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凌晨四點。
坐在江堤上吹風的JASON怎麼也點不着煙,風實在太大了。不遠處的江水已經淹沒了江堤的底端,來回拍打着岸邊。
他走到了橋墩附近,想着這樣是否可以擋着一點風,其實不然,根本沒什麼鳥用。
不遠處有一個小個子身影在緩慢的向前移動,這把JASON徹底嚇得清醒了過來。他從口袋裏摸出了隨身攜帶的迷你手電筒向那邊照了過去。
“喂!你幹什麼呢!”
JASON看到的是一個穿着校服的小女孩,踩着江水一步步的走向橋墩的牆壁,江水沒過了她的膝蓋,已經是十分的危險了。他捲起了褲腿,絲毫顧不上褲子和鞋子是不是不能水洗的名貴款式,就往小女孩那邊走。待到他走近一瞧,小女孩也抬起了頭看着他。
“叔叔,沒事的,這裏我每天都走,岸邊到橋墩的這裏的水很淺。”
JASON拿起了手電筒,對着眼前這個劉海長的遮住眼睛的奇怪小女孩。
“你,立刻,馬上和我回岸邊去。”
小女孩被JASON一把抱了起來,走回岸邊的時候,她還在盯着橋墩的牆壁一動不動。JASON把她放下來的時候,如果不是抓着她的胳膊,沒準她還是會朝着那邊走過去。
“夠了,雖然我不認識你,如果你再這麼胡來,我肯定把你給賣了。”
JASON只是想嚇嚇小女孩,沒想到她沒有任何的反應。
“叔叔,我不值錢的。”
夜裏的長江非常的嚇人,走近看是一片漆黑,吞掉一個人幾乎不會發出任何聲音。JASON開着車,小女孩坐在副駕駛,倒退的城市早已燈火闌珊,狂歡過後,不夜城也該休息了。
“叔叔,能不能放一首歌給我聽啊。”
JASON把手機遞給了小女孩,示意她自己操作。誰知,當半島鐵盒的風鈴聲出現在車載音響里時,JASON一把搶過手機把歌給切了。
“別,大晚上別聽這首歌。對了,你多大了,這首歌是你這個年代的人聽的嗎。”
小女孩側着臉看着窗外,小聲的說。
“是一個好朋友介紹給我聽的。”
JASON順手點起了一支煙。
“沒想到你們這個年紀的人,也有品味如此優秀的,難得,難得。”
他把車載系統切換到了電台,隨即而來的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有時候承認一個人的無辜,就是承認自己的無能,當真相水落石出的時候,人類往往還會自欺欺人,可證據早就在那裏。如果能開口,它們只會大聲的嘲笑。”
電台里正在播放着的是一檔刑偵欄目,正在講話的是一名私家偵探,一年前從英國回國后就一直在為當地的人民服務。他也會輔助刑偵大隊辦案,偶像是福爾摩斯,最討厭的是科幻片。這個偵探接近十分鐘的談話,JASON一直在仔細的聽,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在和各位聽眾訴說著一些心事。
“那今天就到這裏了,如果大家喜歡我在電台的欄目,就請關注每天的FM83的凌晨6點。不一定能給你帶來一天的好心情,但一定能給讓你明白這個世界永遠都是美好的。”
JASON看了看小女孩,她一定沒有在認真的聽廣播。太陽在遠處長江與天空交匯的地方發出隱隱約約的光芒,路上行人還很少,JASON對着小女孩說。
“你知道嗎,有一種花,
日出而生,日落而死,它不知黑夜與黎明,但是一生都活在陽光下。”
小女孩望向JASON,一夜未眠的兩人,也沒有多少困意,她也沒有因為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而有任何反應,只是在看着他。
“我真的很羨慕它。”
小女孩終於開了口。
“我的名字叫陳蓮,蓮花的蓮。”
開到一個路口的時候,JASON就把車停在了路邊。
“你說的地址應該就在前面那個巷子裏,那....好好休息吧,我就不送你到家門口了。”
小蓮下車的時候,露出一絲微笑,彷彿在說著再見。JASON雖然是第一次見這個小女孩,這幾個小時的相處,她大多數都是面無表情。這一笑似乎是讓JASON的心情好了起來,就像電台里偵探說的那句話。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美好的。
已經是三周時間沒有見過太陽了,JASON一直在刻意的迴避每一個晴天,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多久。即使人們不會發現,他也認為自己走在太陽底下就像是一個異類。
在家裏平躺着的他,想起了上次可樂留下的包里。他其實是有偷看過,JASON對每一個未知的事物都充滿好奇,哪怕是別人的私人物品。在一個特殊職業的女大學生包里,會有一把賓利的車鑰匙也許是很正常的,可能是有些老闆客人忘記拿走了,但是上回在電話里聽媽媽桑說,可樂除了自己沒有過其他的客人。
