊!”
王記才白了一眼王富貴,沒好氣的說道。
“我進屋了,你左右都是瓜娃子掛到,不想和你說!”
王富貴心裏多了一些事情,翻了個白眼給王記才拖着椅子進屋去了。
夜吞沒了這個偏遠的山村,王富貴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一會兒坐在床頭喃喃自語,一會兒又趴在窗邊神神叨叨的。
王富貴第二天睡得沉,也不見人催他起床,興許是想到昨天從學校回來太累的緣故。
王富貴有時會想,要是村裡再有個中學該多好,那樣就不用走上那麼遠的路了。
可終究是想,王富貴還想當校長改校規呢!
王富貴起床是八點多的時候,只有劉秀萍在院子裏坐着,心情並不好的樣子。
“奶!爺上地里幹活去了?”
王富貴一邊舀洗臉水,一邊問道。
“哎!”
劉秀萍嘆氣。
“咋子了哦?”
王富貴不解道。
“李玉珍沒得了!你爺早上五點多就去她家幫忙去了!”
劉秀萍有些憂鬱的說。
“這人啊!也就是個命數,該你活不久的,就是喝水都能給你噎死了!哎!”
劉秀萍感嘆道。
王富貴舀水的瓜瓢一頓,腦海里閃過那攆了自己二里地的婦人,心裏也不是滋味。
“我等哈也要去幫忙,就不在屋頭吃了,你過些時候就過來找我,在他們那邊吃!”
劉秀萍緩緩起身,去廚房裏收拾着菜刀圍裙之類的物品去了。
王富貴沒有答話,安靜的洗臉,幾次張了張嘴,但卻沒有說什麼。
“我走了哈,鍋頭還有些吃的,你看到整來吃!”
劉秀萍拎着菜刀,手裏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出門去了。
“要得!”
王富貴緩了一會兒才衝著劉秀萍越來越遠的身影喊到。
李玉珍沒了,謝老三哭得像個七八歲的娃,家裏唯一的在鎮裏上高二的孩子癱坐在李玉珍的棺材旁,稀里嘩啦的哭。謝國良兩口子躲在屋裏也哭,卻沒有聲音,只見是淚水直流。
李玉珍是隔壁李家坪的人,李父李母受不了這個刺激,被李玉珍的弟弟李玉堂送回家去了。
平日裏和李玉珍關係不融洽甚至有仇的人家也都來人幫襯着。
王樹平和馬大有被雇着接人和運輸食材等一大堆的東西。
對村裡較小的孩子,包括王富貴和王富財來說,李玉珍沒了,就去吃席,別的也就不重要。
王富貴和王富財先後到,兩人一見就組隊溜去玩兒,還帶着幾個“蝦兵蟹將”一起。
忙碌又嘈雜的大人堆里,時而也有幾個攤開桌子擺上一副撲克怡情的中年人。他們是在山下忙些雜活求生計,又要照顧家裏老人被迫留在山裏的有志之士,十數人中走得掉的。
王富貴終於要放肆一回,沿着屋后的小山包往不遠處一米多寬的河溝跑去。
王富財帶着些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大瓶礦泉水瓶子緊跟其後,“蝦兵蟹將”們也拎着幾個小的瓶子遠遠跟在後面。
兩個大元帥要帶着一群“蝦兵蟹將”去抓河溝里的蝦兵和蟹將。
時間近十點半。
王富貴一行人排列開來,兩兩一組,一個搬石頭,一個抓。
王富貴和王富財專攻大石頭,收穫不錯。
約莫一個小時后,聽見大人喊開飯了,幾人便提着自己的收穫飛奔而去。
大人是不喜小孩子玩水的,哪怕瓶子裏有將近一半的收穫也是如此。
幾人一到便挨罵,尤其王富貴更甚。
劉秀萍面子上掛不住,罵道:
“一天就帶到別個伙,出個啥子事情你來負責啊?”
“狗日,吃了飯給老子回去寫作業,你讓老子看到你到處跑,有你好受的!”
