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連宿神色古怪的望着鏡中的自己,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果不其然,冷白宛如覆雪的面容上浮現了一抹紅痕。
雖然不疼吧,但看着怪怪的。
哪個結丹中期修士看着像他這麼……嘖,小白臉啊。
連宿又想起之前在洗骨山,那位妖皇忽然之間發瘋叫自己“娘親”的事情,有些懷疑自己難道真的已經小白臉到這種程度了?
不過,妖皇叫自己娘親時自己臉上的烏木角汁好像還沒有擦掉啊,對方看的應該就是他這一張黑臉。
也不知道妖皇是什麼審美,對着這一張黑臉是怎麼叫下去的。連宿搖了搖頭,收回手來不再想這件事。
……
第二日,連宿醒來之後就收到了執言堂的傳訊,叫他前去述言。
他從白玉的冷榻上醒來,在傳音符燃盡之後,又叫了一隻獸谷的白鶴過來。
雖然連宿覺得自己今天已經可以御劍了,但是師尊的禁令還在眼前。身為首席大弟子,當然不能違背。
連宿站在洞府外,換了一身罩袍等着白鶴。不一會兒一隻羽翎如雪,修長飄渺的白鶴落在了他洞府前。
居然又是他昨天叫的那一隻。
連宿以為是獸谷的弟子覺得他昨天坐慣了這隻白鶴,於是才又派了同一隻來。
他衝著白鶴招了招手,安撫的拍了拍它腦袋。然後才輕輕一跳,躍上了白鶴羽背。
比起昨日連上白鶴背上都要靠爬的樣子,連宿今日元氣大好,已經可以躍上了。
清正端直的劍修青年躍上它背部,叫白鶴微微有些羞怯,揮動了兩下羽翎之後,低頭長唳了聲,振翅飛往山下。
執言堂的長老早就聽藏鋒真君提前打過招呼,今日連宿來不過是走個過場,記錄在冊而已。
他將在洗骨山的事情重新再說了一遍。
幾位長老饒是早知道,神色也頗有些古怪。提着的筆鋒在竹簡上頓了頓,最終心情複雜的將這件事記錄在冊。
反倒是連宿作為被擄走的當事人,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
“師叔,我可以走了嗎?”
見那長老記錄完畢,連宿不由開口詢問。
執言堂的長老回過神來,揮了揮筆。
“哦好了,你去吧。”
連宿這才轉身。
執言堂中人不多,大多數弟子是在山門外遇上什麼大事需要記錄宗門,才會來此稟告,平常這裏少見其他人。
連宿在稟告完出來之後,也只在外面看見了幾個雜役弟子。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出了殿門之後這時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道該去哪兒。
往常他總是兩點一線的練劍,這幾日休養身體,反倒是有些無所事事了。看着宗內萬山群峰,連宿腳步剛遲疑了一下。
這時候,卻忽然聽到了一陣風聲。
連宿抬起頭來,就看到一個穿着內門弟子服飾的弟子御劍下來,看到連宿時眼前一亮。
“連師兄果然在執言堂。”
連宿有些疑惑,接着就聽那弟子道:“連師兄,前面正殿有一封你的信,掌教讓你過去。”
信?
他會有什麼信?
不過送信傳音就好了,師尊為何要讓他親自過去?
他眉頭微微皺了皺,見前來找他的弟子有些着急,只好跟着過去。
剛到正殿,連宿就看到殿中除了師尊與幾位長老之外,還有一個陌生修士。
那修士此時正側身在等候。
連宿走過去之後抬起頭來,卻見師尊面色有些古怪,不過只是一瞬間,就很好的收斂了起來。
“阿宿,這位是東洲燕氏的族人,奉燕氏少主之命來給你送信。”
東洲燕氏……
等等,這不是他未婚妻嗎?
連宿表情有些驚訝。
不怪他震驚,實在是他和未婚妻幾乎從未聯繫過。當年定親也只是萬劍宗與東洲燕氏之間的聯姻而已,這幾年就連正常的通訊也沒有。
要不是妖皇擄他要去換浮羅鏡這事兒,連宿都想不起他未婚妻。
今日怎麼……
難道對方知道了妖皇的事情?
