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算（上）

蔡姐一起身，準備往門外走去，整整齊齊的小碎步，彷彿後頭有野獸跟着，這邊譚鏡禮撫了撫桌子，正準備走。林大生眼疾手快拍了拍譚先生的手，譚鏡禮晃過神來，看了一眼大生的眼神，一下子心裏透底亮，他雙眼輕蔑看着大生，大生這邊毫不慌張，還朝着譚鏡禮伸出了一個小拇指。

譚鏡禮定睛一看，心裏好像徹底明白了，他拉住蔡姐胳膊從嘴裏說出了一句本不屬於他這個知識分子的話：“姐，你別急，後頭沒東西跟着你，這麼急，家裏頭男人也沒有招呼你這麼早回去，雜貨鋪的生意你更不用太擔心。”

一提到自己的男人，蔡姐一下子臉上泛起紅暈，在迷迷糊糊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差一點點踩空了門檻。

“怎麼滴，這單生意老娘跑前跑后一點好的沒撈着，自己家的雜貨鋪子可關了幾個小時了，還讓我的等，什麼意思，不能讓我賠了兵還賠夫人吧？”蔡姐一把甩開蔡先生的手，大聲的說道。

譚鏡禮看着眼前的女人，心裏比誰都清楚，她們需要的不是片刻的溫存，而是嶄新的鈔票。拿起平躺在凳子上的公文包來，習慣性的從裏頭摸出幾張嶄新的紅色鈔票，塞在蔡姐的口袋裏。

“你，你，你這是幹嘛，無功不受祿，你不知道嗎，姐也不是缺錢的人，你這錢趕緊收回去。”蔡姐一邊說著一邊把錢往口袋裏塞，臉上還流露着不好意思的神情。

“姐，別的話咱不說，小譚只知道這幾天辛苦蔡姐了，不說別的，生意沒做成，但基本的規矩還是懂得，您忙前忙后，自己生意沒做，還幫我操了這麼多心，咱這次不懂規矩，說不準以後還有生意，姐第一個想起的就不是我了。還是那句話，這幾日勞煩姐替小弟奔波了，一點點心意請姐收下，也當是這幾天姐雜貨鋪的收入。”譚鏡禮哈着腰，抓住蔡姐的手說道。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收反而顯得我見外了，這樣姐這一次就先收着，下一次，姐打聽到有什麼寶貝，第一個通知你，姐忘了誰都不會忘了你，尤其是你這暖和的大手。”蔡姐這邊臉上笑開了話，手摸着口袋把錢往褲口袋底下塞，嘴裏還不閑着，把客套話讓自己說盡。

一聽這話，譚鏡禮忙的把手縮了回去，又有些拘謹的說道：“這才對嘛。姐。下次有什麼好貨，千萬別忘了弟弟。這樣，待會坐我的車。我送你回去。”話說完，譚先生直起腰，摟着蔡姐的肩膀往門外走去。

“大生，不是咱說你，你瞧瞧，這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說的話做的事，讓姐這心裏多舒服，你可得好好學學，別老是每天在菜地上轉來轉去，那能有什麼出息，有時間叫你兒子也叫你讀讀書，學學歷史什麼的。”蔡姐剛剛踏出門檻，還不忘回頭數落林大生兩句。

林大生聽了這話，心裏頓時炸了毛，怎麼說咱倆也是個平輩，再怎樣做的差也輪不到你來數落我，教育我。但是他看了看桌子上的水煙袋，把準備噴發出來的火焰給強行壓了下去，還陪着笑臉說道：“姐說的是呢，那咱必須聽姐說的，等我大兒子回來，我讓他好好教教我歷史，不然總被別人笑話。讓人家扣了個沒文化的帽子。”

“大生，姐多說了兩句，你別往心裏去啊，不過姐都是為了你着想，歷史有空是要學習學習，別說你，姐也要回去跟我那侄子學學。”聽出其中意思的蔡姐，得了好處自然也不會像平時一樣抓住字眼不松嘴，她拿起地上自己兩隻腳大的雨靴，

