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被時間帶走的人
成空市的生活節奏極其混亂。如果說愛迪生讓人們廣泛使用點燈的時候是出於一個商人的視角，那今天人們的生活便是出於一群商人的視角。如果說電燈被發明是為了迫使人們工作更久，那現在的新型疫苗被發明便是為了讓人們有更多時間沉浸在娛樂社會當中，這何嘗不是資本的注入。
十點鐘的早晨雖然不見太陽，但被光明照亮的街道依稀給人一種祥和的樣子，偏僻的街區沒什麼車輛行駛，接近門口的腳步聲雖然踏着雪，但也能被聽得一清二楚。
“吱嘎”一聲，燒烤店的玻璃門被擠開。
前來到訪的有三個人，兩男一女。兩個男人拿着攝像機拍攝，女人站在最前面，揮了揮手。
“老闆，借你店拍一下，有什麼推薦菜啊？”前面的女人說到，吩咐後面的二人找位置先坐下。
“您是要拍攝嗎？”張叔看着眼前的三位，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對，你可以去今網看看我們賬號。你就搜‘奇迹探店’，2000萬粉絲，給你宣傳宣傳。”
“菜單就是牆上印着的這些，你看看有沒有什麼想要的吧。”
“有什麼推薦菜嗎？”
“店裏的菜我都推薦，全看個人口味。”
“這樣啊，那就一樣一份吧。”
“三個人吃的話，是不是有點多了？”張叔提議。
“沒，吃不完打包回家。”
“一共300元。”
“嗯，這樣吧，你這次給我們免單吧。”
於恩擦了擦嘴，回頭看向這些奇怪的客人，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可以若無其事地提出吃霸王餐這種違法的建議。攝影師已經把相機架在了桌上，前來探店的女顧客身着毛衣和短裙，彷彿上半身和下半身活在不同的季節。
“我這裏是小本生意，免單怎麼能行呢？”張叔好像沒有像於恩那麼驚訝，不過還是一口回絕了。
“就當給你們做推廣了啊，2000萬人看到你這家店到時候來的人肯定也多啊。”
“我不缺錢，做燒烤只是我最近幾年的愛好。”
“您看您這話說的，聽起來就很適合編輯進我們的文案里。”旁邊的攝影師也附和道。
“如果拍攝的話我並沒有意見，但是不付錢的話就請回吧。”
如果換做於恩，此時的三人也許已經被他趕出去了，雖然沒那個膽量，但至少他有這種想法。張叔這幾年的性格還真是一點沒變，無論什麼離譜的事情都不會令他驚訝，除了剛才看到於恩的時候。
“您看啊，我們也是提前做過功課的，十多年前那個失蹤的孩子給你帶來的影響也不小吧，本來是個書店，後來都沒人了。”其中一個男子說到。
“自從那次失蹤案開始就很少有人來光顧你這裏了吧，據說還是一樁懸案呢，一直以來都有人在網上傳播你的謠言。有人說你把那個孩子給綁架了，拐賣了，後來發現他家裏沒什麼錢一氣之下給撕票了，各種各樣的都有，還有說你之前的孩子的下場也和他一樣。。。”女子顯然沒有注意到此時張叔已經攥緊了拳頭。
攥緊了拳頭又能怎麼樣呢，如果是出於憤怒，那他便沒有鬆開的理由，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這一拳揮出去，讓這三個人滾出自己的餐廳。
“我說你們，想吃霸王餐為什麼不去垃圾桶里翻東西吃呢？”於恩沒好氣地轉過頭去，雖然他吃飯也沒花一分錢，但他忍受不了他人對張叔的這般污衊。
“你又是誰啊？”其中一個攝像師看着於恩說，“你小心點這個老傢伙吧，之前那個孩子失蹤的時候估計也就你那麼大，趕緊跑吧。”
“咳咳。”張叔輕咳了兩聲，示意於恩不要激動，“我這裏一半來的都是些回頭客，地理位置也挺偏遠的，現在年輕人一般也不怎麼出門吃飯，就不用你們宣傳了。”
“你想想，今網上2000多萬粉絲的人來你們店吃飯沒讓你給錢都不錯了，前一陣另外一個區的小館子給我們交錢讓我們來吃飯，他們地理位置同樣很偏遠，但現在生意紅紅火火。”
“我們期期視頻都能破號幾千萬的播放量，曝光率這一塊你不用擔心，到時候也可以吸引其他的人來這裏打卡，增加播放量。”
“店裏就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們如果不付錢的話還是走吧。”
幾番爭執下來，張叔還是沒有妥協。
對方最後近乎用着威脅的語氣，表示自己的影響力甚至可以毀了他的生意，很明顯，張叔根本不吃他們這一套。
“老不死的東西，等着被曝光吧。”三人撂下這一句話，氣沖沖地走出餐館。
