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來自不應存在於世界上的呼喚(七)

第66章 來自不應存在於世界上的呼喚(七)

那個時代,網絡還是一個時髦的新名詞,像惠理佳這樣的職業女性也許已經接觸過電腦,會一點文字處理技術,但是電腦網絡距離普通人的生活還是很遠的。

我沒想到的是即便只是市立圖書館裏,相關著作就有好幾本!

就公開出版的著作(RB圖書館還會館藏非出版物)就囊括了包括有調查報告類文學、小說、劇本等出版物三十餘冊,其中就有專門試圖為“平澤貞通”翻案的組織出版的刊物。我挑了一本松本清張的《明治百年100大事件》和一本專門詳敘所謂“黑幕調查”的《死刑囚》來讀。

松本清張我是非常熟悉的,他的小說改編成的電影《砂器》我在國內看過很多次,當然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電影是有原著小說,也是到RB之後才有所了解。

不過《明治百年100大事件》中所載內容不過是一些被整理過的官方信息,和我在鈴木老闆那裏聽來的消息並沒有什麼出入甚至更加官方更加粗陋——倒是那本《死刑囚》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書中提出並緊緊圍繞着一個疑點展開敘述:那就是作為畫家的平澤貞通根本沒有渠道去獲得能夠毒殺十來個人的劇毒藥品氰化腈——這可是高危劇毒一級管制類物品!

所以這位作者的注意點就和鈴木老闆一樣落到了被緊急叫停的、針對原軍方的調查上面來:這個由GHQ直接下達的停止調查命令不僅僅在鈴木老闆心中,甚至是在當時整個RB警界都引起了軒然大波,讓當時有着“傳奇刑警”、“RB夏洛克”之稱的著名警探平塚八兵衛警部補直接退出了“帝銀事件”專案小組。其原因就是由於,正是平塚警部補首先在專案組內提出了“氰化腈這種藥品不是普通人能夠獲得,而一定來自於有官方背景的組織,比如舊RB軍隊或者秘密警察部隊”這樣的論斷。

作者認為,即便是在舊RB軍隊或者秘密警察部隊中,這種新研製出來的、具有高危性質的劇毒化學藥品也不是能被輕易夠獲得的。這種化學品的出現,非常明顯地將矛頭指向了曾經存在於舊RB軍中的一支部隊,那就是以研發及試驗這種劇毒藥品、生化武器而臭名遠揚的“731部隊”(RB關東軍第731防疫給水部隊)。

作者根據一些搜集到的證據進行了合理推測:他判斷製造了“帝銀事件”這一慘案的真兇“后藤豐治”,應該就是被解散后的731部隊餘孽。后藤豐治利用手頭的化學藥品資源進行殺人搶劫以達到個人目的,而所謂的真兇“平澤貞通”則充其量應為其的一個幫凶而已。但是在調查開展之後,害怕事態暴露的后藤豐治及其背後的組織(此處作者暫認為後藤並非單獨作案,其背後應有一個類似於“原731部隊軍人聯合會”一類的地下組織)立刻倒向了GHQ,並以獻上某些情報或者出賣某些國家利益為代價獲得了GHQ的庇護。

作者指出,從後來GHQ及RB政府表現出來的種種跡象表明,這個組織出賣的情報或者資料,很有可能就是731部隊在戰時通過進行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而獲得的科研成果——也就是那些滿沾着中國人民血與淚的,所謂的科學的、醫學的、生物學的實驗結果。

以此看來后藤豐治及其背後的組織,他們的幫凶遠不止平澤貞通這一人,或者說,平澤貞通本身就被排除在這次計劃之外,他只是一個外圍的協助者及事情敗露後會被推出去的替罪羊而已。

而這個地下組織密謀此次案件的真實動機,

也變得有些撲朔:他們究竟是因為單純的需要金錢,還是打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靠這個案件來吸引GHQ的目光,讓他們能最終脫離戰犯身份,成為美軍的科研人員。

我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我的眼眶濕潤、眼淚欲出,我再讀不下去,就抬頭去望圖書館的窗戶——我出生在東北,又是抗戰時期偽滿洲國首都所在地的瀋陽,從小到大學校組織的愛國主義教育就是去參觀731部隊遺址或者類似場所,那些幽森恐怖彷彿人間地獄一樣的地方在我幼小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與陰影。

我以為那已經是過去,而就在我們所不知道的大海的另一側,就在這樣一個曾被RB政府宣傳為“正義之師”的美軍與“在‘和平憲法’照耀之下”的RB社會之間,竟發生了如此卑鄙、邪惡、令人髮指的可恥交易。而那些原本應作為戰犯證據被呈送上“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用受侵略同胞的血與淚寫就的材料,甚至那些原本應該被絞死在絞刑架上、被永遠釘在人類恥辱柱上的戰犯及他們的邪惡過往,都成為了這場骯髒交易中的籌碼!

