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大一個洗澡間

第三章 好大一個洗澡間

?明染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小先生您醒了……”

第一個投入眼帘的是一個雙眼有些紅腫的少女。

“我去叫大夫……”

明染的口中乾渴,舌頭也好鼻子也好嘴唇也好都像是被用火烤過一樣焦縮在一起,讓他發不出什麼像樣的聲音,明染猜測這可能是失血過多的徵兆。手上隱隱的疼痛和紗布的觸感讓明染有些不舒服。他心想,缺少鍛煉的結果就是手破了也會失血過多嗎?看來自己還真是弱到一個不行。

“讓我把把脈。”

大夫很快從門外來到了床前,這個五十多歲模樣的中年人的神情有些冷淡到木然。明染心想果然不管在哪裏,大夫的臉總是這樣的淡定,說不定是因為見過的死人太多的緣故吧?

那個大夫很快診完了脈,然後撫了撫那看上去不怎麼討喜的八字鬍,點頭道:“手上的傷不妨事,只是一時毒火攻心,失了神志,我開張方子好了。”

旁邊站着的女子神色稍解,領着大夫下去拿診金。

明染知道自己無事,本想坐起來,卻發現周身乏力。

“明少君。”

明染抬眼一看,原來是陳同和陳老爺子走了進來,那這裏必定是陳府了。說是老爺子,也不過五十齣頭的年紀,卻已經有了一頭斑白的頭髮。

一看到陳同和,明染不禁想起了陳雅。一時間愧疚、悲愴和憤怒的神情交織在一起,讓他的眼眶有些發熱,口中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陳同和見他強yu起身,連忙上千扶着他的背,讓他靠在床頭,轉手從桌上取了一杯茶水,餵了明染一口水喝。

“陳雅……”

陳同和伸手止住了明染的話,閉上眼,搖了搖頭。

明染也閉上了眼。可是閉上眼之後,彷彿又會看到那個活潑可愛的小丫頭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浮現。

“殺她的……是個修士。”

“老朽知道,從樹林裏找到的那把無柄劍,只能是修士用的飛劍……”

陳同和原已蒼老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

“我們去報官!”

明染一時間抹不去殺人償命的思維迴路,恨恨地說道:“出了命案,官府怎麼能不管?”

陳同和怔怔地看了明染一眼,搖頭道:“修士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咱們凡間的官府如何管得了。”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修士對於凡人來講,確然是如神仙一般的存在。然神仙殺人,凡人如何能解?

“死生有命……這也是這孩子的命數,怨不得人……”

陳同和彷彿是為了說服自己,說出了這樣的話。似乎除了天命,再沒有什麼能夠讓人心服的話了。喪子之痛,然天命如何能解?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明染知道。

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如果自己沒有在畢業晚會上戴上那頂帽子,如果自己早餐時沒有和徐乘燁搭訕,如果自己沒有告訴他孫二撿到了那根羽毛,如果自己當時沒有發出笑聲……

陳雅不會死。

“所以我會替她報仇。”

明染裹着紗布的手攥得緊緊的,傷口崩裂之後的鮮血又一次浸濕了紗布、

雖然陳同和堅持不讓明染這個做師父的為陳雅這個弟子戴孝,但是明染也用他的堅持,把白綾纏在了額上,坐在陳雅的排位前,一坐七天。

陳雅的死,讓樹嶺鎮的百姓們都有一些戚戚然。當大家知道明染要去為陳雅報仇的事時,讚歎之餘更多的卻是惋惜。僅僅一個月的相處算不上長,但是樹嶺鎮的百姓們還是願意把這個小先生當作是自己人。

因而許多人是不能接受這樣一個自己人去送死的,其中就包括陳同和。

“老朽深知明少君重情重義,然而小女縱然有千萬冤屈,又怎能讓少君受此大險?”