……
旁邊的大人也是指桑罵槐。
“這麼大個人了,一天沒得事做啊?學習也不行,還到處亂跑。”
有的便毫不客氣,要麼指着王富貴,要麼指着自己的娃,破口大罵。
“王二娃,你才是個天棒,跑到那上頭去,出個啥子事情哪個曉得?到時候來找你,你負責啊?”
“狗日,你一天也是沒得出息,跟到王二娃兩個一路伙,他是個啥子貨色?”
……
諸如此類。
王富貴早已習以為常,練就了一副天下無敵的臉皮。
“我綁他去了啊?”
“啥子都是我,你屋娃要得,有本事喊他莫考鴨蛋回來哦!”
“哎喲,要不是我前年子跑到河邊上去耍看到他落水把他弄起來,你屋娃娃墳頭草都一米多深了!”
……
王富貴也毫不客氣回懟道。
一些看戲的人也在一旁議論紛紛。
“那王二娃還真的是個天棒啊!”
“也,你看,王二娃還是有脾氣的哦!”
“他才不得了哦,又是想挨打了!”
“長生都遭王二娃帶壞了!”
……
也不知誰喊了一句“上菜了!”,周圍的人散去,那幾個“蝦兵蟹將”的爺奶也顧着自家的娃尋位置吃飯去。
王富貴沒心沒肺的笑着,王富財耷拉着耳朵在一旁雖不聽別人的閑話,但顯然也不得勁兒。
還不是正式吃席的時候,但也不少人都在。
開了兩輪席,共計十桌左右才勉強讓大家都吃上一口熱乎的。
場地又是一個問題,於是有人建議將大院壩騰出來,有些人又建議點別的。
不過這與王富貴不相干,悶悶不樂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家也無聊,除了會寫的一些作業,剩下的便是如何將空填滿。
約莫三個小時后,王富貴滿意的收起作業,又到院子裏歇上一會兒后,打算拿劉秀萍的手機給他老姐王曉燕打個電話去。
於是他又興緻勃勃的出了門去。
找到劉秀萍的時候,見她臉色不好,不敢去觸霉頭,安靜的站在一旁。
“你咋子?”
劉秀萍很不耐煩,生氣的對王富貴吼道。
“拿你手機給我姐打個電話。”
王富貴低聲說。
劉秀萍便開始在兜里搗鼓,從一個紅色的布袋裏將手機拿出來,“打了就給我拿來哈!”然後遞給王富貴。
“要得!”王富貴點點頭,接過手機便興沖沖的跑到田坎上去。
“嘟~嘟~”
“喂,奶!”
那頭沒一會兒便接了電話,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
“姐,是我!”
王富貴聽到王曉燕的聲音,語氣有些顫抖。
“啥子事二娃?”
王曉燕問道。
王富貴頓了頓,將眼角迸出來的淚水擦去,哽咽着道,“我問哈你下周回不回來!”
“要回來,你吃啥子餡的月餅,我給你帶!問哈奶他們要些啥子,我一起帶回來!”
王曉燕聽着王富貴有些哽咽的聲音,也帶着些哭腔說道。
“我去問奶,你等哈哦,月餅你挑你喜歡的,我都得行。”說著便狂奔而去,手機那頭傳來有些顫抖的“要得!”
“奶,姐你問要不要買些啥子,她帶回來!”
王富貴將手機遞給劉秀萍,劉秀萍在圍裙上擦了擦將電話接過來。
“奶!”
王曉燕只來得及說上這一個字,便被劉秀萍接過話。
“我沒得啥子要買的,么兒!屋頭啥子都有,你弟娃兒還抓得有魚在屋頭,你想吃啥子你就買,回來我弄給你吃!”
劉秀萍又聽誰招呼一聲,不等王曉燕醞釀好,又道,“我要去忙了,么兒,晚上我給你打過來嘛!”
說著就將手機遞給了王富貴,王富貴接過電話又往外跑。
“你慢點兒!”
王曉燕猜出個大概提醒王富貴說。
“姐!爸給你轉錢沒有?”
