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人贈我一團紙

第七章 美人贈我一團紙

?穿過河南道的豫州、許州向西北,便是都畿道,南華山便位於都畿道內的伊陽縣境內。說起來原本應該先順官道經過帝國的東都洛陽,再折向西南,但是明染卻在二女的強烈建議下選擇了經汝州至南華山的一條小道。據說二女來時便是經過此路,要比官道快上兩三天的腳程。果然,不過三天時間,三人便來到了南華山腳下。

明染駐足在山腳的登山石徑之下,抬眼望去,只見這南華山山勢險峻,一條幽深的石徑盤曲而上,高入雲端,一眼望不穿的朝暉夕雲遮蔽了山巔,全然看不出此中藏着一個容納千人的門派,明染不由得感嘆了兩句。

路笑冰見狀,便笑道:“論險峻,南華山尚不如華山呢。”

明染下意識地問了句:“西嶽華山?嘖嘖,可有什麼華山派么?”

周紫柳曉得他全然不知道全真道北七真宗的名號,便也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那華山派乃是重陽祖師的五弟子廣寧真人所創,與我清靜派同是全真道北七真宗之一。”

明染一雙星目睜得滾圓,好一會兒才道:“全真教……?居然有全真教?”

這一路上明染並未多問修真故事,此時聽到周紫柳說起全真道,自然而然想起諸如全真七子、郭靖、楊過小龍女之類的名號,心頭不由得有些新奇又有些感慨。

二女聽他這麼一問,好似看什麼奇珍異獸似的打量了他一眼,路笑冰禁不住,道:“全真教自然也是有的,不過如今只稱終南山重陽宮的總壇為全真教,連同其餘諸如我清靜派在內的七支分門,倒是被人叫做‘全真道’的時候多一點。”

明染只得囁嚅道:“這個……我對這些宗門故事知曉的確實不多。”

路笑冰咯咯一笑,道:“這倒也不足為奇,明公子你是南方人,便是信奉三清,也多半只聽過龍虎正一道吧。”

明染索性一邊隨着二女登山,一邊不時問一問這全真道的事情。

一番細問之下,明染忍不住又偷偷鄙視了一下這個懶惰的賊老天。

王重陽是有的,全真七子也沒缺丘處機這個暴脾氣和他那六位師兄弟,至於郭靖楊過小龍女倒是沒有的。最令明染感到喜感的是,傳承終南山全真教總壇基業的偉大道士……居然是尹志平。

不過唯一的一點,也是最大的差異是——他們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比武林高手強上無數倍的大修士。

“前宋乾道五年,黃河大水,長chun真人提劍入黃河。三日三夜,斬得蛟龍一隻,大水乃退。至今那蛟龍首仍在龍門派內供奉。”周紫柳悻悻道:“可氣那龍門派的掌門天璣師伯忒小氣,家師曾去嶗山太虛宮求蛟龍首一觀,天璣師伯卻終究不肯。”

明染一路聽說種種修真秘辛,不由得心中大發感慨道:我的天……這修真世界……真是個美麗新世界啊!

有人不貪圖錢財,有人不貪圖女色,但是很少有人能抗拒這種讓自己變得強大的yu望。

明染不過是個二十二歲的小年輕,雖說平日裏憊懶成性,但是終歸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家,聽了這兩位女修士說的種種奇妙法門,如何能不生出些嚮往之情。

“若是我當時有長chun真人十分之一的本事,也決不能讓陳雅死在我面前啊。”明染慚愧地想到。

石階漫漫,也不知走了多久,明染自覺腿都有些酸麻了,正要問上一問,周紫柳和路笑冰已然停了下來。周紫柳在崎嶇的山道上找到一處不起眼的方型岩石,取出自己的腰牌,口中輕聲念了句法咒,便用腰牌貼在那岩石上。頓時,瀰漫在山腰的霧氣頓時大亂,待十息一過,明染便看見眼前的山道忽然連接着一塊寬闊的平地。他抬眼望去,只見當中一條大道寬闊漫長,隱隱可見極目遠處樓台亭閣數不勝數。而最為顯眼的,要數道旁一塊足有三四人高的巨大岩石,上頭刻着兩個硃紅色的楷體大字——“清靜”。

“好了,咱們到了。”

路笑冰自小沒出過遠門,心中其實一直有些惴惴,此時見到了家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向著明染一禮,道:“明公子請,這裏便是我清靜派了。”

明染便牽着馬,慢慢隨二人沿這條青石大路而進。一路上看見處處chun色盎然,又間有青銅香爐散發出來的微妙香氣,不時還能聽見不知從何處殿堂內傳來的誦經聲。說實話,除了故宮外,明染還鮮有見過如此巨大的古建築群。他邊走邊在心中道:看來這清靜派果然名不虛傳,單見這些建築,修建起來不知耗費幾何?