明染只是搖頭。他沒有膽量把自己的過錯坦陳在樹嶺村的百姓面前,所以他只能獨自去面對和解決將會遇到的一些事,以此作為對九泉之下的陳雅的交代和自我的贖罪。

他離開樹嶺鎮的那一天,正是陳雅下葬的日子。

陳同和送給他一匹馬和一些錢,明染沒有推辭;學生們要為明染送行,他卻推辭了。他沒有勇氣再面對自己的學生,也不想讓他們純真的眸子中看到自己那雙充滿了悔恨的眼。

一馬北行,要去的是北七真之一的清靜派山門所在的南華山。

明染把那個周姓紫衣女子的物品搜羅一空,其中除了一本看不大懂的和一些不知用途的瓶裝藥丸,還有一個木質的牌子。這個巴掌大的木牌,正面用大篆刻着“清靜”二字,背面則用楷體寫着“周紫慕”三個字,想來是她的身份腰牌。

明染很清楚,如果那天兩個修士之中活下來的是周紫慕,自己和陳雅也是一般無兩的命運。所以清靜派也好,靜蓮宗也好,明染都有着極度的憎噁心。只不過這並不妨礙明染成為一個“目睹真相的圍觀群眾”,然後看看清靜派和靜蓮宗將會怎麼解決這個難題。

“無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不得見乎陽chun。靚杪秋之遙夜兮,心繚悷而有哀……”

衣服很厚實,出自陳雅的大姐之手,針腳細密,用棉也好,是臨行時陳同和交給明染的。然而獨自在官道上騎馬而行的明染,還是覺得有些莫名的冷。

明染只是莫名地覺得:為什麼這冬天這麼長。

他很自然地開始低聲誦讀這篇歷史上很有名氣也很小資很無病呻吟的楚辭。

那天自己忽然間爆發出來的力量是怎麼回事?明染不是沒有去想。妖靈炎血是什麼?明染不是沒有去想。並不是他沒有什麼好奇心——主要是懶,既然百思不得其解,那就不解好了。他唯一能確認的一件事是:自己的身上一定會有些什麼不同。這讓他低落的心情有了些好轉。

騎在馬上無聊之時,明染也會胡思亂想。比如自己說不定真的有主角光環,又或是天賦異稟,也難說到時候會變成叱吒一方的人中之龍……?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應該怎麼對付徐乘燁那個狗賊呢?一刀砍死他,一劍刺死他,還是割他三千六百刀慢慢耗死他?

但若是自己沒有什麼主角光環也不是什麼天賦異稟,那怎麼辦?借刀殺人好了,我就不信我把周紫慕的死描述得天怒人怨,這個啥啥啥北七真之一的清靜派的大佬們能咽得下這口氣?

這種有些意yin傾向的思維流動讓明染變得有些興奮,不過想來想去也不過就是怎麼“整死他”這樣的無聊內容,得出的結論也不過是“絕對不會放過他”這樣的簡單答案罷了。

自樹嶺鎮沿着官道北行,第一個達到的城池便是南城縣的縣城。這個縣城據說在天理之亂的時候發生過相當慘烈的大戰,六年過去了,城牆上的血跡已經斑駁不可見,唯有一層暗綠色的苔蘚附着在上面,看上去殘破而衰敗。

明染本沒有心思在這裏多做停留,但是連續三天在野地里過夜,讓他覺得有必要好好洗個澡,休整一番。因而他進了城,選擇了一個一眼就令人覺得物美價廉的客棧投宿,又向店家說了要洗澡的事。那店家麻溜地答應下來,只說天色尚早浴間尚在準備,請客官少待云云。

趁着這個空檔,明染便趴在床上開始無聊。無聊的時候就會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經歷,所以明染決定找點東西來沖淡這種情緒,比如讀書。

手頭除了從那個死女人身上搜刮來的,也沒什麼書可看。明染便翻了個身,從懷裏把書抽出,細細地看了起來。

明染的文言文學的不錯,讀大學時對佛經道藏還有一些中醫的書籍都有所涉獵,因而讀起這倒也不算太難。他瞧出來這書大抵是清靜派的修行法門,但是他又不曾接觸過這一類的東西,因而只得依着自己的憊懶性子,學那五柳先生的好讀書不求甚解的法子一目十行地讀過去。