王富貴問。
“轉了,我昨天還去看了,還有三千多!加上爸轉來的八百塊有四千三百多塊。你要買啥子哇?”
王曉燕回答說。
“我問哈你有沒得錢用,我存了五百多塊了,你要是沒得我就喊樹平么叔去鎮上的時候給你轉過來!”
王富貴解釋說。
想了想又接著說道,“我晚上去找他,喊他明天給你轉過來,你上次說想買那個啥子文啥子大全的書,要三十多塊,你說捨不得。那就拿我的錢去買!多買幾本,你成績好,多看些書,二天考個好大學,給媽老漢兒長臉!”
王富貴說著又有些哽咽,而電話那頭的王曉燕已經開始抽泣。
“哎呀,不用了……我買了的,你自己留到起用……就……呲~你也買些資料看嘛,好好學嘛,總得行的,不要一天飛跑,安心學習,在屋頭要聽爺奶的話,不要學咬卵犟(不聽勸告,頑固不化的人)。我等哈還要去洗衣服,先不和你說了哈!拜拜!”
王曉燕掛斷了電話,王富貴憋着一句“要得!”還沒說,手機便沒了動靜。
王富貴擦了擦不知何時已經肆掠的淚水,“姐,我想你了!”這句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個圈也沒來得及說。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王富貴便將手機還給了劉秀萍,劉秀萍也忙得不可開交,簡單囑咐王富貴“不要去飛跑!不要亂來!”幾句便不再搭理王富貴。
王富貴點點頭,回應着“要得!不得啊!然後便離開了。
……
時間一晃而過。
轉眼來到了放中秋的日子。
李玉珍已不再是村裏的話談,而是一些別的瑣事。
她像煙花,綻放后便剩下些記憶在。
王富貴回家比平日更早到家,五點左右便推門而入。
“今天這麼早?”
劉秀萍見王富貴這麼早回來,有些詫異。
“姐回來了嗎?”
一進門,王富貴就急切的問道。
“搭上你么叔的車了,你么叔特意等了她一個小時。”
劉秀萍道。
王富貴進屋將東西安置好,提着椅子到院子裏坐下。
“爺還在地里沒回來哇?”
“說是地邊上荒起來了,他去打理。”
劉秀萍說。
“晚上吃啥?我一會兒去接爺去吧!”
王富貴慢慢起身,說道。
“哎呦,鍋頭還煮起東西的!”
劉秀萍急忙進了廚房去。
王富貴覺得有些好笑,也不多停留,轉身就往外走。
約莫又過了二十多分鐘。
“奶!我回來了!”
“二娃回來沒有?快來幫我提東西!”
王曉燕到家了。
王樹平的車停在家門口,人也下車來幫着提東西。
劉秀萍從家裏出來。
“大伯娘!”
“奶!”
王樹平和王曉燕見劉秀萍出來,道。
“么兒!回來了啊!我來嘛!”
劉秀萍王曉燕有些費力的搬東西,便上前來。
“樹平啊,麻煩你了哦!晚上留到吃飯嘛!”
劉秀萍從兜里掏出掏出一張五十元遞給王樹平。
“來,拿到!”
“嘿!我收個啥子錢呢!不要哦,你留到買點啥子吃哈!我馬上還要回去,就不吃飯了!二天來!”
王樹平搖手,然後關上後備箱門就要走。
“這個娃呢,快收到!耽擱你那麼久誒,收到!”
劉秀萍強硬的將錢塞到王樹平的兜里,王樹平見劉秀萍堅決,也便不執拗,揣着錢上了車。
車子啟動,劉秀萍透過留着縫的車窗,喊道“你慢點哈!我說吃了飯再走也!你又忙。”
王樹平笑嘻嘻的說“我真的有事啊,二天來,錢我丟在路上的,你撿回去哈!”
說著就車子慢悠悠的走了。
劉秀萍看着地上的錢,有些複雜。
“這個兒啊,錢也不要,那只有等殺豬的時候給他提塊肉去!”