“呵呵呵,我也真是夠蠢,那種人說沒有就沒有啊,沒準人家是看不上我給的小錢呢。”
JASON轉頭看着自己放在茶几上的路虎鑰匙,一個蘭花指,把它彈到了地毯上。
“得嘞,生活還是要過,破車哪天變鳳凰,也得看自己的努力了。”
今天烏雲密佈,JASON的心情卻不錯。他已經在一個MBA研修班上了三年課程,按照慣例,他坐在最後一排,上課的老師是剛回國的教授。JASON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和推特上的朋友閑聊。
“NERO,你知道我們的老師有多蠢嗎,明明去的是東南亞,硬是要說自己是從紐約回來的,紐約的太陽有那麼大,把他晒黑了三度。我真的快忍不住了,真希望這群人能快點退休養老,請一個風韻猶存的熟女過來講課。”
這一次NERO回復的特別快。
“LOL,我現在剛到家裏,這些天美國東部一直都是陰雨天氣,說不定你們的教授是去了LA。”
由於這個是研修班,並不是正規的授課形式。教授看着底下的成功人士學生們各干各的,也明白沒人願意聽他的課,大家只是來混個臉熟。
武大的校園裏,每天都有情侶在操場上散步,JASON躺在母校的草坪上,猥瑣的眯着眼睛,說不定就能瞅着路過的底褲。小毛毛雨來的有些突然,散步的和打籃球的學生們轉眼之間就各回各的寢室了,JASON想着也沒有什麼急事,就索性在校園裏轉轉,說不定還能瞅見什麼新鮮的血液。
他走在校園的大馬路中間,學校里車和行人都很少。下雨了,人就更少了,在這個濕熱又悶的陰雨天,學生們更樂於呆在宿舍里。JASON眼看逛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就往停車場的方向走了過去。
可能是擋着路過的車了,一輛又長又寬的轎車在JASON身後按喇叭,他不耐煩的回過頭。
“喲,原來是個惹不起的主。”
JASON小聲的嘀咕,然後順便讓路。
車經過了他的身邊,坐在後座的女生居然是。他小跑了起來,想看清她的長相,但是車速較快,追車的戲碼未能輕易達成。但是那白皙到發光的皮膚,是她沒錯了。
“還說沒有被包養啊,現在的女大學生套路比我還深。”
JASON站在原地,拿起手機。
“喂,你確定她就我一個客人嗎,上回你說她沒接過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你當我傻還是當我蠢啊。”
憤怒的語氣比平時對員工發火的程度足足大了十倍,可他立馬又掛了電話。
“我他媽跟一個老鴇發什麼火啊,為了一....哎,算了。”
JASON嘗試着點起一支煙,可雨越下越大,手掌擋不住火苗被熄滅,聯排的參天大樹也被雨水淋的沙沙作響。
“蟒蛇已經亮出獠牙,它吃掉了山羊和野兔,正和蠍子商量着是否要和狼為伍。”
未知號碼又發來了短訊,此時坐在車裏的JASON對短訊也沒了任何恐懼感,更多的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重複着這一句當下的網絡流行用語。
今天是周六,理應是和親朋好友們小聚的好日子。JASON翻了翻微信通訊錄,又把手機扔到了車的後座,列表上沒有想見的人,想見的人也不在列表上。他不由自主的把車開到了江邊,酒吧一條街依舊熱鬧,他停好了車,順着馬路向江堤走去。
JASON坐在江堤上,莫名期待要是橋墩那裏能看到個人影就好了。忽然間,兩眼模糊,頭變得昏昏沉沉,他揉了揉眼睛,還是感覺眼皮像是注了鉛。
醒來的時候身上蓋着一打報紙,錢包和手機都在,不知道是哪位丐幫的好兄弟擔心自己着涼還給蓋了“被子”。
已經是凌晨五點鐘了,JASON心想,確實是在這睡了一晚。
半夢半醒的JASON行駛在回家的路上,他打開廣播,剛好是那檔私家偵探的欄目。今天談到了一起初戀相愛相殺的案件,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就像個完完全全的旁觀者,仔細的分析着整件事情的始末。在進行到電話問答環節的時候,JASON記下了偵探的熱線,隨即撥了過去。
“你好,我想諮詢一下,很久以前在我朋友身上發生的事情。”
在JASON意識到,這是一檔全市人民都聽到的電台節目時他掛斷了電話。他一腳急剎,停靠在了路邊,每次只要提起那個人,他的呼吸都會變得沉重。
“剛才那位朋友也許是沒有準備好自己的問題,接下來我們有請下一位聽眾朋友。對了,如果大家有什麼難言之隱,想和我當面諮詢的,也歡迎來我的事務所。地址是....”