這經文往往是一大段陳說之後隨着一道歌訣,明染不喜那陳說的詰屈聱牙,倒是那簡練而有韻味的歌訣更合口味。他索性一眼將陳說掃過去,單挑那些歌訣來讀。越是看這些歌訣,頭腦愈發清明,精神也愈發平靜愉悅,然而這種感覺來的輕輕慢慢不易察覺,卻讓明染下意識地愈發想要一口氣讀下去。

“嘖嘖……一本教科書如此辭藻華美,這編書的教授想來是個風雅之人。”

薄薄一本冊子,哪裏經得起他這樣囫圇吞棗的讀法,不過一頓飯的工夫,便已經翻到了尾頁,然後做出了這樣一番評價。很多年後明染知道這書的作者是個被人評論為“嫉惡如仇”抑或是“殘酷好殺”的老太婆之後,他不由得感受到了無知的可悲。

他合上冊子,那種清明愉悅的微弱感受便頓時消散了,然而這感受是“來如chun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明染絲毫未曾察覺。取而代之的感受是胸口有些煩悶,明染只當是讀書疲累了,也未去理會。繼而心想那店家的熱水不知為何還未燒開,着實令人着惱得很。

正在此時,明染忽然聽見敲門聲傳來,想來是熱水到了,便把書向枕下一塞,起身開門。

敲門的果然是那小個黑臉的客棧夥計,對明染道:“這位客官,一切準備好嘞!請到浴間來吧!”

明染心想小小的客棧竟然有單獨的浴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於是便隨這夥計下樓,三轉四折繞到了一處頗為開闊的所在,四周似是用白牆圍住,當中花樹連綿,幾座假山涼亭配着瀲灧池塘,佈置得精巧得當,深得江南園林的精髓。明染心想這客棧到底是什麼路數,一個浴間居然藏在着偌大的園子裏?然則這四周又不見什麼房舍,浴間又在何處?總不成讓我冒着冷風跳進這池塘去洗澡吧?

明染一肚子疑問,卻是怕在這小夥計面前露了怯,只是默默隨他行走。那夥計輕車熟路,帶着明染在院子裏又繞了不多時,繞到了一處假山之後,但見那夥計跑到一塊一尺見方的青石墩子旁邊,俯身一扭,便聽見“轟隆隆”一陣亂響,那假山便打開了一個石門。明染心裏大奇——這哪兒是洗澡,這是在搞地下工作吧……?

他正想發問,那夥計揚了揚黑漆漆跟鍋底似的黑臉,殷勤道:“客官裏面請,小的為您引路。”

明染只得硬着頭皮隨他走進這石門,看起來黑洞洞的石門,竟連着一條向下的石階。一路下去越走越覺得溫暖如chun,明染便把袍子領口處扯開了。這一路石階兩旁的牆壁上隔上數步便有一枚拳頭大小的珠子,明染理所當然地在心裏把它們叫成了夜明珠,要不然哪兒能把這條巷道照的這麼亮堂?他原還對這不斷走向地下的感覺有些害怕……總不成是黑店吧?但瞧見這些夜明珠,他便覺得自己這個想法真是可笑至極。

誰家有夜明珠不得用匣子好好藏起來把玩?可人家客棧拿夜明珠當路燈使,一裝裝一路,那些個土豪劣紳怎麼比啊怎麼比?既然都有錢成這樣了,哪個老闆還閑的蛋疼去開黑店玩刀口舔血的活計啊……?

他如是想着,心中略安。只是心思又一轉,不由得臉都綠了。

“黑店,這他媽絕對是黑店。”

不是黑店,哪兒有錢這麼亂折騰啊。

他摸了摸懷裏的錢袋子,心想最後遭罪的還是你啊我的銀子大哥。

路都走到這裏了,自然沒有退回去的道理,明染雖然囊中羞澀,卻不好意思在這麼一個黑炭頭似的夥計面前認了慫。於是只得自我安慰道:“大不了剩下的路我都不住店了,只吃饅頭不吃肉,多半還是足夠的。”

那黑臉夥計一馬當先領着路,終於把明染引到了一處門前。這門前只掛着個瞧着忒喜慶的龍鳳地大紅門帘。夥計掀起門帘做了個“請”,明染便走了進去,見當門是一副綉着桃花的錦屏,卻瞧不見內里。迎面而來的空氣中有一點溫濕,想來這裏就是浴間了。

“哦,對了!”那夥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客官,我們這裏有許多花樣……您要不要呃,那個,試試?”