劉秀萍自言自語道。
王曉燕忙着搬東西。
大多是在鄉里趁着是王樹平的車才買的。
牛奶,大米,麵條,油,烤鴨,月餅,牙籤,紙巾……雜七雜八的東西一大堆。
“哎呦,我來嘛么兒!”
說著劉秀萍便接過王曉燕抱着的大米轉身進屋去,王曉燕便又去提些小東小西的。
“二娃還沒回來哇?”
王曉燕不見王富貴,問道。
“比你還先到屋頭,去地頭接你爺去了!”
劉秀萍正說著,就看見王富貴背着背簍飛奔而來。
“那不是!回來了!”
“姐!”
王富貴大喊一聲,彷彿忘了自己背着一背簍豬草,興奮的朝王曉燕撲去。
然後一個沒注意,摔在地上。
“哎呦,好痛!”
王富貴將背簍一掀,然後自己爬起來,揉着膝蓋說。
“克膝頭兒(膝蓋)擦掉皮了!”
“慢點嘛!鬼攆起來了嘛?”
王曉燕沒好氣道。
王富貴傻呵呵的笑着。
劉秀萍將散落在地上的豬草裝進背簍,“來二娃,搭把手!”
王富貴忍着疼,直接又將背簍背在背上,歪歪扭扭的向屋裏走去。
王曉燕和劉秀萍笑着,也不說話,看着王富貴的身影,有些欣慰。
中秋講究一個闔家團圓,而對王富貴一家人來說,總有遺憾。
給王樹國打去電話,在王曉燕的手機上頭一次看見了那張滄桑而黝黑的臉。
母親楊麗也變了模樣,有些蒼老。
說話還是以前那般溫柔,和王曉燕笑起來一樣,露出個淺淺的酒窩。
中秋賞月,王富貴一家人便坐在院子聊天。
多是王曉燕在談她的學習和生活,王富貴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便過去一年。
王富貴十六了。
生日過得簡單,但算得上隆重。
王曉燕托王樹平帶回來一個大蛋糕,和劉秀萍王記才吃了兩頓。
轉眼又到了臘月。
王樹國來電話說,最遲過年前幾天就要回來。
王富貴高興得還幾天沒睡個安穩覺,每天裹着棉襖都上他的秘密基地去守着,儘管電話里說著還有幾天,但也絲毫不影響他登山眺望。
風打在臉上,像刀子扎得人生疼。
又似乎帶着法術穿透,輕而易舉透過王富貴的大棉襖,刺骨的冷。
高一些的大山上泛着白,原來雪已經在不經意間開始席捲着這個大西南偏遠的山村。
“二娃,又去山上看你媽老漢兒回來沒得啊?”
“二娃,這哈你好了,媽老漢兒要回來了。”
“二娃,你老漢要在鎮裏買房子啊?”
……
也偶爾被遇見的幾個叔嬸,爺奶拉着聊天。
王富貴帶着笑,樂呵呵的應付着。
一晃又過去半個月。
王曉燕補完課回來了。
於是王富貴去眺望的日子也結束了。
“媽說給你也買了一台手機,到時候你也可以想他們了就馬上看到他們了。我也就更方便監督你學習了!要是偷懶,嘿嘿……”
王曉燕不懷好意的說。
“才不得也,我不接電話就是了!”
王富貴勝券在握般說道。
又過去了五六天。
王樹國和楊麗已經在回家的路上。
王富貴早上起來要問上一句到哪了,中午吃過飯也要問上一句到哪了,連晚上睡覺時也要問上一句才睡得着。
雪在夜裏襲來,覆蓋了整個王家溝,卻不是北方一樣的兇猛。而是只有三四厘米厚。
天亮了,大地雪白一片,蓋上了一床冬贈予的棉被。
王富貴起床后便興奮了許久,王樹國兩人已經快到鎮上了,回來也不過個把小時的時間。
等待是漫長的過程,且煎熬,且枯燥。
終於,當屋外響起汽車的轟鳴聲,王富貴便奪門而出。王曉燕和劉秀萍王記才緊跟其後。
“媽,老漢兒!”
