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西苑不類同於東湖那種別墅區,是現代化中式庭院,車子進了大門,開了好一會兒才停在一扇雕漆的雙開紅色大木門前。
因為提前打了招呼,三四個人早早等在外面。
最前邊的就是一個披着錦緞披肩,頭髮花白的老太太。
她盤發一絲不苟,戴珍珠玉耳環,氣質相當優雅。
鳳彩椒,儲欽白的外祖母。
作為書香門第秦家的當家主母,中年喪夫,老年喪女,命運卻沒有將她擊垮。唯一的外孫儲欽白十歲後幾乎是她一手帶大,感情非同一般。
此刻見着人下車。
迎上來,仰頭看了看他的臉就說:「瘦了。」
儲欽白單手環住老人的肩,然後笑着說:「每回見着我都說瘦了,我要是真瘦了,張嫂早就告狀告你這兒來了吧。」
「你還說呢。拍戲去那深山老林里一待就是幾個月,她就是想告狀也得見得着你人。」老太太拍他胳膊,接着問:「不是說過兩天來嗎?怎麼臨時過來也不早點說。」
「意外。」儲欽白回答。
老太太原本注意力都在儲欽白身上。
說了幾句話之後,才注意到慢了一步從車門另一邊下來的人。
老太太沒戴眼鏡,天色又黑,遲疑:「這是?」
周聲轉過車頭。
跟着儲欽白稱呼:「外婆。」
老太太一時間沒說話。
她後邊也都是幾個常年跟着她的秦家過去的老人,聽見這稱呼大概知道了是誰,現場氣氛就有些凝滯。
老太太心裏也已經有數了。
她從來沒見過周聲,儲欽白沒帶來過是其一,更多的也是因為她根本不想見。
女兒嫁給儲建雄后早早過世,這是她心裏一輩子都過不去的疙瘩。儲欽白父子反目成仇,這麼多年過去了,還為了和儲家的事結了這麼個婚。
老太太嘴上不說,心裏是極其生氣的。
氣儲建雄,更是氣儲欽白自己。
氣他繼承了他爸的狠絕和母親的執着,拿着自己的婚姻不當回事。
但她帶在身邊的孩子,最是了解,哪裏捨得一直生他氣。阻止不了,乾脆就不見,不見就當沒有這回事。
老太太的表情一下子就淡了不少。
大抵是門第在那裏,做不出把人攔在外面的事。
就扶着家裏李嫂的胳膊,轉身:「既然來了,進來吧。」
周聲落在後面。
儲欽白等他走上前了,看着前邊老人的背影才開口說了一句:「她並非針對你。」
也沒再解釋其他的。
周聲搖搖頭。
表示並沒有放在心上。
兩人一前一後跨進西苑大門。
剛剛在門外看不清楚,這會兒見着兩人站在一起,原本只是來問他們晚上想吃什麼的李嫂,不免怔了怔。
心說老太太擔心多餘了。
兩人單這樣看起來倒很是相配。
李嫂從老太太還是姑娘時就跟在她身邊,有時候說話也不那麼顧忌,這會兒對着儲欽白也是在對着周聲說:「你們難得來,周聲又是第一次,今晚就陪老太太好好吃頓飯。別看她年輕時就是個厲害性子,其實最心軟。」
說著又看向儲欽白:「尤其是欽白你,結婚的人了還這麼不靠譜,老太太心裏不舒服也早該帶人來見見才是。」
儲欽白被教訓。
說:「現在不是見到了。」
李嫂嗔他,「這麼沒規矩的話,讓老太太聽見又得說你。」
這下輪到周聲尷尬。
他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可經這樣一說,弄得他好像是特地上門見長輩。
他稍稍偏向儲欽白,「沒帶禮物。」
儲欽白瞥了他一眼,「用不着,誰深更半夜拜訪人。」
周聲時常對他表示無話可說。
心想這人確實不知道規矩兩個字怎麼寫。
周家自己就是書香門第,所以周聲對秦家擺滿了古董字畫的陳設並不感覺意外。他唯一覺得意外的,大概是這樣的外祖家,也能養出儲欽白這等反骨之人。
這就讓他對沒接觸過的儲家人多了分好奇。
李嫂她們都忙着去準備吃的去了。
大廳里儲欽白閑坐。
老太太端上瓜果之後,看着坐在一旁顯得很安靜的周聲,頓了頓,直接把盤子放到了他面前。
周聲有點意外,連忙伸手幫忙接,淺笑:「謝謝外婆。」
老太太一愣,起身攏了攏披肩,「多吃點,這石榴是早上剛買的。」
周聲自然不會拂了老人的好意。
拿過一個大紅石榴剝開。
出於禮貌,剛剝出裏面紅彤彤的果肉,周聲遞往旁邊,「吃嗎?」
儲欽白在石榴和他臉上看了看,「不吃。」
周聲哦了聲,收回手。
站在旁邊的老太太看見這一幕,面色不知怎的緩了下來。
然後對着儲欽白說:「你光看着幹什麼?又不是木頭,幫忙剝一下。」
儲欽白對着老太太顯然不比對着其他人。
伸手要來拿,周聲轉身躲開。
儲欽白:「……做什麼?」
周聲低頭一顆一顆把果肉剝出來,放進茶几上的盤子裏,慢慢道:「我自己來。」
儲欽白看着他的側臉,不知怎麼想起那天早上他數着吃藥的模樣。
開口:「你是對顆粒狀的東西有什麼癖好嗎?」
周聲不明所以看過去。
儲欽白:「當我沒說。」
莫名其妙,周聲心想。
畢竟不是正經晚餐時間,晚飯上了桌,大家也就簡單吃了一下就放下筷子。
晚飯後老太太習慣寫寫字,要不就畫一會兒畫。
小偏廳里就擺着案台和宣紙。
周聲很久沒碰,不自覺就靠過去了。
老太太察覺到他的到來,也沒說什麼,周聲就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
