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柯,你也指點指點我,我有個徒弟,是我朋友的閨女,她現在剛進我們局,我把一個案子交給她去做了。我看着她在錯誤的方向越走越遠,是不是該直接叫住她呢,告訴她怎麼簡單又快捷的解決問題,因為真相就擺在眼前啊。”
老K沒有回復,他在院子打理着花花草草,角落幾朵白玫瑰,時不時有蜜蜂棲息在花瓣上。凌晨五點了,老K來到了屋內的演播室里,準備連線FM電台。
整座城市,一盞燈亮起,等待着人們訴說心事。秋天的梧桐樹很美,當初,是一位法國友人贈予的種子,如今比房屋還高。落葉在屋前堆滿,老K從不清掃,因為他喜歡蕭瑟的冷漠感。現在的室外溫度只有八攝氏度,客廳里的老式壁爐燃燒着熊熊火焰。
“今天的節目,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是關於一條街道的,它的名字叫做貝克街,也是我在英國倫敦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福爾摩斯是我的偶像,我的研究生課程也是主修犯罪心理學,我最喜歡在冬天大霧瀰漫的清晨,拿着放大鏡從地鐵站一直走到攝政公園。因為我總是覺得可以搜尋到福爾摩斯的蹤跡,我認為他曾經真實的存在過。”
今天的節目,老陳也在準時收聽着,他在廚房的冰櫃裏整理着夏天存貨冰棍。有人勸他把冰棍加上防腐劑賣給商家,大把大把的冰棍被老陳包好,扔進了垃圾箱。客廳里的收音機播放起了月光奏鳴曲,老K朗讀着莎翁的詩句。
“總算是收拾完了。”
老陳擦了把漢,準備下樓晨練,他把收音機別在腰間,打開手機的計步器,每天走八千步就可以回家送孫女上學了。
小蓮刷着牙,見爺爺不在,她把八音盒的發條上滿。洗完臉的同時,心裏也演算完了老師佈置的數學題,這樣的作業無趣到堪比背誦圓周率后小數點后的幾百位。在爺爺進門的一瞬間,八音盒同時停止了轉動。
街上瀰漫著大霧,天氣預報習慣性失靈。收音機里六點檔的節目卻說准了,霧都的清晨,能見度很低,這個城市的人連影子都看不清。送小蓮上學的路上會經過老陳曾經任職的高中,周圍的設施一切都變了,那個推着餐車的小販依然在那,每到天氣轉冷的時候他會來到校門口售賣熱豆漿和油條。這麼多年了,學生老師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沒變,按時出現,按時離開。
老陳來到餐車前,他遞出了一枚一元硬幣。
“嘿嘿,陳老師,漲價啦,現在兩塊錢一杯。”
老陳摸了摸口袋,尷尬的笑了。
“哎呀,我這隻帶了一元錢,我的手機是老頭機,沒有支付功能,只可以打電話,再就是記步數測心率。”
小販笑眯眯,操着十分不標準的普通話。
“不要緊,一元就一元,還是您兒子最愛喝的黑豆嗎?
老陳頓了頓,點點頭。
不知是走了多久,手中滾燙的豆漿已經冰涼。今天不是禮拜日,老陳不自主的就走到了教堂。平時的工作日除了少數的幾節課,大多數時間教堂里都很冷清,三三兩兩的旅客路過看看也就離開了。老陳來到第一排坐下,陰冷潮濕的天氣,木製桌椅散發出一絲腐朽的氣味,年久失修的管風琴,彩色玻璃的天窗,靜悄悄的,彷彿內心的祈禱都會被偷聽到。
過了許久,身後的腳步聲慢慢靠近老陳。一個穿着牛仔服搭配着灰色長裙的女孩坐在了老陳並排的座位上,她皮膚光澤透亮,相比之下,
教堂里的天燈也暗淡了許多。又是每次都走的最晚的那個女孩,老陳看不明白,她似乎只是換了個地方發獃。
“姑娘,你喝豆漿嗎?”