“花樣?”明染有點不明白。

“呃,就是那個,泡完了天泉,可以叫女孩子幫客官按摩一番啥的……若是客官需要,我這便先去備下人手。”

明染看見這個不過十六七歲的黑臉夥計吃吃艾艾的神情,心裏不由得好笑。不就是那個啥啥啥嘛,幹嘛不好意思呢?你這麼不好意思,我怎麼又能好意思呢?

“不必不必,我明日還要趕路的。”

那個黑臉夥計見明染一口回絕,倒好像鬆了口氣,“好嘞,那您跟我來!”

明染跟着他穿過錦屏,夾着些水汽的熱浪便撲面而來,讓明染陡然間覺得燥熱難當。他定眼細細一看,不由得心意大動道:“好大一個洗澡間……”

原來這裏竟然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地下洞窟,迎面便瞧見洞窟正當中的大池子足足有兩個籃球場大小,用大青石圍成一圓,池中熱氣蒸騰,瞧着頗為壯觀。以這池子為中心,四周又有八個乒乓球桌大小小泡池,將大池團團圍住。明染心下又驚又疑:看不出這客棧竟然有這麼大的手筆,便道:“說不得……你們這的客棧,不惜薪火弄出這麼大的排場。”

那黑臉夥計憨厚一笑,道:“客官莫打趣小的了,您既然進得來這客棧,如何不知這池水是天泉一眼,哪裏要柴火。”

明染心下大怪,問道:“我進不進得來和我知不知道這個有什麼關係……”

那夥計卻不答他,只是憨笑。明染便又問道:“這天泉是什麼泉?”

黑臉夥計道:“客官這卻是考我了,可是卻問不倒我。這天泉是天地造化生出的炎火溫泉,底下幽深得緊,連着地底的烈焰岩漿,小的說的可對?”

這夥計全然以為明染對這些是了如指掌,他哪裏知道明染是真真的小白貨一枚。可是明染見他這麼說,自然不會和他說“老弟你放過我吧我是真的不知道”這種話,只得略一點頭,當作是地下溫泉,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心中卻是對這突兀地出現在城池地下的天然溫泉充滿了新奇之感。

黑臉夥計見他不再問難自己,便道:“不知道客官是泡哪一池水?”

明染細細掃了一眼這些池子,心道不過是洗個澡,在哪兒不是洗?便隨手一指不遠處一個小池子,道:“就那個吧。”

黑臉夥計又道:“不知道客官要泡多久?”

明染想想,道:“好些日子沒泡溫泉了,怎麼也得泡個半個時辰才好。”

黑臉夥計沒由來地比了個大拇指,似是要稱讚一番,卻改口道:“好嘞,那小的就幫您加六朵冷凝花。”

明染自進了這連招牌都沒看清的客棧,遇到的不解之事真是一樁接一樁,到此時再有什麼怪事也觸動不了明染的神經了。他只道這冷凝花是什麼稀罕藥材,泡一泡葯泉也沒什麼奇怪的,便沒有再問。夥計佈置停當,將擦身的巾帕給了明染,便行了一禮要退去了,臨走又道:“客官,小的在假山外頭候着,如受不住這熱,便請自行原路上來就好。”

明染走了這許久,早就等的不耐煩了,這話全沒聽進去,只是胡亂點頭擺手,那夥計便先去了。

他走到自己選的那眼溫泉的池邊,瞧見那蒸騰起來的濕熱水汽,也不知有多少度,便用手試了試。

“嗯,剛剛好。”他微微一笑,趕忙褪去了身上的衣褲,感受着四周的溫暖,年級四處無人,便扯着嗓子唱道:“我愛洗澡皮膚好好,么么么么~……”

第三章好大一個洗澡間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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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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