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帶籠子
聽着粗布袋子裏金子碰撞桌子的聲音,旁邊的三個人瞪大了眼睛,本以為林大生輸完就會灰溜溜回家,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寶貝傍在身上。
十二點半,這邊家裏彩鳳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目光獃滯了一般的望着穿外。突然一聲驚雷,緊接着白色的閃電劃破寂靜的夜空,停了一個白天的雨在這個揪心的時候下了起來。彩鳳顧不得變天,連忙拿着手電筒披上薄薄的睡衣往兒子房間裏走去。
“妙才,妙才,你把門打開一下。”彩鳳站在門口,忽然變天的冷風吹得她直哆嗦。
“媽,你等一下。”妙才從床上翻了下來,感覺有一點點陰涼,摸着黑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走到門口,拉了一下門邊的電燈線,揉着眼睛把門打開了。
“媽,你趕緊進來,外邊好像變天了,有點涼。”
意識到這點的彩鳳,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捂着鼻子說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見你后爸回來。”
“關我什麼事呀,還不就是在外頭打牌,打着,打着忘了時間唄。”
“不會呀,他平時打牌最晚十二點就回來了,不知道今天怎麼回事,你看看現在十二點四十分了,還沒看見人影,現在外頭又下雨了。唉,這可怎麼辦。”
“您操這些心幹嘛呢,他怎麼說也是成年人了,不至於晚上找不到回家的路吧。”
彩鳳突然想起白天的事情說:“今天你不在家的時候,他跟平時很不一樣,就像是吃錯了葯一樣,第一次幫我把灶房裏的柴劈了,還把灶房碼的整整齊齊,還有哦,劈柴之前還會想起自己種的菜,叫我去看看菜地怎麼樣了,要不是這麼反常倒也沒那麼擔心。”
“那菜地里的菜怎麼樣了。”林妙才急切的問道。
“我在菜地里忙了一下午,菜地里的菜被這反覆無常的雨沖壞不少,其餘還有沒被沖壞的棚子我又加固了一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我沒跟你說這個,妙才你看看要不去牌館找找他。”彩鳳小心翼翼的試探性問着自己的兒子。
“去牌館?這麼晚了,您就不擔心您兒子的安全。反而只想着那個男人。”
林妙才轉身就準備爬到床上去繼續躺着,他不想操心這個從來沒把他當兒子看的后爸,彩鳳一把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妙才,你就算是為了媽想想,好嗎?去牌館看看他在不在。”
看着母親眼眶發紅的樣子,堅硬如鐵的心還是軟了下來,拿起手電筒穿好雨衣,抄起依靠在門邊的雨傘夾在腋下,匆匆的出了房門。
看著兒子匆匆的背影,依偎在門邊的彩鳳大聲的喊到:“兒子,注意安全,沒找到就早點回來。”
聽到呼喚,林妙才頭也不回的消失在淅淅瀝瀝的雨夜裏。
牌館裏,林大生頭上的汗珠抑制不住的往下流,兩隻眼睛冒着血絲死死地盯着手裏的麻將。此時他的桌子上只有那副鐲子了,坐在另外三方的人像餓急了的野狼靜靜的盯着這隻即將如嘴的羔羊。
“大生,除去我們剛剛開始的說的鐲子錢,可就只有最後一把了。”大寶把桌子上的錢,全數拿給站在邊上的老闆,牌館老闆拿着三沓鈔票叫來在另外一桌護庄的小寶,指了指樓上說:“你去把樓上的點鈔機拿下來。”
“好嘞,老闆。”大寶一溜煙的跑到了樓上的儲存室里。
“大生,實在不好意思,么雞一對。”大寶把手裏的麻將翻開得意洋洋的說道。
看着桌子上稀稀散散的麻將牌,大生好像神經被刺痛了一番,但是他還有最後一次機會,抵賬的鐲子還剩一千塊,這一千塊要是輸了,鐲子就歸了老闆。
“大生,還玩不玩。”王胖子從褲兜里摸出一根煙發給大生,此時地上已經遍地煙頭,頭頂的燈光照應這幾個賭鬼吐出的煙霧,此刻這一小塊地方與清朝遍地的大煙館已經無異。