他莫名又想道,若真是如此倒也好了,這樣的大門派如何能忍得住自己的徒子徒孫被外派殘殺的氣?

“明公子,此時各位師兄弟應當還在做早課,你先隨我到安寧殿用茶,我和表妹去見過掌門師伯之後,自會隨掌門師伯來和明公子見面。”

說罷,便讓路笑冰為明染安置馬匹,自己帶着明染來到一處偏殿,又不知從何處奉來一杯熱茶和一盤子酥餅,放到明染面前的案几上,道:“明公子自在此處少待,不過切勿四處閑逛,門裏各種禁地禁制極多,若是無緣無故傷了明公子,那便不好了。”明染自然應允了,周紫柳這才離去。

明染一邊喝茶一邊吃着這酥餅,覺得味道甚美,又抬頭看這安寧殿內的物事擺設,無一處不是精美絕倫。單單說明染面前的這張紅木案幾,上頭精雕細刻,也不知道耗費了多少人力。明染本原本不是什麼富家子弟,但是瞧出東西好壞的本事還是有的。一眼掃下來,不由得嘖嘖稱讚這清靜派果然是財大氣粗。

過了有一會兒,明染還不見二女回來,遠處的誦經聲也未停下,此時聽來便覺得有些聒噪了。他又答應了周紫柳不會到處亂走,只好耐着性子在殿內等着。

“嘿,小傢伙是個高手啊!哪個臭道士調教出來的?”

明染正吃着茶,忽而聽見一個老者的聲音傳入耳中,待他四下去看,卻沒瞧見有什麼人,心中不由怪道:“我幻聽?”

“不通不通,實在不通,練出一身的真力,卻全然不會使,六識又笨的要死,這要是走在路上被人使絆子,不死個幾千回算是便宜你了!”

明染這回自然知道不是幻聽,連忙放下茶杯,一拱手大聲道:“晚輩明染,前來貴派辦事。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還請現身相見。”

“哈哈哈,你叫我現身相見我便現身相見,那還有什麼前輩高人的風範?”

這聲音怎麼聽也都像是個死老頭老不修的傢伙發出來的,雖說是聽不出什麼惡意,只是真心沒一點老者的穩重自持之感。

明染心裏一笑,穩穩地坐回蒲團上,不冷不熱道:“那便算了,我正喝茶喝的開心,也懶得見什麼死老頭子。”

“你說誰死老頭子?”那聲音像是有些着惱道:“我雖老了點,也是個頭子,但是終究是沒有死,你叫我‘死老頭子’,真是沒有道理。”

明染一聽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想這老頭兒看來糊塗的緊,倒是個摳字眼的認真人,於是道:“好吧,那我便懶得見什麼臭老頭子好了。”

“你又不曾聞過我,你怎麼知道我臭不臭?這話說的也是沒有道理。”

這不知從何處來的老頭子算是和明染杠上了,明染又瞧不見他人,也覺得此人有些痴痴獃呆,着實有趣,便道:“這你可說錯了,我如何沒有聞着?你足足有三十年沒有洗過澡,身上臭氣喧天,便是隔着二里地也能聞得到。”

那聲音頓了頓,又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三十年未曾洗澡的?自三十年前我在龍虎山那幫臭道士開的店裏洗過一次之後,便入了煉神消散的境界,自然是不需再洗澡的。不過我便是不洗澡,又如何會臭?你這小子說話當真是不通,不通至極!”

明染又呷了一口茶,道:“你口口聲聲臭道士臭道士的,卻不知你是不是道士?”

“這……我自然是的。”

“那便是了,若是道士都是臭的,你如何又能香?”

明染想當然地覺得,這清靜派除了自己之外,斷不可能還有什麼外人,這人九成九便是個老道士。

這老者像是思前想後了半天,才又道:“你說的到也有幾分道理。”

他胡攪蠻纏了這麼久,末了卻是一點不拉地認了慫,這倒是令明染有些意外。明染本就沒什麼作弄人的興趣,再者這老者一聽就是個糊塗人,明染自不會覺得逗他有什麼趣味,於是道:“你吃不吃酥餅?這酥餅味道好的很呢。”

“我不愛吃這酥餅,”那老道士道:“我喜歡打架,你要不要和我打?”