女孩指了指手中的可樂,意思是不用了。老陳不知如何搭話,四下也無人,他喝了一口冰涼的豆漿。
“姑娘,我和你講講故事吧,這豆漿是我兒子的最愛,他上高中的時候,是我所帶的班級的學生,他的學習可好了。同學們都羨慕他有個班主任老爸,可以每天給他開小灶。其實我也沒教他什麼,他都是自己學,考年級前幾是全靠自己的本事。”
說著說著老陳的眼睛紅了,是天光下飄浮的塵埃,照亮了他的雙眼,也蒙上了灰。
“幾年前他在澳洲做學術交流,趕着和媳婦回來看我和小蓮,就加急買了一張機票,那航班本來沒有座位了,可臨時多了兩個位置。”
老陳抹了抹眼眶,他將豆漿一飲而盡。
“上次這麼喝,還是喝酒給他慶祝升學呢。不知不覺,酒也借了好多年了。”
女孩聽着老陳的心裏話,竟然做出了敬酒的姿勢,喝了一大口手中的可樂。
“謝謝你,孩子,謝謝你聽我說話。”
老陳在教堂里,彷彿塵世間的一切記憶都與他無關,包括正在流逝的時間。天色漸暗,老陳看了眼手錶,是時候接孫女放學了。他沒有吃午飯,那杯冰豆漿讓他的胃失去了知覺。
校門口已經站了許多前來接孩子的家長,老陳在每天的固定地點等候。戒酒多年,煙也跟着戒了,不用批改作業,提神醒腦也就沒了意義。一輛大型的SUV停在路邊,惹的家長們紛紛側目。這是一所普通的小學,遠不算重點,也基本上不會有富家子弟。
“你看那輛車,得個小兩百萬吧。”
路人說話的內容被老陳聽見了。
“真是有病,把車停這裏是幾個意思,顯擺吧?有錢了不起啊。”
老陳實在無法忍受路人大媽的憤慨,向後挪了幾米,盡量遠離人群。
走出校門的小蓮直溜溜的上了路邊那輛SUV,老陳還沒來得及大聲呼喊,車就開到了下個十字路口。
“上次我答應你的,這是幫你買的粉筆。”
JASON將一個密封的盒子遞到了小蓮手中,車正朝步行街旁邊的弄堂方向行駛着。JASON又從車的後座拿了一盒楊梅遞給了小蓮。
“這楊梅挺好吃,是進口的。”
小蓮扔了一顆在嘴裏,她把手放在了JASON握着檔位手的上。
“冷。”
JASON順手打開了暖氣,把小蓮的手放到了暖氣出風口處。
“這樣會好些吧。”
小蓮拿開了手,又放到了JASON的手背上。
“你老爸平時對你管教嚴格嗎?我也不知道你學習如何,是不是好學生。”
小蓮從書包里拿出來三個作業本,翻一頁就亮給JASON看。
“我的天,全是滿分啊。”
JASON曾是個成績普通的學生,他一直對好學生的學習方法充滿好奇。
“你學習這麼好,要不要試着別拿那麼多滿分啊。”
小蓮拿下了正在導航的手機,順手把目的地改成了歡樂谷遊樂園。
“好傢夥,沒想到你學習這麼好,做事情和我一樣都是想一出做一出。走起,今天就少吃點,我也好久沒去過遊樂園了。”
停好車,買好票,兩人來到了大門口。正值萬聖節前夕,遊樂園裏十分熱鬧,站在門外都能聽見裏面狂歡的氣氛。穿着各式各樣奇裝異服畫著稀奇古怪的妝扮的人們隨處可見。長耳朵精靈,吸血伯爵,白臉小丑,以及各式各樣中西方的鬼怪們從身邊一一走過,還不忘嚇唬JASON身邊的小蓮。沒把小蓮嚇着,卻把JASON嚇得身子前後躲閃。
嘀嘀,手機來了信息。
“你在幹嘛?有空說兩句話嗎?