王樹國和楊麗到家了。
王樹國和楊麗一下車便看見門口站着的兩個老人。
“媽,老漢兒,我們回來嘍!”
劉秀萍的眼裏泛起淚花,“回來就好!回來了好啊!”
王記才沒有說話,仔細端詳着王樹國兩人,“變了樣了!老了!”
王樹國本來強忍着的淚水在這一刻傾瀉而出,王富貴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王曉燕紅着眼眶,看着王樹國二人,輕輕抽泣。
“快進屋,外頭冷!”
劉秀萍抹掉淚水,道。
“先把東西弄下來,車子放到門口也要不得,我一哈把車子停到屋旁邊去。”
楊麗看着自己的兒女,儘管淚目,但還是沒着急,說道。
“停在院子頭,你老漢兒曉得你買了車就一直在研究把院子留一塊出來你停車,上半年我們就整好了的!”
王樹國看着眼前自己按照北方風格設計的家,表示滿意。
王富貴高興過頭,嘰嘰喳喳的扭着王樹國和楊麗,最後又各種作妖,遭到劉秀萍的揭發檢舉后,換來了與王樹國腰上的七匹狼的決鬥機會,最後在啪啪響的腰帶聲以及王富貴凄慘的叫喊聲中,落下帷幕。
年來了。
王富貴得到了各種各樣的煙花,炮仗。本該興奮的他卻抱着手機玩得不亦樂乎。
終於不像往年一般苦着臉,而是洋溢着笑容,劉秀萍是,王記才也是。
得知王樹國開着小汽車回來,村裡不少人羨慕得眼睛發紅,可又滿足於每次都能團聚的年,大家又覺得無所謂了。
王富貴是村裡出名的人物,自然也少不了關注。
小夥伴也都穿着新的衣服和鞋子你來我往的展開小孩之間的走動。
今年不同,王富貴是眾星拱月的那個月亮,被一群人簇擁着,大多是奔手機來的,少數是奔煙花炮仗來的。
年也走得十分快。
一轉眼,王富貴被打落凡間。
收繳了手機,只有周末才能使用,又進了學校去。
儘管王樹國開着小汽車送他到學校門口,也還是和一同來的王富財一樣失魂落魄。
這是開學才有的景觀。也是十五六歲的孩子尤其是在學校里的差生尤其明顯的狀態。
王富貴唯一高興的事,是王樹國真在鎮裏買下了房子,且三月份就可以交房,高中可以在鎮裏去上,而且王樹國盤下了一個店面做起了百貨的生意,也就是說可以和家人在一起。
鎮裏的普通高中是整個縣數一數二的高中,當然,是從末尾開始。
如今參加中考的王富貴不費吹灰之力便考上了隔壁的職業技術中專學校。
王曉燕再有一年也將面臨高考。
對於王富貴的結果,本就不抱希望的王樹國和楊麗倒也沒有氣憤。
王富貴在努力融入新的環境,但好在還有王富財做伴。
王富財寄宿王樹國家是王記才去主動提的。
為了讓王富貴有個伴,也是念着王記發,這個年輕時便落下殘疾的親弟弟。
用王記才勸王記發的話說,“你我這一輩人困在山裏沒得啥子,兒女還是沒掙脫束縛也沒得啥子,這是命數。但是現在孫子輩有機會了,就一個也不要落下,全部拱出去!媽老漢兒教育我們要互相扶持,我們是兄弟,你就不要再跟我兩個扯皮!長生去和二娃一起,樹國床都準備好了,一個睡上頭一個睡下頭。不要和我兩個爭,是不是沒打過你了,你就不曉我是你的哥了?啊?”
……
王富貴和王富財融入新環境的速度很快。
在學校結識了不少的新朋友。
新的日子也就開始了。
“長生!你老漢兒轉了錢來,說給你買個手機,拿到!好給你爺奶,和你媽老漢兒打電話!”
