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武王薨
這是繼衛侯之死後,武都中又一位重量級人物的逝去。
一時間、滿城舉哀。
喪儀持續了一周,王城之人披麻戴孝,
武桓目視着白宇廣場上聲勢浩大的喪儀,注視着那尊在簇擁下運往宗祠後山的棺槨,眼角有乾涸的淚水,目中卻無任何悲意。
他不斷地為自己灌着酒。
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問着他,自己難道真的這麼恨他嗎?
不,正如許多年前他曾說過的那般,終究他無法怨恨那個……他一直以來視為生命信仰的父王,最後,懦夫般的將所有的一切,都轉嫁給了他無辜的王兄。
他給予着他最毒的傷害,直到死前,依然是如此。
可現在,他們都去了。
父王、瘋伯、王兄……
這世間上的大武血脈,現在只剩下了兩人。
大武血脈的難以傳承,像是某種根種於身的詛咒。
前日在廣場上,少年臨死前、心碎且凄傷的絮語,滴落於胸前、流淌在掌心當中的,是真正令他險些情緒失控的血。
……
茶室內。
一處雲台之上,雲浦靜坐在席案之側,注視着武桓從簾后徐徐走近。
「這般重要時段,為何來找我。」雲浦呷了一口茶,聲音緩慢而輕和,隱隱可聞些許的哀意。
「你是這大武肱骨之臣。」武桓搖頭,回以更加平和的話,「這種時候,我當然要來見一見你。」
「肱骨之臣?」一聲砰響后,雲浦丟下茶碗,和善的臉上突得一片無光的灰暗,「那衛侯,又何嘗不是呢。」
武桓並無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清楚聽出了他動作后蘊藏的情緒。
「衛黎愚蠢。」武桓的表情陡然變得陰狠,隨之恢復淡然,「此等之人,本侯當然勢必要除之。」
沉默。
「我想知道,稱王之餘,你接下來的計劃,會是什麼呢。」雲浦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
這場驚動大武的政.變之始,雲氏一族卻始終安若磐石,未曾收到一點波及,顯然,武桓從未有動他的念頭。
武桓站起身來,他走到窗邊,手掌輕攥:「清繳亂黨,肅清朝野……這些事,雲相明晰在胸,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雲浦的細眼罕見的擴張了許多,其中顯露出了濃濃的驚懼與震駭。因為他真的不敢想像,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又會在大武之中引起何許的震蕩。
衛侯與桓侯之仇,當真是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嗎。
「可是……」
「雲相難不成是想為他們求情嗎?」武桓慢條斯理地打斷了他,「讓本侯放由這群人盈恨於胸,為本侯的統治,為大武的未來……埋下潛在禍根嗎?」
「是衛黎親手為他們選擇了這樣的結局,而非本侯……」武桓再次笑了起來,「在此之前,本侯可是給過他很多次機會。可是他……不識趣啊。」
「那麼,你的選擇為何又是截然相悖呢?」武桓問道。
雲浦深吸一口氣,失神般地低吟着:」雲氏一族生於大武,所謀求之事,着想之物,從來皆是大武之安。」
「此外的一切……也唯有隨波逐流。」
雲浦閉上了眼睛:「我如今乃是族中之長,大武之臣,更是此國之民!你,應該知道,這是我能做出的……唯一選擇。」
「這,就已足夠。」武桓輕輕頷首,極快地站了起來,顯然已聽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繞着
「想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俊傑,如今竟然落得這樣一副隨遇則安的模樣,看來為相的這些年,你也着實變了不少。」
「人皆是會變。」雲浦的眼睛還是沒有睜開,彷彿自始至終都是在呢喃自語,「年齡越長,就越能看清許多事,愈快地發覺出自己的無能為力,一次次的灰心之下,我已太過疲憊,又怎能撿起昔日的那些鋒芒了。」