“要不,咱…”老李正準備說完。
輸紅了眼的林大生搶過老李的話說道:“繼續,我這裏不是還有一千嘛,還能再玩兩把。這後面的幾把能不能我來洗牌。”
“誰洗牌這都是小事,再說了,咱們為了玩的開心不是都在輪流洗牌嘛。”大寶接過林大生的話說道。
“林老闆,我剛剛點了點檯子上面的帳,去掉檯子費,已經差不多了,說實在的您的籌碼再玩這種牌面好像顯得有點少了。”剛剛點完帳得牌館老闆,從老李桌前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上,緩緩地對着林大生說道。
林大生聽到這話,眼睛裏的血絲好像變得更多更粗了,呆坐在桌子上看着旁邊的幾位,桌子一拍說道:“那就再玩一把,一把一千,中途不加碼。”說完,自顧自的洗起了牌。
對面的王胖子看着已經只差一步就入魔的林大生,心想着看你可憐就陪你再玩一把,反正輸的錢都已經在牌館老闆手上了。
旁邊的大寶心裏則是想的,你在玩牌,我們在玩你,玩了你一晚上到了最後還不知道收手,既然你洗牌那就拼拼運氣,我就不信自打我上場之後讓你輸了一晚上的你還有財運。
老李則是默默的不斷的點着香煙,吐出一圈圈的煙霧,隨着光影慢慢的消逝。
最後一把,林大生先抓了牌,他沒有直接撩開,而是跟之前一樣先把手搓了搓,只見他的手掌此時已經變得非常光亮。
其餘三方拿了牌則是直接撩開,他們心裏已經如明鏡似的,眼前的林大生雖是豬但是這頭豬身上已經沒什麼肉了,進了籠子就再也出不來了。
“九筒一對。”大寶牌掀開看了看周邊幾人的表情,若無其事的把鞋脫了摳其腳來。
“他娘的,七八筒。”老李把牌一掀開,手裏的香煙剛好又抽完了一支。
“你趕緊把鞋穿上,我這裏一對大餅。”王胖子被大寶的汗腳嗆得有點咳嗽。
“一對二筒。”林大生看着眼前的牌,絕望的報着,聲音有些顫顫巍巍,他想拿出一根香煙點上,但是空蕩蕩的煙盒早已經被自己踩在了腳下,他目光看着周圍,好像還想說點什麼卻已經沒了一點底氣,手足無措的上下摸着,然後掏出一盒火柴,像點煙一樣在眼前划拉了一根。
“大生,你沒事吧,哥這兒拿根煙給你。”王胖子強硬的壓制着自己的喜悅把從自己的煙盒裏抽出一根丟在了大生跟前。林大生看着眼前的香煙,他沒抽把它別在了自己的耳朵上,看了一眼牌館老闆,老闆看他這樣子,害怕輸紅了眼的且無力還債的林大生朝自己借錢,目光便看向樓上頭也不回的走了上去。
“大生,這牌也打完了,帳也該清清了吧。”大寶嘴裏叼着煙,高傲的看着眼前這個窘迫的男人。
“我林大生不會少你們賬的。”說完便在粗布袋子裏把鐲子扔給大寶,轉身準備離去。
大寶連忙吐掉嘴裏的香煙,拿起一隻鐲子放在嘴裏咬了一下,第一下沒咬動,第二下使勁一咬,只聽見嘣的一聲,一顆虎牙從大寶的嘴裏飛了出來。
“你站住,先別走。老闆你下來看看。”大寶捂着自己嘴,手裏拿着金鐲子,在地上找着自己被鐲子崩掉的虎牙。
聞着動靜,牌館老闆從上面有匆匆忙忙的趕了下來。
“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
“老闆,你看看。”大寶捧起手裏的鐲子,捏着自己的·虎牙遞到老闆面前。
牌館老闆拿起鐲子在手裏掂了一下,把大寶那跟鐲子一樣黃的虎牙丟的老遠,接着在牌桌上拿起一粒麻將牌對着鐲子砸去,結果鐲子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林老闆,這算怎麼回事,你拿這假傢伙上桌子,逗人陪你玩呢。”
“不可能,這鐲子我從財神爺下面拿出來之後,就一直拿這粗布袋子裝着,鎖在自己的衣櫃裏,沒人動過,怎麼可能是假的呢。”林大生也拿起一粒麻將,朝着鐲子重重砸去,原本金黃髮光的鐲子竟然被砸出一條黑色的印跡。
“這就是鐵上面刷了點金漆。”老李拿起被林大生砸過的那隻鐲子說道。
“這絕對不可能啊。”說完林大生準備撒腿就跑。
牌館老闆看着林大生這架勢,急忙吹響了哨子,聽到哨聲后所有的放哨的和現場還在護庄的全部都圍了過來,看着預計有十來個人。