明染連連搖頭道:“我愛吃酥餅,不愛打架。”

“嘿,小夥子,這個簡單得很,我們先打,打完了我就吃酥餅。我做一件我不愛做的事,你做一件你不愛做的事,公平合理,就這麼定了!”

明染還沒來得及說個不字,便見一道赤色殘影自殿門外猛然竄入殿內。明染嚇得噌地一下從蒲團上躥起來,剛要開口,那赤色殘影頓時華為一條炎龍,二話不說便向他撲來。

“喂喂喂,你別亂來啊!這尼瑪要出人命的!”

那炎龍攆着明染在殿內轉着圈地亂跑,那老道士的聲音又傳進來道:“你跑得這樣慢,如何躲得掉?”

明染氣急敗壞邊跑邊叫到:“行了行了!咱們這算是打過了,晚輩不是你的對手,你快收了這怪火吧!”

那老道士提起聲音“哼”了一聲,道:“不算不算,我又未真動手,你也未曾還手,這算哪門子的打架?”

明染至今只瞧見這炎龍攆着自己屁股一路追,都未曾見到那老道士人,心想你這不耍無賴么?我都見不着你人,難不成要我揮拳打這條比水缸還粗的大火龍?

他口中發苦,一路在殿內胡亂跑,也不知絆倒了幾隻香爐,打碎了幾罐瓷瓶。這殿內陳設太多,便是逃跑也不方便,他索性猛衝一下逃到殿外,那火龍也隨他出了殿,不緊不慢地在他背後攆着。

“你若是再不還手,我可得驅這炎龍燒你屁股啦!”那老道士像是極為開心似地說著。

明染一頭大汗回道:“早和你說了我不會打架,哪有你這麼不講道理的!”

他話還未完,那炎龍便猛然加速,照着明染屁股一下撲過去。明染嚇了一跳,剛想避開,卻聞着一陣焦糊味,原來那處袍子已然被燒了個大洞。這還不算,那炎龍又照着明染大腿一陣猛燒,把下擺也燒了個乾淨。

“咦?”

那老道士和明染同時發出了這聲訝異的聲音。

明染訝異,那是因為這火雖然看似來勢洶洶,但是真若是接觸到了皮膚上,卻也不怎麼燙反倒有些舒服。

那老道士則心中怪道:這小子身上真力流動充沛卻散漫,若不是裝出來的,便真是不會道法。然則我雖未出全力,這六王炎龍法又怎會連他一根毛都燒不掉?

明染髮覺了自身的異樣,不由得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我從那蛋里出來的時候,那火焰把周圍的石頭都燒化了,卻沒有傷及我分毫,我原先以為那是因為那是我的運氣,如今看來,莫非我是……燒不死的?”

他既然有了這個想法,又想到自己無論如何也逃不脫,便索性站在那裏任他炎龍燒灼。

“你燒吧,反正我躲不了。”明染冷哼一聲道:“臭老頭,欺負我一個不會道法的年輕人,很光榮么?”

那老頭子似是愣了一下,炎龍便停在明染面前也頓了頓,下一刻便煙消雲散,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我哪裏欺負你了?”

明染忽然覺得身後一陣清風襲來,連忙回身,便瞧見一個生的白白胖胖、鬚髮皆白的老頭子站在自己面前。這老翁鬍子眉毛一般長,一路順到手臂處,一張臉圓滾滾的,也沒什麼皺紋,倒還真有幾分鶴髮童顏的意思。只見他氣呼呼地吹鬍子瞪眼道:“我燒了你,你又不曾被燒壞,你說我如何欺負你了?”

明染瞧他生氣的樣子倒有些可愛,便指了指自己被燒出一個大洞、下擺全報銷的袍子對那老翁道:“你燒壞了我衣服,還不是欺負我?”

那老頭子又是一愣,湊近了些看他,又是圍着他轉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個遍,那眼神直讓明染心裏發毛。

“看看看……看什麼看?”

“唔……不通,不通,當真是不通至極。”

明染搞不懂這老頭又看出哪裏不通了,看他痴痴傻傻的樣子,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莫非這人真是個傻子道士?若是如此,我這袍子算是白瞎了。

那老翁掐着自己雪白的鬍鬚,滿臉苦思冥想的德性,也不理明染。

明染見他正一個勁兒犯傻,索性自己進了披翻倒亂的安寧殿,拿出包袱里的衣物,趕緊換了一身,這才又出了安寧殿,卻發現那老頭子已然不見了。雖然衣服被燒壞有些可惜,然則明染這回來清靜派本就是有些目的,既然搞不清這個老頭子是什麼來頭,便不能多說什麼。

“明公子……咦?你換了一身衣服啊?”

