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從前是,如今是,日後亦如是
嚴滔聞言,當即便要上前廢去石羽一條胳膊。
石羽阿公急火攻心,膝蓋一軟,欲要跪下乞求。
可石羽是何等眼疾手快,一把便拉住了阿公,使其無法跪下。
“阿公,你......你不可如此,你若跪下,我一生難以釋懷!”
此刻石羽的眼眸出奇的平靜,先前的萬般情緒,已被他盡數隱藏。
“不就是一條胳膊嘛?既然他們要,那我便給!”
石羽從身旁一名趙家侍衛的腰間抽出長劍,一劍斬向自己右臂。
阿公渾身大震,嘶聲道:“小羽,不可啊!”
他想要撲上前來阻止,可已來之不及。
就在長劍即將斬中石羽右臂時。
只聽“鐺”地一聲脆響,長劍並沒有斬中手臂,而是斬在了一把闊背大刀上。
石羽轉頭望去。
只見鐵叔那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滿臉胡茬的鐵叔手握大刀,巋然不動。
他那雄壯的身軀立在處事堂中央,給眾人以一種氣勢上的壓迫感。
如眼前之人是巍峨山嶽。
鐵叔握着大刀,輕輕一震。
石羽手中長劍便掉落在地。
“握劍的手還是不夠穩!”
鐵叔淡淡開口,很是隨意,就如尋常教導石羽一般。
並沒有因身在處事堂,而有何不同。
“我的人,還輪不到你們來處置。”
鐵叔看了眾人一眼,仍舊平緩開口。
其音調雖不高,可話語中的霸道之意盡顯。
“你一個鐵匠,竟如此猖狂,也不看看這裏是何處,處事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嗎?”
趙老財主怒不可遏,今日這事,一波三折。
早已耗光了他的耐心,眼下更是連個鐵匠都敢來橫插一手,叫他如何不怒。
可趙老財主不曾看到,在羅家家主見到鐵叔的剎那。
他神色立即緊張起來,坐立不安,目中滿是忌憚。
他所顧忌的人正是鐵叔。
羅氏族公本也想開口呵斥,但見羅家家主那躲閃的眼神,慌張的神色。
他忍住不言,先靜觀其變。
“來人吶,把此人給拖出去!”
趙老財主見鐵叔理都不理他,怒上加怒,命令手下侍衛對鐵叔動手。
四、五個侍衛一擁而上。
鐵叔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側身,橫刀一拍。
只這輕輕一拍,四、五個精壯侍衛便紛紛跌飛出去,倒地不起。
拍飛一眾侍衛,刀身並未止住。
瞬息間便落在了趙老財主的脖頸間。
趙老財主感受着脖頸處皮膚被劃破,鮮血溢出的溫熱感。
他兩股顫顫,額頭冷汗涔涔。
“你......你.....”
“你”了半天,楞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再敢有廢話,我一刀砍了你!”
依舊是緩聲而出的一句話,卻炸響在趙老財主腦海。
寒意襲遍全身,他緊閉嘴唇,不敢再有一言。
震懾住趙老財主。
鐵叔轉身,淡淡開口。
“今日我要帶走石羽,誰贊成,誰反對?”
無人出聲。
直到鐵叔將石羽和石羽阿公帶出處事堂,羅家家主才長舒了一口氣。
“真沒想到,此人竟真的為了這小子而出頭,本以為此子僅是在那人鋪子裏做個小學徒。”
“現在看來,
兩人關係遠不止那般簡單。”
在羅家家主暗自低語時,趙老財主抹去額頭冷汗。
一臉不憤地質問道:“羅家主,你方才是何意,為何不阻止那鐵匠?”
羅家家主看向驚魂甫定的趙家主,冷笑道:“趙老,那人可不是你我能夠得罪的,此事便到此為止吧!”