於恩心裏其實也很不是滋味，雖然他指責別人想要吃霸王餐，但自己實際上也沒花一分錢，如果林姨在旁邊的話那於恩也免不了被訓斥一通。他實在是看不慣這些人空憑一張嘴就把要把別人判刑的樣子，雖然他不記得時間遷移前後幾小時內發生了什麼，不過張叔一定沒有想要加害他的理由。
“對不起。”於恩內疚的說，“對我來說這一切都只發生在一夜之間，不過看起來還是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我都說了，你不需要道歉啊。”張叔起身說道，“這群人根本不差錢，但就是總想着貪，吃完飯肚子鼓得跟他們那錢包一樣。”
“這頓飯我一定會找機會把錢還清的。”
“你這孩子，性格這麼些年一點沒變。先不談吃的了，你去見過你楊姨嗎？”張叔趕緊岔開話題。
“我剛從家裏被趕出來。”
“唉，這麼久了沒見到你肯定多少有點不適應，等她冷靜下來就好了。”
“其實剛開始一切都正常，不過只要我提到我姐的名字。。。”於恩猛然想起來，問道，“對了張叔，我不知道楊姨是不是神智不清才這樣說的，但她提到過尹晗失蹤。。。”
張叔獃滯的盯着餐桌，在那一刻於恩彷彿看見了雙目無光的楊姨。
一番心理鬥爭后，張叔還是開口說話了。
“你做好心理準備，因為這可能並不是你想聽到的結果。”
“嗯。”於恩根本沒準備好，雖然這個世界已經在他心目中崩塌得不成樣子，但他也只能選擇接受這一切。
“我們不想讓楊姨知道真情，因為在失去你的時候她就已經精神不正常了，所以她一直以為尹晗失蹤了。實際上，在你失蹤之後一年左右，警方找到了她的屍體，就在開發區的一片樹林後面。”
於恩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還有，兇手被警方找到了，你那個叫王嶼的朋友對他的罪行供認不諱。”
讓苦難合理化的最好方法就是拿另一個更大的苦難和它比較，除非這些都發生在一個人身上。
於恩在學校里幾乎沒什麼朋友，適應快節奏的生活之後，視頻和影視作品逐漸替代了枯燥的文本。他沒有能花在遊戲上的閑錢，平時幾乎接觸不到遊戲，和其他同學幾乎沒什麼共同話題，但這不是他看書的原因。
於恩沒上過幼兒園，在孤兒院的時候也沒什麼人管他，他剛上小學的時候根本不會主動開口說話，甚至一度被人認作成啞巴。於恩第一次主動說話是在二年級的時候，那天王嶼帶了一本笑話大全，課間的時候很多人圍着他聽他講笑話。畢竟是個小孩，於恩的好奇心還是迫使他湊了過去，和其他人一樣，他那天笑得前仰後合。
他主動提出想要借走那本書，那是他第一次提出要求，王嶼也很大方得答應了。自從那天起，於恩開始接觸各種各樣的書，也是從這些書里，他學到了如何與人交流和相處。
在於恩的印象中，王嶼算是班裏平時話最多的一個，同學和他接觸不多，因為這種話多的人往往最喜歡打小報告。於恩算是另一個極端，因為平時幾乎不說話，同學們都感覺他很無趣。而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酷愛閱讀，這也讓他們很快成為了朋友。
從小學到初中，二人在學校里一直都是形影不離的夥伴。於恩逐漸變得開朗，而王嶼也變得沒那麼話癆，他們的友誼比任何東西都要純潔。
“給他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殺人。”於恩試着分析道，“之前講個鬼故事都能把他嚇個半死，動刀殺人？我不信他有這個膽量。我姐都沒見過他，王嶼哪裏來的動機呢？”
“實際上啊，警方找到過證據，你那個朋友自己也承認了罪行。。。”
於恩沒理會張叔後來說的這些話，雖然聽起來很刺耳，不過以張叔的人品，他絕不會開這種玩笑去嚇唬於恩。
聽到尹晗遇害的那一刻，於恩並沒有感到太多悲傷的情緒，那一刻，他真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的確，平時於恩不在家的情況居多，和家人走得並不算近，但他姐姐絕對沒有虧待過他。這些年來二人一塊長大，無論如何都是有些感情在裏面的，就是這樣的情感，才讓於恩有了這樣一個家。
小時候總是盼望着十年後的生活，十年後又接着盼望，來源於想像力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看着逐漸崩塌的世界，痛恨，慚愧，絕望，無助。。。一切湧上心頭。
終究還是個孩子，他哭了起來，哭自己的無能，彷彿像把一切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