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道不同
「呼啊……」
當山羊王從熟睡中醒過來,撓了撓被初生的太陽曬得發燙的肚皮,在一片「咩咩」聲里撐起身子,看向站在附近的李忘情。
「喲,旺旺王。」山羊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問道,「你嘴怎麼破了?」
李忘情面無表情道:「被貓撓的。」
於是山羊王又看向另一側:「你也是被貓撓的?」
障月揉着脖頸上一條正在癒合的血印子,道:「差不多。」
山羊王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不一會兒,這片原野的遠方,隱約有靈光飄過,似乎是有修士正在往國都的方向進發。
「已經開始了。」李忘情放目向那些修士飛去的方向,那裏的神決峰下,屹立着一座雄城。
它雖然沒有御龍京那般仙氣縹緲,卻是包羅萬象,只是遠遠地看着,那熙攘的人間煙火便已浸透了眼帘。
來三都劍會的修士們可不會全都耽擱於尋寶遊戲,拿到官印之後,便想去國都碰碰運氣,而此時再一看如意鏡,前兩日的迷茫已經一去不復返,那些急不可耐的修士已經尋得了答案。
【高價收官印,天階優先!】
和起先推測的一樣,沒有官印就不允許進國都,大家也發現了,正在縮小的灰霧之牆。
大多數人一開始能穿過這座牆,還是與彼時的牆很薄有很大關係,哪怕一開始走錯了方向,只要不是沿着城牆飛了一大輪,總會歪出去。
但灰霧之牆一日復一日地變厚,國都外圍的原野山林、村落鎮子都會被逐漸吞沒,此時如果不及時逃出,再進灰霧之中,恐怕就很難脫身了。
何況霧裏還有頭六首蛟,作為山陽國鎮國靈獸,便是守在外面的長輩們出手,想鎮壓它都要廢一番功夫,何況他們。
衡量清楚了之後,李忘情轉頭問障月。
「我要前往國都,你要去嗎?」
障月此刻又重新翻開了那本李忘情帶來的天書,他似乎很是滿意,差不多是一目十行地看完,轉眼間就將李忘情收集到的部分翻盡。
他也不急着回答,轉而問山羊王道:「人世的王,你想回去嗎?」
一直瘋瘋癲癲的山羊王歪着頭,看模樣很是慎重地想了想,然後又歪回了羊羔堆里:「我沒啥念想,就不回去啦,還不如在這裏好生做個長夢舒服。」
障月揚了揚手裏的天書,竟直接拋進他懷裏。
「你再仔細想想,沒有別的願望了?」
山羊王又被砸得「哎呦」了一聲,抱怨道:「你們倆怎麼都愛拿東西砸人,真沒修養。」
眼罷,他將天書倒過來翻了翻,隨後搖了搖頭。
「不知所謂!不知所謂!能在天上飛,何苦在地上爬……倒不如給我點兒酒來!」
天書重新被還了回來,障月凝視了他半晌,向李忘情說道:「再給他拿些酒吧,他不想醒了。」
這段對話好似有一些隱喻,李忘情尚不能明了,依言將乾坤囊里所有的酒都給了山羊王,看着他一聲歡呼把腦袋扎進了酒瓮里不再理會人之後,才和障月一起離開了這座破廟。
飛離百步之外后,李忘情再一回頭,竟發現昨夜被她摧毀的破廟,又重新恢復了原狀,而廟門上所書的牌匾,隱約能看出三個字。
陽帝廟。
此時,李忘情忍不住問障月道:「那個山羊王到底是誰?」
「你猜是誰?」
「是不是……」李忘情躊躇了片刻,說出心裏的猜測,「軒轅九襄的遺念?」
「是,也不是。」障月將天書還給李忘情,然後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老婆餅,你覺得凡人能在不依靠修鍊的情況下,像鳥兒一樣飛到天上嗎?」
李忘情搖了搖頭,道:「誰家小孩都做過這樣的夢,我小時候也一樣。」
障月繼續問道:「那穿破天穹,去往銀河呢?」
李忘情遲疑了一下,道:「那即便是修士,也是做不到的,至於我師尊那樣的……以我所知,滅虛修士能漫遊太虛,卻未曾聽他說起過所謂「太虛」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
對於天外的「太虛」,李忘情在幼年時被師姐帶着哄睡的那幾年,倒是時常聽她念起洪爐界凡人們有口皆傳的童謠。
天上星,亮晶晶,仙人搖櫓凡人聽。
人生百年無閑日,旱澇熬盡老來病。
惟願來生乘雲上,銀河打漁與君吟。
絢麗而壯美的銀河,仙人搖櫓的傳說,凝聚了所有人對天穹之上一切美好的願景,那裏有打不完的仙魚,飲不盡的清冽河水,既沒有風吹雨打,也沒有火隕天災。
「……我聽聞過創世之初,人們修道所為的是救世大願,洪爐界上下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出現一個穿破天穹,到天外尋求一片樂土的大修士,是以幾千年來,凡人供奉修士,最終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李忘情頓了頓,道:「你今天提起的……讓凡人不憑修鍊便能飛天遁地,倒是挺新鮮的說法。」
障月笑着說:「你看了天書之後,覺得這全然不可能嗎?」
李忘情沉默了,深讀之後,她無法不從內心做出比較。