丟下這句話,羅家家主便帶着嚴滔等人徑直離去。
趙老財主臉色鐵青。
事已至此,他亦看出那鐵匠的不凡,可已經將其給得罪。
自己不僅做了這個壞人,且一點好處也沒撈到。
鎮子裏,青石板街道上,背着大刀的鐵叔走在前面,石羽和其阿公跟在後面。
“鐵叔,你......”
石羽打破沉默,想要說些什麼。
鐵叔擺手道:“今日之事,無須放在心上,那幫人不敢再找你麻煩。”
“你仍像往常一樣生活即可。下堂后,來鋪子裏幫忙;回家后,好好照顧你阿公!”
言罷,鐵叔轉身離開,朝鎮北邊鐵匠鋪而去,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一如方才在處事堂中,出一刀,帶走兩人。
石羽看着鐵叔高大的背影漸行漸遠,輕聲問道:“阿公,你說鐵叔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阿公笑着搖頭,道:“我不需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我只知道,有他在你身邊,我也可以放心了!”
石羽看着阿公佈滿皺紋的老臉,看着阿公寬心的笑容。
他有意識到一些東西,可卻不願去想,不敢去想。
私塾中,呂師在給學生們授課。
在馮鎮長等人來之後,將石羽一眾人等帶去處事堂,他並沒有跟着前去。
畢竟石羽阿公,以及各位族公皆在,他去不去已無關緊要。
再者,學堂里還有數十名學生等着上課,不能因為自己,而耽誤了這些學生的學業。
呂師雖在授課,可心卻放不下來。
他不知石羽那邊最後的結果會如何,只希望那懂事的孩子能夠沒事。
以他的能力,也只能送出自己的一份希望,改變不了什麼,更改變不了那些人的判決。
“呂師,學生石羽回來聽課了!”
石羽站在學堂門外,輕聲敲門。
呂師見石羽安然無恙,平凡普通的臉上露出一抹定心后的笑容,卻嚴肅地道:“石羽,回座吧,莫要錯過下面的功課!”
下午的功課結束后,呂師並未急着離開私塾,而是在私塾庭院的青石亭中等候。
不多時,石羽緩步走了過來,看着呂師那平平無奇的背影。
認真而又鄭重道:“呂師,今日,謝謝你!”
呂師轉身,身上沒了在學堂上授課時的那種嚴肅表情。
他露出溫和的笑容,朝石羽招了招手:“來,嘗嘗老師親手泡的茶。”
青石亭中,一張石桌,四個石凳。
石桌上擺放着一套茶具,呂師已沏好了一壺茶。
石羽步入亭中,與呂師相對而坐。
呂師給兩人的茶杯分別斟上茶,七分滿。
石羽輕抿了一口茶水,入口時略微有些澀,咽入腹中后卻回味無窮。
用來泡茶的只是很普通的茶葉,卻也能給飲茶之人帶來數種不同體味。
可見呂師在泡茶手法上的造詣,還是頗為高深的。
“呂師,今日你不該為我而得罪趙家、羅家,我恐他們會對老師心生不滿。”
呂師毫不在意的輕輕一笑。
“他們不滿又如何,難道便因害怕他們不滿,老師便要親眼看着他們欺凌你,任由他們在學堂中廢掉我的學生?”
“我呂立何若如此,也不配作為一名老師!”
“再者,羅家主和趙家主都是顧及臉面之人,他們還需用到我,不會因今日之事遷怒於我。”
石羽征然。
呂師對人心的洞悉,對事物的把握,已明若觀火。
“趙家主和羅家主也許不會與老師計較,可那趙管家,學生今日觀其言行,感覺此人便是書中所言的小人。”
石羽倒是不擔心趙老財主和羅家家主會不利於呂師。
一則,這二位在鎮子裏頗有名望,若公然加害鎮子中最受鎮民愛戴的教書先生。莫說馮鎮長不會答應,全鎮的百姓也不會答應。
二則,有鐵叔的震懾,他們也不敢再鬧出事端,除非有極大的利益驅使。
相反,石羽擔心的是那趙府管家,他今日有見到此人看向呂師時的陰冷眼神,如毒蛇一般。
與書中所描述的小人言行舉止,如出一轍。
呂師點頭道:“你能看出此人品行,不負老師所教,可還記得上次老師對你的提問?”