飯桌上,王樹國掏出一個新手機遞給王富財。
而王富財卻猶豫了,因為他記得老漢兒說等再過兩個月就給他買個手機。
“我老漢兒說的過兩個月才給我買,我要打電話問哈!”
王富財說。
“卡都給你辦好了的,你自己打過去問嘛!”
王樹國將手機推給王富財,王富財猶豫了半會兒才接過手機。
“開了就退不脫了哈!”
等王富財打開手機盒子,拿出手機打開后,王樹國說道。
王富財又哪裏不明白呢,強忍着淚水,答應“要得!謝謝大爸!”
楊麗接着又說道,“給你們買了套衣服,掛在柜子裏面的,碼子都是一樣大的,款式也是一樣的,就是顏色不同,長生你先選,剩下的就是二娃的!”
王富財的淚水已經止不住了。
“謝謝大媽,我的衣服夠了,都給……”
“啥子哦!我才不也,我要和他一個穿一哈的來。”
王富貴這時候插嘴說。
“看你們兩個咋個安排,我不管!”
“好了,吃飯,哎呀!”
王富財當天晚上就打電話給他爸王樹斌,卻得知王樹斌半個月前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很嚴重,花了不少的錢還沒見好。
“財哥,大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操心,么爸肯定怕你擔心才不說的,二爺爺他們老年人也不想你擔心肯定才沒和你說。外頭的醫療條件好,怕啥子嘛!”
“財哥,不要哭了,你還有我嘛,我們先學點技術,過兩天出去找工作也好找啊……你是你們屋頭的希望……”
……
王富貴用盡了渾身解數才把王富財安慰好。
王富財表示感謝。
三個月後,王樹斌痊癒出院了。王富財提着的心才落地。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王富貴這這燦爛的一生將要結束了。
放學回家了,王富貴和王富財正有說有笑的走在路上。
“砰~”
一輛失控小車直衝兩人而來,好在王富貴眼疾手快將王富財一把推開,王富財摔進花壇里,腦子撞在石頭上當場便暈了。
王富貴自己卻沒能倖免,飄在空中,感覺不到疼痛,眼前閃過李玉珍攆他二里地的畫面,王富貴笑道,“惡婆娘,該老子來攆你了!”
“砰~”
王富貴落在地上。
鮮血染紅了行人路和周圍的花草。
王富貴眼前閃過更多的畫面,小時候坐在王記才肩膀上學着鳥的模樣張開雙手要飛,被王曉燕按在地上毒打,……王樹國和楊麗終於回來了,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在一起吃團年飯……
“120,快打120”
“人有沒得事!”
“不行了,人不行了!”
“報警沒得,有人報警沒得!”
“那狗日的開車那個人沒死,他在往外爬!”
“他是喝醉了,狗日的,好大一股酒味!”
“把他看到起,莫讓他跑了!警察一哈就來嘍!”
“跑,他狗日跑的脫,馬腦殼!”
“那個學生娃兒怕不行了!”
“這個還有氣,我整不來,哪個會?快兒來告一哈!他腦殼在流血!”
“你個狗日的!龜兒子!喝了酒你開個鎚子車你開!MMP!你咋個不去死哦!”
……
周圍的學生嚇得尖叫,來接孩子的家長紛紛圍上來查看情況。
警察很快到了,控制住了現場,疏散了人群。
開車的男子被控制住,王富財被弄醒了,救護車接着來了。
王樹國和楊麗到的時候只看見正在被包紮的王富財,而遠處蓋着白布被抬走的王富貴也被他們瞧見。
“我的兒啊!”
楊麗失聲痛哭,當場暈倒。
“長……長生,咋個回事?你腦殼沒得事嘛?”
王樹國還稍微有那麼一點點理智,問道。
“二娃不得了,二娃不得了!大爸!他把我推開!他自己遭了!”
王樹國聞言淚如雨下。腦子一下子空了。
“滴~嗚~~滴~嗚~~滴~嗚~~”
“唔~哇~唔~哇——滋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