那天妖皇從洗骨山失蹤之後就不知所蹤,誰知道後面有沒有發瘋打上東洲。連宿心底疑慮猜測着,面上在看向那來送信的弟子之後點了點頭。
那來送信的弟子卻也在觀察他。
燕一這一趟來雖是送信,但是他本身身份卻也不是普通的燕氏族人,而是燕氏長老之子,在燕氏精英一輩中也數得上號。
這次來送信未免沒有觀察觀察這位所謂的“少主未婚夫”的意思。
他目光從連宿身形落到臉上。
看到對方黑漆漆的面容時愣了一下,又皺起眉,覺得這般粗糙劍修,果真配不上他們東洲燕氏。
少主天人之姿,怎能和這人定親?
他眉頭越皺越緊。
連宿瞥了他一眼,有些疑惑,這人不是來送信嗎?
信呢?
這樣盯着他做什麼?他皺了一下眉。
在上首藏鋒真君敲了一下桌子之後,燕一才回過神來。
“這是少主讓我交給你的。”
他直接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連宿。
連宿看了周圍一眼,見大家都盯着自己看,不由伸手拆開信來,想要看看裏面寫的什麼。
剛一打開,一陣十分雅緻的淡香襲來,有點像是梅花融化在雪水裏的味道,叫人聞着神清氣爽,心底不由生出點好感來。
映入眼斂的字跡也十分漂亮,遒勁清貴,只是和連宿想像中未婚妻“溫柔”的字體略微有些不同,但是也很好看就是了。
信上也許是知道兩人從未見過,倒也沒有說什麼太過親近的話,只是禮貌的問候了幾句。
連宿眉梢鬆了些,短短一頁的信,並沒有寫很多,他看完之後,挑出了重點來。
——燕氏的少主說這次劍修大比東洲燕氏也會參加。
連宿眨了眨眼,東洲燕氏也參加,那他豈不是要和這位未婚妻見面了?
連宿還沒做好見面的準備,不過,對方已經寫信告知,不回信好像有些不禮貌。
這樣想着,他抬起頭來,對來送信的燕氏族人道:“勞煩你在萬劍宗多留一日,我回了信,請一併帶回去給燕少主。”
燕一皺了皺眉,想到這是燕氏未來的姑爺,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在連宿說完之後忽然道:“對了,少主讓我將這瓶玉露水帶給你。”
玉露水不是燕氏的靈液嗎,外面千金難求,為什麼帶給他?
連宿愣了一下。
燕一見他沒有接過,臉色更差。
“少主得知連首席受傷,特意讓我來送來,給連首席養傷。”
連宿越聽越疑惑,燕閬是怎麼知道他受傷的?
不過他看眼前這叫燕一的人和之前東洲那些覺得他是小白臉的燕氏族人差不多,都不怎麼喜歡他,他也懶得多問。
道了聲謝,卻推拒了那瓶玉露。
“多謝燕少主好意,我傷勢已經好了。”
小輩之間的交流藏鋒真君並不放在眼底,只是他到底也對那些燕氏族人傲慢的作風有些不喜。
五洲八海,東洲燕氏雖然不在宗門之列,但是卻地位超然,慣來看不上其他人,當初定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然藏鋒真君也不會讓最喜愛的弟子如此。
他皺了皺眉,見連宿懶得理燕氏那使者,便淡淡道:“好了,時間不早了。”
“燕氏信使從東洲送信而來想必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他一錘定音,便有內門弟子上前來帶路,帶燕一離開。
燕一噎了一下,雖有些不甘,但也只好這時跟着人下去。
連宿抬頭看向師尊,便見師尊揮手道:“好了,回去吧。”
“也不是多大的事。”
對劍修來說,什麼事都沒有手中的劍大。
連宿當然也是這麼認為的,未婚妻的事也不必多想,到時候遇見了再說。
他點了點頭。
“那師尊,我先回洞府了。”
他手裏拿着燕氏少主寫的那封信,叫了白鶴,轉身回了洞府。
另一邊,剛才還有些傲慢的燕一落在萬劍宗安排的庭院裏。
在萬劍宗引路弟子離開之後,他剛要推開門,這時候卻動作一頓,忽然感覺喉頭一緊,猛然睜大了眼睛。
一股將人神魂捏碎的殺意陡然出現在腦海里。
燕一身體僵住,連忙半跪在地上。
“少主。”
他對這種危險感並不陌生,每次少主附靈出現都會如此。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少主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在這裏,他不是在……禁地嗎?
