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末路殘燭
武桓暴怒的血爪,狠狠地抓在了厲鬼的身體上。
厲鬼的神色短暫凝滯,剛想不屑嘲諷,隨之就陷入了它自誕生以來,最大的驚恐之中。
因為武桓手掌抓握之處,突然傳來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劇痛。
藉著血紅色的光暈,人們皆可以清晰看到,從武桓五指陷入的地方為始,那隻厲鬼的皮肉竟猶如冰雪觸及火焰,在無比快速地潰爛消失,然後露出金紅色的骨頭。
如被浸泡在熔岩煉獄的煅燒之刑直接包裹了厲鬼,它的上身立時栽倒在地,然後口中發出凄烈的嘶叫,竟真如地獄惡鬼的哭嚎。
「嗷!嗷嗷……」
厲鬼如同一隻被丟入了油鍋的豺狗,發了癲似地甩動着不成人形的軀體,以極盡扭曲的姿態,瘋狂躲避着武桓的手掌。
終於脫離了那隻噩夢之爪,可是它身上依然在滋滋地冒着白氣,像是那種敲骨吸髓的詭異力量還在不斷地殘噬着它。
厲鬼戰慄地從劍中探出更多的身體,纏繞到了武洵的身後,眼中的驚悸終於散去。
那是……什麼?
它兇殘的眼目中驚慌失措,又驚又畏地盯着那隻在緩慢收回的手掌。
為什麼,這個人……竟然能傷到我?
吾……吾可是至高無上的……權柄化身!
區區一個凡人……那究竟是什麼力量?
它無比瘋狂地想要知道答案。
隨之,暴戾的凶光自厲鬼的雙眸中爆開,催生出怨毒的惡念。
它忽的一發狠,用四肢纏繞至少年之身,張開森森的血盆大口,利齒重重啃咬在了武洵的肩膀上,貪婪暢飲着飛灑的大武王血。
少年的喉嚨間,只能溢出艱澀痛苦的嗚咽。
吸食了更多的血液后,它的身體明顯變得凝實起來,斷龍劍上縈繞的血芒也變得更加濃郁,厲鬼也發出了更加興奮得意的獰笑。
很快,隨着劍鋒上的血芒也終於收縮到了極致,劍尖之上,隱約凝結出了一個模糊的劍影。
武桓的身體明顯搖晃了一下。
一剎那間,許許多多的情緒翻湧而上。
還是……沒能來得及。
劍光已成,那麼,意味着武洵已經……
「混賬!」怒火凝為了齒間的森然,他目光徹徹底底地陰沉下來,也拋下了最後的一點顧忌。
武桓身軀前躍,又一次猛撲而上,然後將五指再度深深刺入了厲鬼的身體內。
這一次,沒有任何的留情。
「嗷!」那厲鬼翻滾着發出痛苦至極的嘶叫,凄慘到讓人幾乎不忍直視。
不過即便遭受如此折磨,它也仍未放棄。
極致的痛苦激發了它的兇殘的本性,厲鬼的眼神變得更加狠毒,它竟強捱着武桓之手給予的無盡灼痛,繼續全心全意地調動着自己所有的力量。
乾嚎聲中,那具醜陋的身體在極短的時間內,一下子從金紅色變成了淡粉色,然後就如同破裂的皮球般乾癟了下去,全身上下瀰漫的凶厲氣息也隨之陷入了萎靡。
但下一刻,一股鋒銳到無法形容的劍氣就自劍鋒上徐徐升起,與此同時,還帶着一股孱弱的生命氣息……潰散開來。
金紅若岩漿的劍氣翻騰而起,發出一道道輻射向天際的奪魂之芒,穿透了不知多遠的空間。
劍尖在厲鬼的操控下,瞄準了成片癱倒在廣場上的人群。
而這,也終於給了武桓可乘之機。
厲鬼注意力放鬆的剎那,武桓目中一陰,另一隻手掌脫離挾制,死死扼在了厲鬼的喉嚨上。
嗷嗷嗷!!
厲鬼雙目欲裂,如在經受煉獄業火的酷刑讓它發出着凄厲數倍的慘叫,脖子上如在融化一樣上冒出更多更旺的白煙。
而若是離得近的話,就可以看到白煙之下,厲鬼那些***而出的金紅喉骨上,竟然出現了一道道的漆黑灼痕,猶如是經歷過萬載烈火的殘酷焚燒。
猶如要被焚燒致死的恐懼壓覆了一切,讓它真正意義上嗅到了隕滅的氣息。
絕望之中,它果斷放棄了對武洵的挾持,一邊發出難聽的嘶叫聲,一邊瘋狂地展開了潰逃。
只是,身為早應絕滅的禁忌權柄,它只能藉助於「容器」方能苟存於世,根本無法以遊離之態出現在這方天地之間。所以,它剛才已將根腳重新種回了這把孕育出自己的劍中。
而過於驚恐的它顯然已經忘了這一點。
厲鬼雖然拼了命地想要逃竄着,卻為劍所束縛,除了將身體擰地更細更長以外,根本動彈不得。只能滑稽地向各個方向撕扯着自己身體,看起來像是一根在花盆中四處扭動的野草。
武桓沒去管它的動作,更不會去留意厲鬼此刻的想法,他只是得隙繼續前撲,目標分外地明確。
這一次,武桓推出雙手,猛然擊打在了武洵持劍的手腕之上。
少年一聲重哼,彎曲的身體后翻倒下,一直像是被焊死在手中的劍當即脫手而出。
原本直向著人群、將要刺出毀滅之威的劍尖旋轉着鑽向了前空,劍芒發射的角度也出現了些微的偏轉。
拚命凝聚力量的赤芒失去了厲鬼的控制,開始了不穩定的顫動,最終只得混亂不堪地倉促釋放。
力量井噴之時,卻只餘下一根紅針的形狀,與原先相比已成天壤。
刷!
