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巷

走出燈火通明的內宮，仰望着陰沉昏黃的天空，沉重的『列王血誓』依舊壓在心頭，讓武洵有些魂不守舍。

嘩嘩……

雷聲從耳邊隆隆滾過時，攢動的烏雲又給武都帶來了一場匆匆的雨。

仰望着雲水瀰漫的蒼穹，少年透亮的眸光穿過暗雲纖霧，想像着其後的萬頃晴空，心中難免空落。

大武倚山臨海，常年陰雨連綿，現在正值雨季，就更加鮮少看到藍天白雲、碧空如洗了。

「洵哥哥！」

他身後的雨影中，傳來一聲清靈熟悉的呼喚。

腳步停住，武洵驀然回首。

雨正淅淅瀝瀝地下着，天色昏暗。在前方微明的燈火中，蒸騰的水汽勾勒出一個窈窕的身影。

青衣水袖的女孩躲在遠處的屋檐下，一手托着額頭避雨，一手則朝着他笑嘻嘻的招呼着。

閃掠的電光照亮了她藏在雨幕里的明媚面頰，星火動人。

「小晞。」

短暫的錯愕過後，武洵踏上滑膩的石板，疾步迎了上去。

也就在這時，一個意外不期而至。

飛濺的泥水裏，那濕滑的青石板上，有一塊凸起的石子讓武洵踉蹌了一下。

這個趔趄本來是小事，不過是跌撞走上幾步而已，平日裏應該無妨，只是……他先前心迷意亂，一直意識飄忽。第一時間裏竟是沒有反應過來。

於是，發生了一系列奇妙的連鎖反應。

哧！

腳底收勢的速度不減反增，直接順着沖刷的水流，猛地向前滑了過去。隨着速度加快，待他回神時已是為時已晚。失重中平衡頓失，更是再難把控身體的運動，全然已成俯衝之態。而他則在倉促中做出了最後的補救：慌亂揮舞着手臂，試圖收緩衝勢，至少不要讓自己直接……

「啊！」看到他搖搖晃晃地沖了過來，於最初的獃滯過後，女孩頓時驚慌出聲，她閉上眼睛，雙手不自覺地擋在身前，然後……下意識地往前一推。

武洵悲壯地倒了下去。

勁風拂面，女孩在驚嚇中也沒有站穩。身子傾斜，連帶着一齊順着牆沿兒摔倒了。

嘩！

天青色的裙擺上頓時濺滿了水漬，本就半身淋雨的她，現在更像是出水芙蓉了。

武洵則是看着更慘些，渾身濕透就不說了，一身華衣已幾乎是盡毀。那盈着英氣的臉上沾着斑斑泥點，甚至額頭上還粘着兩片雨葉，滑稽極了。

大雨中，兩人歪歪斜斜地坐在泥水裏發獃，神情茫然空泛。

「唔，洵哥哥，瞧瞧你的樣子，哈哈哈……」

女孩指着少年，瞧着那張變得燒紅的英朗面頰，突然捂住了紅潤的小嘴，然後不管不顧地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武洵心裏憋悶，也不爬起，乾脆賭氣地坐在那裏不起來了。

「哎呀，洵哥哥真是的。」女孩雙手攤開，水眸抬起，天空中的雨滴被風振落，在她瓷白的臉兒上迸濺着、震碎着，組成一片片彌散的飛霧，「這下真的算是徹底濕透了。」

她睫羽彎翹，纖腰彎下，晶亮的眼睛裏飛揚起動人的笑容：「不過有哥哥陪着我真好，哈哈哈！」

「……」武洵氣鼓鼓地看着她，心虛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兩個人毫無形象地坐在牆邊，渾身都是泥水，他們互相看着彼此的狼狽洋相，還有在大雨中濕漉漉的臉，然後笑聲瞬間傳染開來。