電台里偵探的聲音還在繼續,掛斷電話的JASON在車裏不斷喘着粗氣。他用手機的備忘錄記下了剛剛偵探說的地址,眼前的一切再一次天旋地轉,他把座椅放平,閉上雙眼陷入昏睡。
“咚咚咚!!”
警察使勁敲着車窗。
“先生!你的車違停了!請迅速離開,這裏可是主幹道!”
被驚天動地的敲打聲吵醒的JASON從眼皮的縫隙中瞥見正在瘋狂揮舞着手臂的陰影,以及刺眼的陽光。已經是中午12點了,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睡了兩覺。
“不好意思,警官,我這就走。”
JASON雙手合十以表歉意,這位善良的警察並沒有給他罰單,若是再扣分,今年就不用開車了。忍着強烈眩暈的JASON漫無目行駛在大馬路上,此時此刻的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今天是禮拜日,公司的寫字樓禮拜日空調是關閉的,家裏也不想回。
“擇日不如撞日,我就去會會他。”
JASON打開備忘錄,翻到記錄下的詳細地址。
“私家偵探,還真的從沒接觸過,說不定能幫我把人找着呢。”
這是一個租界裏的二層小洋房。從外面看還保留着三十年代的氛圍,爬牆虎佈滿磚牆,長方形的木窗足足有三米多那麼高。
“您好,我是您的聽眾,有些問題我在熱線里不方便問,就登門拜訪了。”
JASON在柵欄外的門鈴處等待着裏面的回復。
“您有預約嗎。”
傳來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比在電台里還要更加厚重,頗有幾分想像中福爾摩斯的腔調。
“哦,沒有呢,我就是碰巧經過,請問現在方便嗎。”
嘀的一聲,門禁開了。JASON走進了房子前方的花園,通向大門的兩側種滿了各種鮮花和奇奇怪怪的植物,活生生一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花園縮小版。
一個戴着圓框眼鏡的男人推開了宅門,他穿着長款灰色睡袍站在門口。伸手向JASON問好,JASON也主動和他握手示意。
“先生,您不是恰巧經過吧,是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迫切的趕過來了。”
JASON欲言又止,尷尬的笑容就像在心裏說著WTF。
“您是開車過來的,方向盤是真皮,但是車的年份有些久遠了。”
隨即這個男人就遞給了JASON一塊濕巾。
“擦擦手,汗多難受,也順便擦擦臉,您的眼角不太乾淨。”
男人背過身朝房裏走去,JASON愣了一神也跟着走了進去。
房內的裝修會讓人誤以為穿越回了十九世紀的英國。大擺鐘滴答滴答,壁畫看樣子很舊很值錢,壁爐堆着柴火,四面都是書架,沙發在窗邊擺放成兩排,剛好可以曬到太陽。
“請坐。”
男人指向了窗口沙發的方向,JASON遲疑了會兒,問了句。
“有其他的房間嗎,我覺得曬太陽挺熱的。”
男人順着樓梯直接把JASON帶到了第三層的閣樓,這裏漆黑一片,一點光都沒有。
“這裏可以嗎?”
JASON稍微有些猶豫,但又馬上跟着男人進了房間。掛壁枱燈打開后,才可以看清閣樓里的陳設,一把躺椅,一張歐式辦公桌,儲物架上擺放着各種奇形怪狀的玩意。
“您請坐,就坐那張躺椅上吧。”
這個詭異的閣樓如果用來干見不得人的勾當,估計神仙都發現不了。JASON八指緊扣,大拇指在畫著圈圈。男人看着神經緊繃的JASON,打趣到。
“你喜歡威士忌還是伏特加?要不來點兒?”
JASON搖頭,開始提出心裏藏謎多年的問題。
“謝了,偵探先生,我白天不喝酒,我們直入主題吧,我這兒有一個一直困擾着我....”
男人端起水壺,示意讓JASON稍等片刻,他把一杯水放到了JASON身邊,然後點燃了牆角的蠟燭。
“我是一名偵探,我也有很多的秘密,並且從來不說給別人聽.今天很謝謝你來分享你的故事,你看面前的那一幅畫,畫上的蘭斯洛特正在接受着審判,你覺得他有罪嗎。”
樓下的大擺鐘響起了中午十二點整的鐘聲,房屋內時不時傳來木地板的咯吱聲。一百年了吧,曾經住在這裏的英國人們,他們留下了什麼,又帶走了什麼。長江的水是否沒有泰晤士河的清澈,沉睡在水底的先祖,他們去了哪裏,還會回來嗎?只有拿着煙斗戴着奇怪兜帽的人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