等到一副牡丹圖結束,周聲才說:「外婆這畫敷色層層渲染,筆觸細膩,細節處更是明徹入微,將工筆的運用到了極致了。」
老太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說:「畢竟畫了幾十年了,你這話可不像是個門外漢,學過?」
「稱不上。」周聲笑笑:「會一點而已。」
老太太當即讓開位置,來了興緻,重新鋪上一層宣紙道:「你試試。」
周聲倒也不推諉。
他久不作畫,倒也不見生疏。
周聲勾勒的是一副山水圖。
從最初簡單的山石輪廓,到一點點清晰明了。
周聲有些進狀態,所以沒見着老太太頻頻看向他的目光,更沒發現小偏廳里不止李嫂他們進來湊熱鬧,儲欽白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靠在了窗框上。
直到落下最後一筆。
在左下角落款,一個繁體聲字。
老太太看着畫喃喃:「這將工筆運用到極致不難,難的卻是這以少勝多的含蓄意境。落筆準確,意到筆到,你這可不止是會一點而已。」
算起來,周聲的畫齡確實不低。
但他也從不覺得自己算什麼天賦流,不過是幼時母親非逼着學。
反倒是後來沒人逼着的那幾年。
他偶爾閑暇,反倒覺得得心應手更甚從前。
老太太當即把掛畫拿起來,第一次露出明朗的笑意,看向周聲:「這畫我倒是很喜歡,肯割愛嗎?」
「這話重了。」周聲有些受寵若驚,「您喜歡那是再好不過了。」
旁邊李嫂他們也不懂。
但誰都知道鳳彩椒一副畫如今也是千金難求。
她說好的,必然是很好。
李嫂小心翼翼把畫接過來,問老太太:「掛起來?」
老太太看了看周圍,「那就掛在正廳。」
能掛在秦家宅子正廳的畫,無一不是大家名作。
周聲並非沒有眼光,頓時覺得不妥,開口阻攔,「外婆,這不太合適吧。」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鳳彩椒的目光在周聲臉上轉了轉,意味深長道:「看畫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心有溝壑,你這份胸襟,如今少見。」
周聲第一次被人說得臉色不自在。
不小心轉頭對上靠着窗戶的儲欽白的眼睛。
儲欽白見他看過來,就直起身,插着兜緩緩走過來。
他同樣偏頭看了看畫,直接對李嫂說:「掛起來吧,小心點。」
李嫂誒了聲,拿着畫指揮着人出去了。
周聲讓開一點問儲欽白:「你要畫嗎?」
鳳彩椒當即道:「別問他,別說國畫,小學生畫得都比他好。平常寧願去干那些什麼搏擊啊,潛水的,都不能老老實實坐在案桌前半個小時。」
周聲有些好笑。
儲欽白保持這那副樣子,還道:「那是,誰能有您這麼有文化。」
「沒一句正形!」鳳彩椒笑罵。
簡單打趣后,老太太又轉頭對着周聲說:「對了,雖然我年紀大了但也不能白拿你東西,你看看這屋子裏有什麼喜歡的,送你了。」
這小偏廳周圍都是窗格,上面隨便一個物件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周聲當然不可能真拿。
不過他倒是看中了牆壁格子頂上的一件東西。
儲欽白跟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開口:「眼光倒是不錯,那是五彩瓷,明代的。」
周聲搖搖頭:「不是。」
儲欽白:「你覺得是假貨?」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周聲收回目光,「我的意思是我不拿,只是想問問有沒有什麼購置渠道,我拿來送禮的。」
儲欽白皺眉:「你知道古董是什麼意思嗎?」
周聲瞪他。
「我看起來腦子不好嗎?」
儲欽白點點頭:「確實,你比那瓶子看起來更像個古董。打車都嫌貴的人,出手就是明代陶瓷,我倒是很好奇誰值得你這麼大手筆。」
周聲不和他一般見識。
隨手收拾着案台上的東西。
還算實誠,「你認識。」
「我認識?」
周聲:「盛宇總裁,你哥,儲旭明。」
儲欽白只要一想,就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決定收回當初跟范璇說的,周家人眼神都不好這話。
看着正專註洗筆的人,儲欽白:「他從不接受賄賂。」
「儲先生。」周聲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這個世界上有個詞語叫做見面禮。投其所好確實是博得好感的加分項,但是能合作一定是因為合適,不是因為送禮,請不要用賄賂這種骯髒交易的詞語。」
儲欽白看了他兩秒。
輕嗤:「毛病還不少,說你賄賂就骯髒了?」
周聲繞過案桌,將筆掛好,滿意地點點頭:「也是,不比儲先生混跡娛樂圈多年見多識廣。」
儲欽白雙手撐上桌子,彎腰拉近距離。
「你現在就喜歡拐着彎罵我是吧?」
「說你見識多。」周聲抬眸,輕淺責怪,「你這人怎麼如此的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