天書上的那些技巧,確切地說,並不是全然無法實現的,只要修士們出讓一些資源,或者幫助凡人建設那些白工技藝,洪爐界凡人們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但要說凡人們能飛,甚至飛上修士所不可及的銀河……
「我實在沒辦法想像。」李忘情輕紓了口氣,道,「昨夜山羊王說過的,地爵所指引的凡人道路,連他們能爬上神決峰,我都覺得不可思議,更莫提抵達峰頂了。」
「若是拚命去做呢?」
「那會死很多人。」李忘情皺起眉,「如果是發生在外面,至少我不會坐視不管。」
「你似乎在內心裏有一個規訓你的道標,這讓你一直都保持善良與清醒,這很好。」障月緩緩說道,「但你的出身、所見所聞,很難讓你去察覺到這些苦難的根源。」
他的語調變了,不再是如往常那般漫不經心,而是多了一絲李忘情讀不懂的凝重。
「你認為凡人可以?他們怎麼做到的?」
障月輕輕搖了搖頭,聲調又恢復了之前漫不經心的模樣。
「我可違背我的規則告訴你,仙人搖的「櫓」可不是什麼唱著兒歌撈魚的善良玩意兒。」
他分明沒有一個字在威懾,但李忘情就是感到遍體生寒。
說話間,在她身後昨夜的陽帝廟方向,驀然傳出「轟」的一聲巨響。
李忘情臉色一變,回過頭去時,竟發現整個陽帝廟被毀滅了,而兩個看打扮像是蘇息獄海的修士正從那裏飛出來,一邊飛一邊罵罵咧咧。
「真晦氣,只有一個死老頭和一群牲口,連個官印的影子都沒有。」
「那霧牆都吞了一半多大地了,咱們時間可不多了!」
飛着飛着,這二人忽見一道烈風撲面刮來,定睛一看,是個女劍修御劍朝他們這個方向徑直前來。
「好傢夥來活兒了!」
另一個修士謹慎地用神識掃向四周,反覆多次,沒發現這劍修身後有什麼其他的氣息,便放下心來拿出法寶。
「此女來得正好,既是單槍匹馬,直接劫殺了她,看看她手裏有沒有官印!」
這二人皆是結丹後期大圓滿,見李忘情一個切金後期,便想賭一把二打一,豈料法寶剛出,就聽她聲音清冷地言道——
「我宗劍訓,大爭之劍,驅魔盪邪。你們兩個一個魔一個邪,正好做數。」
「狂言!」這兩名修士一左一右,各自祭出法寶,一時間黑氣滾滾地朝李忘情包抄過去。
可劍修的速度太快了,只在錯身的鏗鏘一響,兩顆人頭隨着法寶斷裂的聲音高高飛起,在天穹上劃過兩條交錯的血花,便從空中墜落下來,直至落地前,這兩顆頭顱上還掛着猙獰的神情。
瞬殺。
李忘情看着那兩具屍體墜入下面的高草地里,攝走這二人的乾坤囊后,再回頭去看那陽帝廟時,卻發現它變遠了。
哪怕是自己再向那個方向飛,它也始終在這片荒野的盡頭。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道不同」?那到底什麼是「道」呢?
李忘情沉思了片刻,慢慢飛回到障月身邊,他似乎聽得到她自己的心聲一樣,說道:「你已經有點明白了。」
李忘情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道:「有一點兒,但不是很明白,可能進了國都,才會有答案。」
……
數個時辰后,在那兩個蘇息獄海修士隕落之地,一根根藤蔓從他們的屍骨中長出,周圍原本青蒼的草海一點點枯黃下去,周圍的生機好似都被這些藤蔓所吸納。
很快,兩道身影來到了這些藤蘿前。
「誰殺的?」
「管他誰殺的,吃了就知道了。」
「吸納了這些藤蘿,你差不多就能到元嬰期了。」唐呼嚕深吸一口氣,看向身側的荼十九,「聖子,可想好了?」
她說這句話時,臉上神色雖然不變,但心裏的緊張卻依舊拉到了極致。
蘇息獄海的修士們雖然大多數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但都不認為聖子是他們的同類。
空有人形,實則就是母藤的備體,而元嬰期就是備體成熟的標誌。
元嬰期以後,聖子的修為會不受控制地暴漲,很快就會初具死壤母藤力量……比如侵蝕大地,汲取生機等,同時也正好成長到了死壤母藤足以吞噬的階段。
荼十九扭頭看向唐呼嚕,淡淡道:「你害怕我啊,這麼怕的話,就滾遠點兒吧。」
那倒是正合唐呼嚕的心意。
她倒還真的慢慢退後,一邊退一邊說道:「你決定了?這麼早就進階元嬰期?」
荼十九翻了個白眼,道:「那不然呢,等我回去就說你想認母藤當乾娘,下一任封你當聖女怎麼樣?」
唐呼嚕連忙搖了搖頭:「我母親雖然死的早,對我還是挺好的,這種緣分下輩子吧。」
荼十九皺了皺眉,他還是十分不解:「大祭司也總是對我說些沒頭沒腦的話,我倒想問問,為什麼你們的母親生孩子不是用來吃的?」
「……」唐呼嚕仰天一陣無語,道,「要是全天下的母親生孩子都是用來進補的,那世上哪兒還會有這麼多人活下來。你是從小在蘇息獄海長大,不知道尋常人的父母是要辛勤勞作來養育孩子的。」
荼十九:「我老母也很辛苦啊,每天都在努力吃你們,拿來治我受的傷。」
那你牛逼噻。
唐呼嚕看他跳入那堆藤蔓里,那些藤蘿刺入他的雙臂一點點被吸收,便退到一側護法。
不知過了多久,當荼十九完全沉睡入那一對死壤藤蘿的籠子裏時,唐呼嚕睜開眼,一個身影悄然來到她的神識邊緣。
「唐前輩,你要的燬鐵我們如約帶來了,不知是什麼怪物,值得用得到燬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