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中雪災,李二私訪
貞觀十一年春。
長達數十天之久的大雪天讓長安百姓叫苦不迭,縱然每日專人清掃,朱雀大街上依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時有百姓跌倒痛呼。
大唐建立十數載,如此大雪實在是世屬罕見。
好在這十年間,大唐君民從未懈怠,又恰逢雄主英才,這才讓這場雪災難以傷及國本。
可縱然做好了準備,又發撥糧食令各地官員自行賑災,李世民的心頭還是一陣憂慮。
“輔機吶,都說瑞雪兆豐年,可這般大雪,該讓朕的百姓如何自處!”
“陛下,戶部今早已經從國庫之中調撥了一批棉衣用於賑災了,況且在各地官民的努力之下,區區雪災根本撼動不了我大唐分毫!”
雖然得到了長孫無忌的勸慰,然而李世民的眉頭還是緊縮。
見狀,長孫無忌湊上前去,說道:“陛下,您若着實擔心,不如暗訪實查一番!”
……
朱雀大街,一男子身披狐裘,邁步向前,眉宇顧盼之間散發著英姿。
緊隨其後的則是一綸巾中年,兩人一邊前行,一邊交談着什麼。
隨後,狐裘男子指了指東面,兩人便拐了過去。
朱雀大街位於皇城以南,一條大街將這片區域劃分成了兩個縣。
大街以東五十四坊,乃屬萬年縣。
大街以西五十四坊,則是長安縣的轄地。
此時所向,赫然便是那萬年縣!
雖遇雪情,可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萬年縣的坊市上,較之往年春節冷清了不少,但也時有百姓往來採買些貨物。
綸巾中年同那狐裘男子一路向東前行,探訪了幾處商鋪與民宅,也了解了一些災后的重建工作。
酉時(下午五點到七點)將至,兩人不知不覺中來到了萬年縣衙,卻見那皂角小吏將一些百姓趕出衙門,就要戍上大門。
見狀,那狐裘男子當即眉頭一挑,憤憤向前,一把按住了縣衙大門。
小吏見此,用力推了一推,可他那細胳膊細腿,哪裏是狐裘男子的對手。
無奈只能伸手指了指門上的告示:“我說這位大人!您看,到點了!咱該下值了,衙門也該放衙了!”
“您要是有事,要不明兒個再來?”
順着那小吏的目光看去,赫然是一張黃色的紙張,上面寫着八個大字:“朝九晚五,概不加班!”
可狐裘男子只一瞥,非但沒有放手,反倒伸出另一隻手將那紙張怒然揭下。
“長安城內,天子腳下,怎有酉時放衙的道理!”
一旁的綸巾中年見狀,一邊向那小吏使眼色,一邊開脫道:“興許是縣內另有要務處理,這才早早放衙。”
這般說著,他又向前靠近狐裘男子,小聲道:“若是與之起了衝突,引來了武侯衛就不好了。”
狐裘男子眉頭一皺:“眼下有何事重於賑災?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此時此刻,那縣令也該在此施粥贈衣,以助百姓渡過此災!”
聽了這話,那小吏也不開心了,張口便道:“你們那是咸吃蘿蔔淡操心!自我家老爺上任萬年縣以來,從來便是酉時放衙,無一推遲,趕緊閃開,別妨礙小爺我下值!”
這小吏不說還好,這一句話頓時把狐裘男子點着了,當即便要入內找縣令當面對質!
見人是攔不住了,小吏連忙朝裏面喊道:“老王頭,到點了!我就先下值了。這二位便交給你了!”
言罷,那小吏將門一推,便向外走去。
見這狀況,那狐裘男子和綸巾中年都不由為之一愣。
“勞駕,借過!”
“啊,哦,好!”口中應和着,那綸巾中年下意識地側一側身子,讓過一條道。
小吏便施施然越過兩人,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縣衙,留下呆住的兩人以及一扇半掩着的門。
小吏身形漸遠,口裏還嘀咕着:“想要道德綁架小爺我,還早一萬年!”
半晌,那狐裘男子回過神來,意識到那本該值守衙門的小吏已經離去,頓時一股無名之火從胸中燃起:
“豈有此理!上樑不正下樑歪,怎麼樣的縣令才會帶出這般沒有責任感的衙役!”
綸巾中年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你才是最上面那根梁。
但這句話,是萬萬不能宣之於口的,於是便道:“按那小吏之言,裏面應還有一個老王頭,不妨我們找他問問。”
於是兩人邁步進入衙門,前面有一門房,一個老吏正縮在炕上取暖,想必就是之前那人口中的“老王頭”。
見兩人進來,那老王頭打量了一番,隨後下炕關門,便道:“兩位若有疑惑,不妨說與我老頭子,待疑惑解除,還請速速歸去。衙門已經下值了。”
狐裘男子還在氣頭上,那綸巾中年便站出來問道:“老丈,我二人剛從外地趕來,途中每處縣衙,皆是早晚不輟,而你們這萬年縣卻是為何下衙如此之早?”
老王頭原還憂慮着自己嘴拙,得罪了貴人。
畢竟長安城南,天子腳下,有身份的人一抓一大把,這二人又穿着不凡,氣度遠非常人,說不準就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當聽聞兩人是外地來的,他頓時放下了心,擺開架子道:“我家老爺最恨加班,咱們萬年縣歷來奉行朝九晚五!”
“朝九晚五?”狐裘男子腦門上綳出一條條青筋,怒瞪老吏: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如此懈怠,你們萬年縣上下怎對得起朝堂的俸祿,百姓的供養!”
聽了這話,老吏兩手一攤:
“俸祿之內的事情,我們萬年縣衙早在當值期間便完成了!酉時以後屬於加班。我家老爺說了!皇上不給加班費,加甚麼班?”
聽這老吏講的歪理,狐裘男子頓時氣急而笑。
整個大唐,就沒聽說過朝九晚五之外屬於加班的!若是天下每一個縣令都這樣,那這個國他還治不治了?
當即,腦海浮現魏徵板著臉訓斥的樣子,便要依葫蘆畫瓢一波。
可誰知,他話還沒出口,那老吏便碎碎念道:“加加加,加個鎚子的班!身體是自己的,熬死在任上,到時候老婆被人睡了,兒子也沒了,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圖個啥?”
此言一出,綸巾中年頓覺不妙,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更何況,就在七年之前,宰相杜如晦為大唐鞠躬盡瘁,病死在任上的。
若無杜相的操勞,大唐萬不可能有如此鼎盛!
而對於杜如晦的死,皇上也一直耿耿於懷,又偏逢這老吏嘴碎。
果不其然,當他抬頭看去時,那狐裘男子已經雙眼通紅。
綸巾中年只來得及提醒一句:“縣令之罪,禍不及衙役!”
狐裘男子聞言,也是稍稍一頓,越過老吏,便龍行虎步往衙門後院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