“大生,你這可真有點不厚道了。你看看大傢伙這都陪你玩了一晚上了,你拿這麼個假傢伙來糊弄我們,實在是有點缺德了。”牌館老闆握着手裏的鐵鐲子說道。
“大生,你摸摸身上還有錢沒有,有的話趕緊抵上,你看這麼多人,別想着跑了。”王胖子看着癱坐在地上雙腿發軟的林大生說。
林大生把兩邊褲口袋一翻開,指着空空的口袋說道:“各位老闆,真沒錢了,今天這錢都輸光了。”
“那你們還看着幹什麼,牌館規矩不知道嗎,凡有弄虛作假者一律棍棒伺候。”
牌館老闆一聲令下,幾個放哨的便立馬跑了出去繼續盯梢,剩下的護庄則朝着林大生圍了過去,拳腳如同雨點一般落下,牌館裏剩下的幾桌都圍了過來看熱鬧,整個牌館裏回蕩着林大生凄厲的慘叫,過了一會林大生沒動彈了,王胖子見狀朝着林大生吐了一口吐沫,急忙湊到牌館老闆耳朵前說:“老闆,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看着地上縮成一團,奄奄一息的林大生,牌館老闆揮了揮手示意所有的護庄停手。所有的護庄喘着粗氣停下手,又趕緊吆喝着其他的客人趕緊散去。
地上奄奄一息的林大生,艱難的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佝僂着背大聲笑着口裏好似還念叨着什麼亂七八糟別人聽不懂的,從牌館裏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
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的老李掐滅了手裏的香煙嘴裏蹦出來四個字:“怕是瘋了。”說罷便跟着王胖子上了樓。
樓上的辦公室里,兩個人坐在牌館老闆的辦公桌前。王胖子先開了口:“來,兩位先抽根煙。”
“我不抽了,今晚上抽的夠多的了,剛剛還掐了一根。”老李打着哈欠說道。
“那咱們說正事吧。”牌館老闆接過王胖子的香煙說道。
“今天這籠子,還是各位配合的好,不然林大生這頭豬怎麼會隨便鑽進去,上次宰了他一次還沒明白,今天還來給我們送錢,要不是金鐲子假的,今晚上就賺大發了。”
“老闆,還是跟之前一樣吧,三三四。”老李看着牌館老闆說道。
“老李,自然不會少了你那一份,今天這帶籠子你是立了大功的,這可惜這頭豬養的還不夠肥,要是肥一點這肉自然就分的多些,別的話不多說,就跟之前一樣,輸的全退,贏的三三四分。”牌館老闆拍着老李的肩膀說道。
“還是老闆爽快。”王胖子對着牌館老闆豎起了大拇指,他手上的扳指顯得格外刺眼。
從這裏看的出,這幾個人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勾當了,林大生也不是被帶進籠子的第一頭豬,所謂的‘帶籠子’是湖南方言的一種說法,以前在湖南很多人家都會養一些家豬,條件好的會給豬搭棚子,條件不好的則是放在外頭散養。每每到了過年的時候,這些人家便會開始盤算第二年開春的生計,有的需要買種子有的需要買肥料,小孩子過年的時候則需要添一些新衣衫和來年開春的學費,等等這些全都靠着家裏養的一到兩頭豬來改善生活。豬養大了自然也要宰了吃肉但是一家人又無法留下這麼多豬肉,所以會喊來殺豬匠談一談豬價,自己則留下一些肥肉和五花還有下水做年菜,來了客人拜年的時候也需要拿出來招待客人。到了除夕的前幾天,殺豬匠如約而至,可是殺豬匠往往身上都帶着一股血腥味,還有豬籠常年潮濕鋼筋生鏽散發的鐵鏽味,豬平時雖然蠢但是聞到這個味道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在這個時候豬是不會聽話的到豬籠裏頭去,這個時候養豬的主人便要拿出平時豬最喜歡的吃食把豬引到豬籠子裏頭,或者綁在板車上,以上這個操作後來人稱之為‘帶籠子’,后演繹引申為誆騙餌誘愚笨無知的人。
這些下套的人通常是在牌局之上,先給點蠅頭小利,等到餵飽之後,人贏的上了頭,便忘了回家的路,自然的就進了事先設好的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