是龔欣怡發來的消息,這是加了微信後頭一次她主動發來消息。
“有空,但是有話當面說,我在這裏。”
龔欣怡看到JASON發過來的坐標,只回了幾個省略號過去。誰知JASON來勁了,又發一條信息過來。
“我有重要的線索上回沒和你說,速來,來了我們好好說。”
龔欣怡無可奈何的換好了衣服從家裏出發,遊樂場離她家很遠,為了工作她硬是把四十分鐘的路程縮短到了一刻鐘。停好車的龔欣怡在遊樂場外等候,她即煩悶又無語的走來走去。
“我到了,你人呢?”
再次接到JASON的回復,是一張遊樂園的VIP速通門票,價值五百多元。
“票給你買了,進來說吧。”
龔欣怡氣的直跺腳,恨不得把手機給踩碎,身邊路過的鬼怪們大概率是認為她和男友吵架了,還一擁而上的在她身邊晃來晃去。
“你給我等着!”
龔欣怡怒火衝天,檢票員的檢測儀都被她一把推開,她還亮出了自己的警徽。一邊的保安可不樂意了,衝著龔欣怡就來了一句。
“你COS小女警沒人攔你,規矩流程要守啊,不然VIP的票也不讓你進!”
鬼群眾里尋他千百度,他卻在闌珊處的跳樓機里驚呼。
龔欣怡大聲的對着天上的JASON喊。
“你媽的劉森!你給老娘下來!”
JASON總算捉到了人群中四處穿梭的小蓮,她還在邊跑邊跳着嘻嘻哈哈。面前的龔欣怡黑着臉,看着二人還沒個消停。她正要開口呢,JASON拿出手裏藏着的泡沫彩條噴了她個全身片甲不留。JASON用空閑的右手拽起了龔欣怡的手,朝着前方的過山車跑了過去。
“就等你呢!我們的票不用排隊,直接上去玩!”
龔欣怡也徹底沒轍了,看着眼前歡樂無比的巨嬰只好舉白旗投降。因為毫無進展的案情也讓她壓抑了太久,這未嘗是個放鬆的好契機。伴隨着跌宕起伏的過山車,龔欣怡縱情的尖叫着,坐在並排的JASON和小蓮看到她徹底的融入了這快樂的氣氛,也跟着一同大聲應和。
“我們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傻X!咯咯咯咯咯咯!”
過山車,跳樓機,木翼飛龍,峽谷漂流,大擺錘,海盜船,鬼屋等等等等。筋疲力盡的三人把所有的娛樂項目全都玩了一遍。眼看就臨近十二點了,龔心怡再也沒辦法多走兩步,在休息區喘着粗氣,本就沒有化妝的臉上也全是汗漬。
“停停停,祖宗們,我奉陪不了了,這比警隊拉練還累,不能繼續了,我得歇一會。”
JASON買來了各式各樣的烤串放到了龔欣怡的面前,小蓮沒有猶豫,直接搶過兩串就開擼。龔欣怡把烤串推回給了JASON。
“我說大哥,女孩子宵夜是會長胖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JASON猥瑣的眼神與聲音簡直字字珠璣。
“女生確實不能胖,但是也不能太瘦啊,你全身上下該胖的地方全沒肉,試着長一點不過分。”
龔欣怡豎起了中指,她想發火也實在是力不從心。
“你特么,我懶得說了。你,你是怎麼當上老闆的?”