武桓對他的這番論調不置可否,他踱至到窗邊,俯眺向了百廢待興的武都王城:「武王之下,原本留有三個侯位,而如今,衛侯承罪、方侯***、我將離位,所以皆已空缺。」
「所以,等級之後,我會封你為這大武的新侯。」
「那剩下的人選呢。」這樣足以震心的喜訊卻沒讓雲浦臉上展現出任何喜色,他的眉角擠出了
「褚衡。」武桓果斷說道,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衛黎之下,當屬他在軍中威望最重,而他一向也算是謹小慎微……既然如此,我可提拔他接替衛黎,成為新的大將軍。」
「我聽聞褚統領這幾日閉門不出,邀約一概皆拒。」雲浦好一會兒才吭聲,「他真的會……」
「他不會拒絕的。」
武桓笑了起來:「對於他而言,這不僅是一份至高的榮耀,更是他畢生所求。」
他並沒有具體進行解釋,唯獨神色變得悠然,彷彿成竹在胸。
雲浦沉默了下來。
此時,他想起了當日朝堂之上,褚衡給予他三個問題的答覆。
那樣的堅決、卻又那樣的令人感到心酸。
但他根本無能為力,他的身份有着太多的牽絆和身不由己,也阻隔了太多個人的情緒,所以再是萬般……也只能選擇儘快讓大武變得安定的道路。
「那殿下呢。」雲浦終於開口,顯然不想是在原先那個話題上繼續停留。
武桓神色幽幽:「他是大武的血脈之延,亦是大武的氣運之源,我自然不會……虧待於他,你又何須憂心。」
「他如今,乃是新生的天眷之龍,乃是大武的瑰寶。有他在,可為大武盡聚天地福澤,重振大武凋零的氣運。
「雖說如此,可是權柄現世,蒼龍生於大武,引發天地異象,定會很快為世人所知。到時,我大武勢必將會成為眾矢之的」雲浦說。
「不出月余,「他們」聞訊,定會很快就會到來,那時,你又該如何應對呢。」
武桓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西方的天空,眼目變得幽邃。「權柄本就為我大武之物。這一次,沒有任何人,能從我手中將之奪走」
「即便……是梵天神使!」
武桓陰寒的語調讓雲浦打了個寒戰。
「我可聽聞,你的嫡女,可是與殿下有兩小無猜之情。」武桓的語調變得緩和了起來,他笑着說,「那麼我想……這門親事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雲武二氏本就世代結親,如此……想必雲相不會推拒吧。」
……
狂風漫過天空、灌入舊巷,將街道里的潮濕吹的乾淨。
王城的風雲在武桓的操縱下持續動蕩着。四處皆是行色匆匆的兵卒。
唯獨這一處府邸,始終保持着與世隔絕的寧靜。
因為這裏,武洵一直所居的府邸。
樓角的陰影里,硃色的高樓將牆裏牆外切為了兩個世界,始終緊閉的大門映出在風中搖蕩的門鎖,還有……兩名寸步不離的持戈禁衛。
青衣女孩娟袖飄飄,看着這裏持戈駐守的侍衛,執拗着不肯離開。
「快離去吧……」一名禁衛苦惱地勸着女孩,「殿下如今居府養病,因而桓侯有令,此府無人可入。
說話間,他又將武器朝前靠了幾分,其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女孩望着幽深高遠的宮苑,神色一時黯然。
「那他……他還好嗎……」女孩輕輕地問道。
「殿下無恙。」
禁衛簡短的向她回答道,隨後移開目光,就不再理會。
「……」女孩臉上滿盈的憂慮緩和了許多。
風雲的劇變總是那樣的迅速,縱然並不知道
這些日子,她亦在父親的叮囑下不再進宮。
可心中的惶恐、疑慮,始終在一日一日的加深,濃郁到讓她恐懼。
她終於再也無法按捺。
大風吹起了她潔白的裙擺,女孩失魂地背過身去,窈窕的背影在空巷中顯得纖瘦單薄。
「小晞。」
這是一聲令她心緒抽緊的呼喚。
還是那樣的溫和,還是那樣的讓她心中涌淚,雲晞猛然回頭,神色疲憊的少年靠着大門,驀地出現在了她模糊的視線中。
夏風無聲無息地吹拂,依然是那樣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