套住，用綁柴的繩子牢牢捆住上頭，像一隻企鵝一樣，搖搖晃晃的在泥路上回去了。譚鏡禮生怕蔡姐摔在泥路上頭，趕集伸手扶住蔡姐的手，讓她的手抓緊自己的胳膊，精緻的衣服上生生的被蔡姐摳出了幾道皺紋。

見兩人走遠了，林大生把門一關，門栓在關門聲中猛烈發出聲響，好像在控訴着自己的無辜。心裏的算盤這會才正式打好，剛剛這幾句話要是被蔡姐看穿了，往小了說生意沒得做，往大了說從今以後在村裡再也沒人找他做生意了，哪怕是幾捆乾柴的買賣村裏的人也會從他門口繞着走。

“爸，蔡阿姨跟叔叔都走了嗎？”林妙語聽着關門聲從卧房裏走出來。

“妮子，今天晚上你帶着你的好哥哥早點睡覺，爸爸今天晚上有大生意要做，賺了錢過幾日就送妮子去讀書。”林大生走正房桌子跟前，看了看空蕩蕩的水杯。

“好的，我保證帶哥哥早點睡覺，爸你生意做成了，可不能忘記妮子讀書的事情。”林妙語高興的提起水壺，踉踉蹌蹌的爬到凳子上，給林大生斟滿了茶。

“妮子，別說你讀書，今天晚上這生意做成了，爸爸就徹底的農民翻身做地主了。”林大生端起杯子，一口把杯子裏的水送進了肚子裏。

“爸，什麼是翻身呀，什麼又是地主呀？是咱們以後就變成有錢人了嗎？”林妙語睜大眼睛望着，希望從林大生身上找出答案，只是看着眼前的衣衫不整且有點邋遢的后爸，自己心裏變得有些疑惑。

“妮子這次說對了，過了今天晚上，爸就是有錢人了，你王叔叔李叔叔，從今以後打牌的時候都要想想有沒有給我留位置了。”

林大生不知道怎麼用專業的詞去解答女兒的疑惑，但是粗俗的話語好像也滿足了妙語的好奇心。愉快的交談結束后，林大生往卧房裏走去，推開卧房的門，躺在床上開始暢想，憑着自己反覆周旋賺到的錢該怎麼花掉才合適。只留下林妙語站在凳子上一臉疑惑，小小的她把茶壺放在地上，心裏也開始暢想，但她想的是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把書本費交上去，在課堂里和同學們一起念書。

十一點，賣完菜的彩鳳回來了，看着桌子地上一片狼藉，又聽到卧房裏如雷一樣大的呼嚕聲，放下手裏的擔子，把菜籃子收到灶房的柴垛上，開始打掃起來，她認真仔細的眼睛裏散發著清澈的目光，似乎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髒亂的角落，正是有了這個女人的存在，使得林大生的生命還有這間老房子的生命時時刻刻的洋溢着青春的氣息。

林大生伸了伸懶腰，艱難的從床上爬了起來，用手擦去額頭上的汗珠，聽着正房裏打掃的聲音，估摸着是彩鳳回來了，大聲的叫喊道：“媳婦，飯做好了沒有。”

可能是好久沒有聽到如此真切的呼喚，彩鳳心裏咯噔了一下，平時這個無賴一般的男人都是直呼其名，今天突然改了口，讓彩鳳的心裏多了一絲高興，放下手裏的掃把，急忙回應道：“你再睡會，我這就去做飯。”話音剛落，卧房裏傳來男人的埋怨聲：“你這婆娘，賣個菜賣到中午，老子起來還不見一口熱乎的，你是不是成心想讓我犯胃病，我要是胃疼，苦的可不是我，是你們幾個。”說完，林大生一頭栽在枕頭上，一分鐘便進入了夢裏。

“大生，我這就去，一會就有飯吃了。”彩鳳回應道，但是這回應好像是對着空蕩蕩的房子在說話，單薄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消失在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