腦海中的思緒一閃而逝。
燕一剛想着,卻隨即察覺到一陣劇痛。
痛的他伸手扯住了脖子,臉色都猙獰了起來。
變故來的突然,他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看着金丹就要碎去。這時候,才聽到耳邊一道平靜聲音。
“誰准你們對他無禮?”
冷淡危險的聲音響起。
燕一耳中發麻,七竅也開始流出了血。
他心中一寒,在劇痛之中才逐漸反應過來,少主是在對他面對那位連首席的態度而不滿?
此時東洲燕氏禁地之中:
燕閬廣袖下刺穿着鎖鏈,抬起手來練字。在輕輕抬眸,話音落下之後,燕一便承受不住痛苦,金丹徹底被震碎,修為倒退回了築基期。
他眼神冷淡,對此漠不關心,只是淡淡道:“這次只是警告,以後再無禮……”
他沒說結果,但是燕一已經知道了。
後背被冷汗打濕,金丹被廢,燕一大口.喘.着氣,完全不敢再有傲慢的心思。
哪怕他父親也是燕氏的長老。但是在面對燕閬時,燕氏所有人都不敢直視。
畢竟……
他回過神來,咬牙敬畏道:“是燕一造次,以後一定恭敬對連首席,再不敢有今日之事。”
他這次是真的受到教訓了,剛才瀕死的恐懼感還在心頭,叫燕一手腳都發麻,總算是知道了為何父親那麼怕少主。
燕閬沒有再說話,在一筆落下之後,又閉上了眼。
連宿沒有注意到,在白鶴帶着他振翅時,懷中的信封卻隱約有些不對。
帶着梅香的信封之上一點靈光悄然閃過,沒入了他身下的鶴目之中。
白鶴眼中往常純粹的獸類目光褪去了些,此時竟變得有些深邃。
一瞬間有些像他在洗骨山見到過的那隻……白鹿。
連宿騎在鶴背上,一路飛上雲端,回到了洞府,這才從白鶴身上一躍而下。
他回過頭來,本來是想要像昨天一樣,驅白鶴回去的,誰知道一抬頭,卻瞥見白鶴羽翎上居然染了絲鮮血。
仙鶴羽翼雪白,這一絲鮮血就顯得格外明顯。
咦,白鶴受傷了?
什麼時候受傷的,他居然不知道。
連宿皺了皺眉,有些回想不起來在召白鶴來時,對方翅膀上有沒有傷口了。
那傷口細小的隱藏在翅下,此時正微微滴着血。
連宿向來對這些小動物心軟,見這白鶴受傷了,這時也不好直接又叫它飛回去了,乾脆道:“你先等一下。”
獸谷的靈獸都被訓導過,可以聽懂修士話語,這時候乖巧的站在原地。
連宿進洞府之後,在洞府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到治療外傷的金傷膏來,拿了出來。
“你把翅膀抬起來,我給你看看。”
萬里之遠的燕閬微微垂下眸。
而在萬劍宗被附靈的白鶴卻展開了羽翎,將翅膀下剛才被他“無意”製造出的傷口露了出來。
連宿發覺應該是飛到靠近寒罡谷的時候被谷外的罡風傷了,白鶴只是普通靈獸,不比劍修修為深厚能夠硬抗寒罡谷,只是一點罡風就足以刮傷它們羽翼。
想到白鶴是背着他才受傷的,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安撫的摸了摸白鶴腦袋。
“對不起啊。”
“是我沒注意,我這就給你上藥。”
劍修的手指修長分明,也許是日日練劍,指腹略微有一些薄繭。但是卻並不影響這雙宛如清玉的手,反而為此更添加了一些莫名的味道。
現如今……這雙手正塗著藥膏。
看着連宿眼中細微的心疼,燕閬想着。
看來是真的喜歡小動物啊。
這樣的情緒本不該出現在劍修身上,可是在連宿眼中,卻又理所當然的讓人覺得本該如此。
在那雙手落在羽翎上時,燕閬漫不經心地垂眸,提筆落下。
心中想着……倒也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