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紙落雲煙
寧扶蕊找了間客舍,因着兩間房費用太高,她便折中開了一間有隔斷的房子。
安頓好周惟卿,寧芙蕊累極了,連衣衫都沒來得及換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隔斷的另一邊,周惟卿因為在醫館喝了葯,此時已好了許多,至少能下地走路了。
他坐在桌案前,思索着郎中的話。
她來開陽郡應是有什麼急事,不然也不會如此愁眉不展。
三千兩......
他這些年存在錢莊的俸祿攏共有八百多兩,還剩二千多兩......
思緒一定,他下樓買了點筆墨。
寧扶蕊睡得心神不寧,恍惚間見到周惟卿夜半三更還亮着一盞燈,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問道:
「你不睡會兒嗎,你都坐在那裏好久了。」
周惟卿似乎在寫着什麼東西。
她坐起身,披了件衣服走過去看。
周惟卿似乎在畫畫?
見她過來,他便直截了當地說:「如今你我身上並無多少錢銀。」
桌上放着許多張水墨畫,山水人物應有盡有。
寧扶蕊看呆了:「你還會書畫?!」
只見他揮毫運筆間,揮灑自如,紙落雲煙,筆法有力而豐潤,畫中人物神姿仙態躍然紙上。
「所以你明天要出去賣畫么?」
周惟卿點點頭。
他眸光暗暗,轉頭望着寧扶蕊:「我是不是很丟臉?」
昔日翩翩探花郎,如今竟淪落到當街賣畫的地步。
寧扶蕊眨眨眼:「啊?」
這人莫不是燒傻了,怎麼這時候羞恥心就上來了?
更何況她怎麼會嫌錢燙手呢!
見寧扶蕊不答,他又道:「總歸是我拖累了你。」
寧扶蕊嘴唇囁嚅着想反駁他,若非不是她心甘情願,又哪來的拖累。
她既然選擇了救他,那她就不會後悔。
「......」
她乾脆拉了張凳子坐在他旁邊。
「那我陪着你吧。」
周惟卿嘴角一勾:「你不累么?」
他方才還聽見細小的鼾聲,想她應該是累極了的。
寧扶蕊點點頭:「累歸累,可我睡不着了。」
這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為生計發愁。
她歪頭看着周惟卿的側臉,一頭墨發只堪堪束起,垂落至肩頸,清雋出塵的眉眼顧盼生輝。
在燈火的映照下,一雙秋水眼裏,眸光明明滅滅。
寧芙蕊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真漂亮......」
握筆的手一頓,周惟卿轉頭看着她。
「什麼漂亮?」
寧扶蕊被他一問,猝不及防打了個激靈。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張嬌憨的面龐。
她賊喊捉賊地避開他的目光,心虛道:「你別自戀,我說你的畫漂亮。」
周惟卿:「......」他也沒說過他自己漂亮吧。
她伏在桌上仔細地看着他的畫,鼻尖是溫暖的墨香。
周遭太過安靜,只餘一盞燭火噼啪。
她很快又困倦起來,頭搭在手臂上,神思恍惚,不自覺便吐露出了心聲:「我想回家了。」
她想爸爸媽媽,想家裏溫暖的飯菜。
周惟卿看着寧扶蕊,眼中帶着探究。
她說的回家到底是回哪裏?
她似乎同他提及過,可他那時壓根沒聽懂。
他很想再問問,不過她必定不會說。
不一會兒,寧扶蕊徹底睡著了。
少女白凈細嫩的臉龐上隱約可見細微的絨毛,睫毛輕顫,雙頰染着微紅。
周惟卿手指動了動。
好想捏一把。
她總是對他毫無防備,明明他比外面任何人都要危險。
此時天色已接近黎明,猶豫幾息,他到底還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柔聲道:「回榻上再睡。」
寧扶蕊搖搖頭,口中囈語:「我得陪着你......」
聽罷周惟卿聲音更輕了些,帶着連他也不曾察覺的溫柔:
「我畫完了。」
周惟卿抬手將完成到一半的畫翻了個面。
寧扶蕊伸了個懶腰,低低應了一聲,揉着眼睛便往自己的床邊走。
她一覺便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鼻尖聞到濃郁的飯香,促使她清醒了過來。
桌面上放着幾道清淡的菜,有葷有素,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寧扶蕊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好久沒有正正經經吃過飯了。
周惟卿靜靜坐在她對面。
「這些都是你做的?」
「買的。」
「你的畫都賣出去了?」
周惟卿古怪地停頓了一瞬,點了點頭。
他思索着早上發生的事情。
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站在他的攤位面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這破畫要五百兩一幅?!」
周惟卿警告地盯着他。
周圍的人紛紛圍了過來,譴責他道:「真真是想錢想瘋了!」
他的衣衫破舊,一看就知道是那些落了弟的窮書生,當官不成便只好出來賣字畫維生。
最後他平靜地收起畫,裝入畫筒,去典當行將自己的貔貅吊墜典了出去,換了五百兩。
那是阿娘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不過,總歸還能再典回來的......
寧扶蕊吃着飯,同他商量道:「吃完飯你買點材料回來,我做幾個香囊也能賣點錢。」
周惟卿忽然想起祁元白說的避雷......
而且她做的香囊,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就給別人。
他思索一番,委婉道:「這幾日你且好好休息,其餘一切交給我便好。」
吃過飯,他買了材料回到客舍,便聽見大堂里有人討論着一個女礦商濟貧的事。
這女礦商似乎在當地很有名,經常仗義疏財,幫助窮困之人。
一位年老的茶客嘲諷着另一個年輕的男人:「你沒看見么,那寡婦助過的哪個男人沒點兒姿色,說到底不過只是豢養面首罷了!」
另一桌茶客附和道:「對對,我前幾日還撞見她大半夜府上張燈結綵,都不知道背地裏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活兒呢!」
聽罷,周惟卿垂下眼,靜靜走上樓去。
晚上,寧扶蕊照常搬了張凳子坐在他旁邊看他縫香囊,笑眯眯的,看起來心情頗好。
「周惟卿,你縫的這是什麼圖案的?」
周惟卿一頓:「......芙蓉。」
說罷,他用餘光觀察着她的神色,似乎並無異常。
「哦。」
寧扶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着。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花嗎?」
周惟卿搖搖頭。
「我喜歡玫瑰花。」
寧扶蕊在紙上寫了玫瑰兩個字,而後又畫了一個圈將字圈起來。
玫瑰象徵著熱烈明媚,不加掩飾的情意。
周惟卿眉心一動,他竟從沒見過這個花。
寧扶蕊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不過這是西洋的玩意兒,在這裏應該見不到。」
「你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