我儘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去看窗外的綠影婆娑,收穫之秋就要來了,我眼中的淚卻已經滾下。

坐在公共閱覽區長桌對面的一位中年婦女看到我如此失態,向我投來詢問的目光,我回望向她。她大約是看到了我眼中仇恨的火焰或者其他亢奮的情緒,那位婦人避開我的眼睛假裝繼續去讀她手裏的書。

“呵。”我心中狠狠嘆了口氣。

“請問,”只是在剎那的低頭之後,那位女性依舊鼓起勇氣來問我,“您怎麼了?需要幫助嗎?”

我搖搖頭,心中下半句話也沒有好意思冒出來,只是說:“看書看得傷心了。”

“啊,”她遞過一包面巾紙,是那種路上促銷員會向行人發放的薄薄一包,“我也時常如此,請拿去用吧。”

“有時我會勸慰自己,我總是為了書裏面的故事而傷感,其實我只是為了自己而傷感,然而現實已經是這樣了,我在其中生活就證明我早就適應了這樣的現實。”她朝我點點頭,“希望你能走出這樣的心結。”

我回以點頭:“謝謝。”

可那不是故事。

因為種種原因,我在旅居RB的生活中註定是要抱着極為複雜的感情。

我對那些素未謀面卻臭名昭著的邪惡之人懷有着極為強烈的恨意,這樣的恨意幾乎要從我的心中溢出,使我即便面對着的只是一些普通的RB人、普通的在RB生活的人,但我也不可避免的戴上有色眼鏡。

然而正如我在圖書館中碰到的這位遞來紙巾的婦人,還有比如惠理佳,以及我不想承認的黃蜂仔——那些突然出現在我生活中的普通人又非常可愛,從他們身上我甚至感受到如同來自故鄉或是親人那樣的溫暖。

一方面,我不想融入這樣的社會、人群中;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融入這樣的社會、人群中;再一方面,這樣的社會與人群又在不斷地、潛移默化地改變着我。

見到鈴木惠理佳之後,我簡單地將我和她父親的討論複述了一遍,但是沒有提鈴木老闆最後的請求。在我說完之後,她只是保持沉默,我說:“我只是想讓你幫我留意一下,牛山淳在戰前到底有沒有。。。”

“即便是有,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她打斷我,“即便你真的找到了這個真相,難道你要學人家去寫本書把這個事給曝光出來嗎?”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我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想去幹什麼,我只是,我只是想去知道真相,我想。”

“你什麼都不用想。”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中華弟弟,去把那剩下的十萬元要回來然後給我,其他你什麼都不用想。”

因為和惠理佳談得並不愉快,其實也是從我開始打起退堂鼓之後,就不知道應該和她說些什麼了。我當然明白現在我們在談論的這些都是過去式,都是和當下、和我這個小人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可是我就是無法停止自己想要去了解真相的念頭。

離開見面的茶座,我漫無目的地在傍晚的東京街頭閑逛,我一路走下去,周圍的路人越來越少,我意識到我竟是朝着小野百惠的公寓在走去,我該回去睡一覺嗎?在路過岔路口的地方,我執拗地向西一拐,走過兩個路口跑到了商業街里。

社區商業街還是如之前我在這裏打工時一樣生意蕭條。我在路口的鋪子買了一塊炸薯餅吃,又在舊書攤上逗留了一會,之後是藥局,藥局隔壁是綜合科診室,連着拉麵店,後面就是電器行——王德貴的電器行。

我直接走進去,王德貴正坐在店裏打瞌睡,他好像有一瞬間睜眼看到是我,然後立刻假裝睡了過去。

我隨意看了一下陳放在店裏的貨物,整個店裏最值錢的電子產品就是放在東南角落裏面的一套山水音響:掛着原價一百萬、折后價八十八萬日元的價格牌。打折應該是最近的決定,因為我在這裏打工的時候王老闆還計劃着要按原價把東西賣出去。

我盯着那套音響看了半天,猶豫是不是應該現在就把那台間諜相機拿出來,質問他在那棟房子裏做什麼——當然如果那樣的話,我的身份就會暴露出來,但是我也可以利用他認為我和“不動組”有關係的印象把事情搪塞過去。

我慢慢走向他,我能非常明顯地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即便他這時候正趴在桌子上,臉朝着桌板一動不動,只把後背和後腦勺露給我,我也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緊張。這樣的人竟然是一名真正的偵探?

我拍了拍桌子,他不情願地抬起頭看看我:“請問你要買點什麼?”

“那個,”我指指那套音響,“為什麼要打折賣?”

他皺起眉頭:“我願意,你管得着嗎?”

“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按原價賣給你。”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我討了一個沒趣,也沒有心情再和他說別的話。

算了!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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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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