“記得,老師問我,若避不開小人,且與其產生糾紛時,該如何自處?學生回答的是,可用方圓之道化解。”
呂師將杯中之茶一飲而盡,從石凳上起身,緩緩開口。
“今日,老師便告訴你,遇見此等情況,我會怎麼去做!”
石羽也離開石凳,站直了身體,認真聆聽。
“在雲夢縣時,我曾遇一樁冤案。當時,我結識了一名志同道合的好友,他年長我幾歲,我稱其為兄。”
“我兄長有一小女,天生長得貌美,禍端也因此而起。”
“雲夢縣孫府的紈絝少爺,覬覦我兄長之女,且強行玷污了她。”
“我兄長將此事告到縣衙,可當時那縣令徇私枉法,收了孫府賄賂,以我兄長之女自願為由,不予立案。”
“我兄長在縣衙外,為了鳴冤,擊鼓三日,最後只是換來衙役的驅趕。”
聞聽此等惡劣之事,石羽雖只是局外人,胸腔亦是壓抑沉悶,不憤道:“這縣令與孫府中人都是一丘之貉,欺人太甚。”
“被衙役驅趕后,我兄長氣不過,在賭坊中找到那孫府公子,與其理論。然而理論沒有任何用處,換來的只是嘲諷。”
“我兄長怒火攻心,憤然出手將孫府公子打傷,其後他也被孫府護衛打傷。”
“這事鬧到了縣衙,兩方都受了傷,可結果卻是,僅我兄長被關押入獄,理由是他率先出手傷人。”
石羽再難忍耐:“呂師,這世間事,莫非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是啊!這道理該找誰去講,這公道又在何方?”
“我當初也是這麼去追問那縣令,我要為我兄長鳴不平,為其女鳴不公。可我只是一個秀才,改變不了那縣令的任何決定。”
“縣令無視我,我便告到巡查使那裏,我當時心中所想,便是一定要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即便此聲再微弱,再無力,我也一定要說!”
“那巡查使可有處事公平?”石羽問。
呂師眼眸黯然,搖了搖頭。
“我不甘心吶,這偌大的雲國,怎就沒有一處可以講理的地方。我甚至想過走考取功名這條道路,一直考到殿試,當面問問當今聖上,向他討要一個道理!”
“可令人絕望的是,我連參加鄉試的資格都不能獲取,理由是我品行有缺。”
對此等黑暗,石羽已不知如何評說,只輕聲問了呂師一句。
“對此,老師可有後悔過,若讓老師正常參加科舉考試。以老師才學,考取狀元也有可能,最少也可得進士功名。”
“不後悔,我從未後悔過,遇不公事,若無一人發聲,那遭遇不公待遇之人,又該是何等的絕望。”
“即便天下人皆沉默,那我就站在天下人對立面,做第一個敲鼓之人,縱死不悔!”
石羽看着呂師平靜的表情,心中大為震動,知他此言是由心而生,有感而發。
“後來呢?”
“後來我兄長之女去孫府求情,答應做那孫家紈絝的小妾,我兄長才被從獄中釋放出來。當時,我那侄女才剛年滿十五歲啊!”
“至此,我無顏以對兄長,也厭倦了待在雲夢縣那等藏污納垢之地。不願與那些人共同呼吸同一處地方的氣息!”
“有人說我愚蠢,有人說我不識時務,還有人教我只需阿諛奉承一些,便能博取一個不錯的前程。”
“可......可我永遠不會認同那些人,他們能夠斷我前程,能夠欺辱我兄,能夠打壓我等。”
“但我決不屈服,永不妥協,我不怕那些小人,從前是,如今是,日後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