纖細的紅光從武桓身側咫尺斬過,他雖早就側身閃避,卻仍有濾散而出的一縷擦過了他的側頰,刮出一片飄散的血霧。
霎時間,隨着這抹紅光的軌跡,一條平整的細長切痕斜着貫穿了整個廣場,射向未知的遠方。
斬天之虹驟劈而出,以恐怖的速度橫穿着空間,不知疲倦地撕空飛掠,齊整切裂着它所觸及的所有物體。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瞳孔之中,刻下一抹抹久久不散的血芒。
雖說偏轉的劍光已避開了大量聚集的人群,卻仍有少數被波及。
這些不幸兒如在琥珀的蚊蟲般地凝滯,一道細長的紅痕從首至足地印刻,將他們乾淨利落地一分為二,其間不見一絲的鮮血。
此時,大武近半的區域,都能看到一道纖細的紅色長線,從不同方位的蒼穹飛過。
武都,被一股浩如天地覆滅的威壓籠罩着。
生靈、房屋、大地……皆在蜷縮中瑟瑟發抖。
然而,這場駭世的毀滅災厄,卻沒有傳出任何的轟鳴聲,飛掠的紅針之下,唯能見到的是一座又一座被無聲貫穿、再齊整斷裂的建築。
切痕一路蔓延至南部的城域邊緣,又毫無阻隔地穿刺過了城牆,並將之崩塌出一個碩大的缺口。最後,落入了一片荒蕪的空地之中。
轟———————
大地震顫,暗雲覆攏,疊加了無數倍的轟鳴遲發傳至,無數人被掀地逆飛而出,又被席捲的風暴掃出很遠很遠,在倒地之時發出成片的痛苦呻吟。
斷空的尖鳴仍舊在迴響,未盡的餘威依然在擴散,滿目的瘡痍之下,是被徹底摧為兩半的城域,以及……一道橫貫數里的纖長之淵。
遍地的哀嚎中,武桓高跳而起,身形越過亂飛的石塊,接住了那把還在旋轉飛墜的金紅之劍。
劍柄握合,劍體落於武桓血骨森森的手掌中時,失卻了所有力量的它已是光華盡沒,龍紋暗淡,沉寂如凡劍無二。
他與武洵的鮮血正不分彼此地混合其上,共同點綴了那隻猩冷的斷龍之瞳。
塵海分離,人影現出,武桓持劍而下,落地之時碎土亂飛。
廢墟中,他緩緩上前幾步。
「吾名武桓。」
武桓豎劍橫身,冷目相視,腳下踩着的,是一片片由自己鮮血所化的血潭。而他全身的皮膚、衣衫,都已開始了寸寸的碎滅。
可是那浴血的凡人之軀,卻依舊巍似神明,散發著令天地臣服的威勢。
武桓漠然看着劍中厲鬼的驚懼咆哮,將象徵噩夢的掌心又一次朝向著它:「小鬼,可要趕快牢牢地記住這個名字。」
「因為,這是你未來主子的名字!」
武桓殘酷的低語落入耳中,讓伏劍喘息的厲鬼頓時如遭奇恥大辱,發出刺耳的喋喋高叫。
而後,它就被武桓單手拎了起來。
「滾回去!」無視着厲鬼抗議的嘶叫,武桓雙手用力,直接將它殘暴地揉成了一團血紅色的膠狀流體,強塞回了斷龍劍中。
處置完罪魁后,他輕舒一口氣,又連忙屈身上前,摟住了那名早已倒地昏厥的少年。
「你……你……」看着武洵凋殘的身體,武桓一聲扼嘆,鷹目的至深處,出現了迅速席捲的怒潮,「簡直……愚蠢!」
武桓的臉頰上,那一道為劍芒所擦的傷痕深可見骨,為他本就陰鷙的氣質再度添上了一抹凶煞。
「唔……」
似是迴光返照,武洵的眼皮輕微顫動,突然釋出了一絲孱弱的微光。
微弱的光芒蕩漾着,帶着兩行無聲的血淚,自少年的眼角緩慢流下。
滴落之時,竟已晶瑩剔透。
只是,就連這淡薄的淚光,也在逐漸地逝去。
武桓注視着少年最後的模樣,口中靜寂無言。
如今的他,可以清晰感知到,武洵全身的經脈乃至五臟六腑,都已被那股殘忍至極的力量所噬斷。
因而,他的生命氣息,正在極速地潰滅着。而且,是根本不可能挽回的決堤。
這是殘燭的末路。
「你還在流血……」武桓一聲輕吟,目中落寞,浸血的手掌不知覺地鬆開了他,任憑武洵凋零的身體滑落在地。
沒人能救得了這樣的他,只待數息之後,少年就將死去。
「那就不要……再流血了……」細若蚊鳴的聲音隨風而來,又如薄霧而散。
暗紅色的血水,在少年的指尖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