明染瞧見是路笑冰過來了,只得尷尬一笑,打了個拱道:“咳,剛才有個老……呃,老前輩,說是要和我打架,結果衣服被燒了個大洞,殿裏也被弄得亂七八糟的……真是過意不去。”

“老前輩……”路笑冰一下子反應過來,卻是沒說什麼,“方才,我和表姐見過了掌門師伯……”

“是么?”

“嗯……”

明染髮覺到路笑冰的眼眶又有些微微泛紅,心中莫名地有些緊張,便道:“掌門怎麼說?”

路笑冰低着頭,“掌門說……這事情知道了。再有,就是……”

“就是如何?”

“就是……掌門師伯說,如明公子這樣的平凡人說的話……這個……”

明染心裏本想着那掌門人多少應該“震怒”一下,然後拍拍桌子表示絕對會上靜蓮宗討個公道云云,卻不知他卻先說到自己,是什麼道理?

他見路笑冰吞吞吐吐地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下有些急,卻又不好對着這個美女發作,只得好聲好氣地問道:“路姑娘只管說,總歸是要告訴我的。”

路笑冰偏過頭去,半天才道:“掌門說,如明公子這般的平凡人,千里迢迢上南華,若說是只為報信,於情於理斷斷不可能……”

明染呆了一下,又眨了眨眼,心裏道:這倒是我當初想的簡單了。

“掌門師伯還說……明公子私自窺視本門經典,原已犯了忌諱,但畢竟救了我和表姐……所以多事不提,請明公子自下山去。”

“……不知道貴派掌門可說了如何對付徐乘燁的事?”

明染只關心這一點而已。

雖然一路上和周、路二女多有談及修真的妙處,明染也心有嚮往,甚至偶爾也會有想過就此拜在清靜派門下之類的事情。然而這一次來九華,最重要的還是要借清靜派這把刀,去幫陳雅報仇。這清靜掌門一眼洞穿明染藏了心思,顯然對自己觀感不佳,收入門下的事自然已經是斷了可能。那麼徐乘燁呢?

“掌門說……此事要從長計議……他還說,畢竟靜蓮宗也是名門大派,這事不能只聽一面之詞……紫柳表姐和掌門抗辯,已經被罰了禁足……”

說到這裏,路笑冰幾乎要哭出來,再說不出話。明染只覺得一身冷意,灌頂而下。

失望到了極點的明染,心裏只能感喟於自己的幼稚和天真,除此之外,實在怨不得旁人。他心中對陳雅默念了無數遍對不起,然後盡量保持着一個自然的神態,對路笑冰道:“貴派掌門自然也有自己的考慮,明某隻是為了將此事告知貴派一聲,如今事情已經做完,自當離去。”

路笑冰對於明染所言並無懷疑,因而掌門的態度讓她感覺到周紫慕的仇,只怕只會隨着時間漸漸被遺忘和掩蓋,因而她也苦悶難當。見明染語氣稍稍變得生疏了些,不免有些過意不去。

“明公子,我……送送你吧。”

上山固然費力,下山卻也未必輕鬆。

南華山高聳入雲,一路石階陡峭得厲害,因而下山之路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明染在路笑冰的陪同下,牽着那瘦馬,沿着這條幽長的石階,慢慢地向山下而去。一路上二人悶聲無語,氣氛着實尷尬得厲害。

“好了,便到這裏吧。”明染見已到了山腳,對着路笑冰一禮,道:“有勞路姑娘一路相送。”

路笑冰神色仍是有些恍惚,聽他這麼一說,才反應過來,於是還禮道:“明公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送一送明公子又算得了什麼。”

明染赧然一笑,也不多說。

“救命之恩,確實難以為報……”路笑冰看着明染,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向著明染踏近一步。

“千萬別讓人看見了……”路笑冰幾乎是貼着明染的耳朵說了這句話。

幽幽的女人香順着這初chun散漫而富有生機的空氣,傳到了明染的鼻尖上。

明染僵硬了一下,心想這味道真是好聞我的天哪這是要吻別么……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的右手被塞進一個紙團。

“山水有相逢,若是有緣,自有再見之日。就此別過了……明公子。”

望着路笑冰颯然離去的身影,明染竟然覺得有些失落。

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

美人贈我……一團紙,那你要我下一句怎麼接呢?

明染無端又無聊地想到這句漢賦,心想如果是情書的話那也不錯啊。

他打開那團被揉的有些不成樣子的紙,一眼掃過便知這着實不是情書。

“這……應該是所謂的……秘籍?”;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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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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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美人贈我一團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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