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廣惠大師
抬頭一看古林寺的上的樟樹知了,在生的最後一聲鳴叫中跌落,不偏不倚剛好跌落在林妙才的跟前,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心裏卻沒有生出一絲惋惜,反而替其有些欣慰,畢竟落下來了就解脫了。
“知了的一生何其短暫,如此短暫的光陰卻用盡全力的吶喊,好多人的一生跟這知了很像啊啊。”林妙才低下頭呢喃。
“小朋友,怎麼見得呢?”開口的是古林寺的住持廣惠大師,大師兩鬢斑白,手裏的拐杖如同他一般蒼老,斑駁的紋路偶爾有幾處裂痕,大師慈眉善目慢慢的問着眼前的少年。
“知了怎麼和人一樣呢?”
“我不知道怎麼說呢,但是它艱難的從土裏爬出來,經歷了第一道生死。爬上樹每天向世人昭告自己不停的鳴叫,躲開飛鳥的覓食,經歷了第二道生死。交配后完成了生的使命,躲過風雲變幻的天氣,經歷了第三道生死。它的走到生命完結的時候,又會有自己後代前赴後繼的完成這一系列生與死的挑戰。”林妙才腦子飛速的思索着,把想到的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這生與死的輪迴,有何意義,這些在你看來的挑戰,生與死度過了,又有何意義呢?”大師捋了捋自己的鬍鬚。
林妙才摳了摳腦袋說道:“大師,這正是它跟人一樣的地方呢。但好像是少了什麼,我也說不上來了。”
“孩子,知了的每一次生死挑戰都是對它的一次懲戒,這正是與人一樣的地方。每一次懲戒過後它都會使他的生與死跨度更大呢。”大師一邊微笑,一邊接著說。
“你看見了兩個端點,但是點與點之間有一條我們看不見的生命線,就拿這鳴蟬來說,生時,在土地里掙扎,死時,在土地里沉默。好像我們的眼裏只有生與死這兩個端點,可是在鳴蟬看來雖然只有短暫的光陰,但是在這短暫的光陰里,它窮盡了自己微弱的生命。我們看着它好像在從生的端點努力的爬向死的盡頭,但其實它是從生的端點走向另外一個生的端點,不停的把生和生的端點拉近,讓自己生與死的跨度更大。所謂死也可以說是消亡,這是它無法逃脫的懲戒,是自然施予它的懲戒,它無論如何無限接近於生也無法逃脫。”
“大師,我能這樣理解嗎?是不是在一條線上我們站在中間,兩邊的盡頭都是死,無論我們是走向那一邊終究無法逃脫。”
大師拿着拐杖在地上畫了幾個圓,“孩子,你把兩端連接起來,一條直線兩頭給它連接起來,你看像不像一個圓,往哪一頭走就看你怎麼選擇。你再看看這一個圓跟另外一個圓,交匯起來像不像一個環,這環與環交界的地方,便是懲戒,你在想想懲戒過後這些交匯消失之後,你的生與死的跨度是不是更大了。萬物自然的交匯,便是一重重懲戒。”
“大師,人的懲戒是什麼哩。”林妙才痴痴的望着大師的眼睛問。
廣惠大師望着兩個孩子,笑了笑:“一切合會,皆當離別;雖復安隱,會致疾病,年少當老;雖復長壽,會當歸死,如朝露花,日出即墮。世間無常,亦復如是。年少強健,不可常存,譬如日出照與天下,不久則沒。如是,賢者!合會有別,人生有死。”說罷,杵着拐杖往寺廟裏走去了。
顧棠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又撿起地上的知了,扔向了一旁的草垛里。
“管他生與死什麼的呢,我來給它一個好的歸宿。”
“肥棠,你覺得大師說的懲戒,你覺得是什麼?”林妙才若有所思的低着頭問。
“懲戒?大師剛剛那段話里沒說到有關於人懲戒的事情呀,就算他說了,也只說了自然的懲戒,自然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後面又說了知了和人一樣的地方,也就是大眾萬相,凡夫俗子的歸宿。”顧棠撿起了一片落下的樹葉,指着林妙才,接著說:“你看看你頭頂的樹葉,綠色的吧,再看看我手裏,這片樹葉也是綠色的吧,那怎麼它就落下了呢?”
“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林妙才白了顧棠一眼。
“這說明了人生無常,少想一些雜七雜八擾亂心情的事情。你以為我說什麼,我可不懂什麼生與死的意義,我只知道要活的開心,少走自己心裏的死胡同。”
看着沒心沒肺的好朋友,林妙才自顧自的走了。顧棠在後面趕着說:“你慢點,還早哩,走這麼快,怎麼趕的上你。”
“我還要去袁大夫那裏給我后爸買葯哩,你快點。等會回家都晚了。”
“給后爸買?買什麼葯?”顧棠喘着粗氣好奇的問。
“就是治胃病的葯啊,不知道怎麼的他最近老是胃疼,我看他疼的挺難受的。”
顧棠笑了笑說:“你不應該巴不的他疼死才好哩。”
“你說什麼呢?雖然不是親爹,但我還是要盡親兒子的義務吧,再說了我媽錢都給我了。”林妙才正經的看着顧棠。
“不說了,我陪你去就是了哈。”顧棠被林妙才的眼神嚇了一跳。
到了藥店門口,林妙才喝住顧棠:“你在外頭等着,不要好久,這裏頭中藥味嗆人。”
顧棠撇了撇嘴,心裏說:“買個胃藥,還神神秘秘,我都這麼遠陪你走過來了。”
雖說是傳統的中藥材店,但這些年不斷的改良優化,也進了一些西藥,對於這種見效快吃起來方便,但是對於不管副作用的病人來說,西藥彷彿已經成了居家必備。
從藥店出來后,林妙才的心情好像變得格外壓抑,好像有千百句話語想對自己的好朋友說,在猶猶豫豫之中又咽了回去,一會低頭,又一會看着顧棠。顧棠沒有察覺到一絲異樣,兩人半路告別之後,便回家趕晚飯去了。
天色漸晚,林妙才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帶着微微光暈的天邊,有幾隻渡鳥,朝着遠方飛去,路邊灌木里傳來了陣陣蛙鳴。天氣像小姑娘的臉色一樣,真是說變就變,幾滴清涼的雨水擊打在林妙才瘦弱的臉龐上,督促着他加緊腳步,他奔跑起來,口袋裏響着叮叮噹噹的聲音,急忙用手捂着,另外一手抽出藥盒,放在自己褲子的內口袋裏,生怕雨水淋濕了剛剛買的藥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