「哈哈哈哈哈........」

少年少女一齊捧腹大笑，都笑得滿眼生花，清亮的歡聲笑語穿過層層雷聲和暴雨的霹靂，回蕩在宮牆上空，彷彿來自一個美好的時光。

……

「呼……呼……」

「沒傷着吧。」武洵目光朦朧，關切的看着渾身淋濕的女孩。

時間何其安靜，跳躍的雨水雖然模糊了視線，但映在他眼中的人影還是那麼的純凈無暇。

然而女孩沒有回答，只是俏生生地坐在那兒，仰着臉兒、望着他。

武洵也在低頭看着女孩。

他們離得很近，在大雨中，可以聽到彼此緩慢的呼吸聲。

她柔膩的眉樑上掛滿了絲線狀的水，清澈的眼睛裏充滿了欣喜與雀躍。精緻的臉蛋上洋溢着溫柔的笑靨，呈現着一種如沐春風般的安恬。上翹的唇際在大雨中泛着光，竟也是如此的寧靜美艷。

雨滴在身旁飛濺、跳躍、粉碎。他們就這樣對視着，連時間也為之窒息。

少頃，武洵率先回過神來，他迅速脫下外衣，罩在頭頂，為他們兩人撐開一片狹小的屏障。

「晞妹妹，你怎麼進宮了？」外衣支覆的空間有點擁擠，武洵小心翼翼地為她擦了擦額頭，輕聲問道。

他們相伴在雨中漫步着，而她離着自己那麼近，纖細的發垂在臉頰的一側，蜿蜒下柔婉的弧度，青絲蘸水、滴落着皎亮的明珠。臉蛋兒為雨風吹洗着，透出微紅的暈色，看着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的秀美嬌嫩，讓武洵一時恍惚。

「唔。」女孩微惱地瞥了他一眼，她手腕交叉、疊放在額頭前，身體繃緊，在瓢潑大雨中探頭看着外界的大雨如注。

「怎麼，洵哥哥不想見到小晞了？」她努嘴抱怨道。

武洵摸了摸自己濕漉漉的亂髮，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怎麼會呢，我……」

「噗嗤！」女孩憋笑出聲，她纖指戳了戳武洵凌亂的領口，揶揄着：「瞧你那副擔心的樣子，小晞心裏又怎麼會不高興呢。」

「爹爹進宮謁王，我也就順便跟着來啦。」女孩理着髮絲，聲音細軟，樣子是格外的溫嫻雅靜，「聽說中午的時候應該是下學了，所以我就……」

「哈哈。」武洵不禁莞爾，他也同樣壓低了聲音，「你偷摸着跑來，雲伯不知道嗎？」

「爹爹還忙着呢，才不管我。」

雲晞搖搖頭，髮絲散亂，眼神期待：「上次那副畫帖，小晞還沒完成呢。」

武洵想了想后道：「我們還是先去避雨吧。」

……

「洵哥哥，我們好久沒見了，小晞……很想念你。」

城樓上，他們並肩坐在一塊干潔的檐下，望着烏雲壓抑、風雨滿城。

「……」武洵神情未變，似乎在發愣。

「洵哥哥在想什麼呢，這樣出神。」雲晞拉了拉他的袖口，看起來很好奇。

「沒有。」武洵微微垂着頭，情緒悵緩，「我只是在想……。」

「還記得那座城樓嗎？」他換了個話題，遙望向蒼穹，用雙目緬懷着，「那時候……」

「嗯。」雲晞沒有繼續追問，她也鳥瞰着遠方，目現感慨，「以前我和洵哥哥悄悄跑上來時，都是這樣說著話呢。」

「守望黎明，靜候熹光。」女孩雙手抱在胸前，接捧着從屋檐上落下的雨水，靜靜合眸，如同在祝禱一樣，「多美啊。」

「不過武都下着傾盆暴雨，今晚肯定不比當時的星斗分明、雲天如銀了。」武洵無奈道。

「是啊，大武的雨實在是太多了。」雲晞用手托着下頜，對着城樓外的暴雨污濁打着哈欠，「雖然也可以說是別有風趣。可看多了總還是乏味。」

武洵的心情也變得好了些，他笑意吟吟地輕握着女孩的手兒，道：「對啊，總歸還是藍天白雲讓人舒服些，午後若是放晴，倒是不負了我難得的半日閑暇呢。」

他的話將女孩哄地分外開心。

「洵哥哥，你知道這次謁王，還有誰也會來嗎？」突然，雲晞搖晃起武洵的袖口，神秘地對他說道。

「誰？」

「桓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