JASON坐在了一邊,他拿起了一串烤翅。所有項目再過半個小時也即將接近尾聲,歡聲笑語的氣氛漸漸淡了下去。
“我嗎?我天生的吧。”
打烊了,整個遊樂園只剩下星星點點的路燈。
“走,警花,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龔欣怡舉着手中的迷你化妝鏡,仔細觀察自己黑眼圈,與所有普通年輕女孩一樣,生怕熬夜讓它們越來越黑。
“我覺得你不化妝的樣子更好看。坐我的車吧,咱們說正事。”
JASON牽起小蓮的手,向停車場走了過去。
“喂,我開了車,不用的,我跟着你的車就好了。”
看着走在昏暗路燈下的JASON和小蓮,心裏隱隱約約想起了一些什麼。上次這樣的場景也曾發生在自己身上,原來已經好多年過去了啊。
“警花,坐我的車,我的車好。還有,你再不跟上,今晚上我們又說不成正事了。”
JASON右手把着方向盤,左手撐着頭漫不經心的靠在窗沿,後視鏡里的龔欣怡努力避開着他的目光。三個人都沒有講話,音響里播放着ALICIAKEYS的經典歌曲。
“JASON,我們去這裏吧。”
沒料到龔欣怡主動發給了JASON一個坐標,一家名為ONCEUPONATIME,翻譯過來是多年以前的清吧。
“這也是在江邊啊,我們剛好就要去那裏。”
JASON撫了撫小蓮的頭,她已經在副駕駛上睡著了。到目的地后,JASON和龔欣怡下了車,他沒熄火,把車上了鎖,小蓮在車裏睡的很香。
店裏循環播放着世界名曲,唯獨就是沒有人聲版本的,全是純音樂。
“你點吧,酒單上的酒你可以全部嘗試一遍。”
龔欣怡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酒名,指向了最後一頁最底下的那一款雞尾酒。
“我就要這個吧,教父。”
JASON難以置信反覆問了她三遍是否確定,再把酒單遞迴給了服務生。
“你真是OLD啊。”
龔欣怡把手機里存着的一張老照片亮出來給JASON看。
“這是當年我剛進警校,我師父帶着我們幾個來這裏聚會,他給我們推薦的這一款,說這是經典,他最愛這一款酒。”
JASON對着吧枱的調酒師做了個手勢,點了一杯每次必喝的百年孤獨。只不過這一次,他要的是加濃的。
“你問吧。”
和龔欣怡碰杯后,JASON感受到了最烈的酒加濃的威力,也許自己會醉吧。
“我的師父說已經很明顯了,張女士是自殺,沒有任何闖入的痕迹,她身邊所有的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就連嫌疑最大的你也在一番調查之後完全脫了干係。”
龔欣怡強忍着烈火般的酒精,又往嘴裏送了一口。
“我就是想不明白,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就算是徹底的查過了家裏所有的物件,連法醫鑒定的血液噴濺的方向,案件發生的時間,都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
龔欣怡失落的捂着臉,像極了考試沒有及格的學生。
“你知道嗎,我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那種直覺反反覆復提醒我。”
說著說著,龔欣怡小聲抽泣了起來。
“別,大小姐,你可別,美女,你真的別哭喔,我最怕女人哭了。”
JASON不知所措,他拿出口袋裏的白色絲巾遞給了龔欣怡。
“我....我....我是真的很想....把事情做好。”
龔欣怡攢着絲巾,一把鼻涕一把淚。
“啊?這是!我流血了嗎?這上面為什麼有血跡?”
龔欣怡看着手中的絲巾上一道猩紅的斑點,JASON趕緊說明情況。
“這是一個老朋友送我的,我拿到的時候上面就有這個,看起來也怪嚇人的是吧。”
清吧的音響播放到了剛剛在車裏的那首,卻是薩克斯的純音樂版本。
“這首歌是剛剛那首一樣的吧....還挺好聽的,在你車裏就想說呢。”
JASON招呼了服務生過來,在他耳邊細語。JASON從座位上走去了吧枱旁邊的小舞台上,他拿起麥克風,服務生也為他調試好了音響,就如每周都會來表演的駐唱歌手。JASON下意識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看着台下不遠處的龔欣怡,他的眼神朦朧而溫柔。
“Somepeopleliveforthefortune,(有些人為了金錢而生)
Somepeoplelivejustforthefame,(有些人只為名譽而存)
Somepeopleliveforthepower,(有些人為了權勢而活)
Somepeoplelivejusttothegame,(有些人只為沉溺在紅燈酒綠之中)
Somepeoplethinkthatthephysicalthingsdefinewhat'swithin(有些人認為唯有物質的東西才能定義生活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