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矢與天狼(三)悔無心
&nb)順着隱月金絲的幽光,我找到冰翎扔過來的那塊石頭,它正死死的卡在焦木亂石之中。我打開火摺子,吹出火光。這是安全的信號。繃緊的絲線顫了幾下,一個身影便落在了我的身邊。是可人。她把手掌輕按在胸前,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氣才衝過來的。接着過來的是冰翎,所料不錯,他渾厚的內功修為足夠讓他踏着絲線飛過來。
這邊的山頂跟飛仙山山頂一樣,稀疏的焦木樁,裸露着泥石。我給冰翎使了個眼色,讓他在前邊帶路,可人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開口發出聲響。贖罪林就在這山頂北邊,此時已經能看到林中的幽光,忽隱忽現。
山頂的路比想像的好走的多,周圍是死寂的黑暗,沒有紅衣教眾在此把守的跡象。風中的腐臭味比剛才的重多了,我用那纏着布條的手捂住了鼻子深吸了一口氣——金瘡葯的味道好聞多了。突然,山谷中傳來了些許嘈雜聲,我們停下腳步,探着腦袋向山谷中望去,火把已經把山谷照亮,人影竄動,清晰可辨。
“慕容追風被發現了?”可人驚問。
他那麼大的動作,不被發現才怪。冰翎一個箭步準備往回走,我一把拉住他,“幹嘛!?”
“我得去幫他!”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想這世界上沒幾個人能攔的住他——”我說,“他雖然中了屍毒變得半人半屍,但是這屍毒會讓他的功力提高到我們想像不到的境界,剛才在飛仙山頂,你聽到他喘氣了嗎?”
“死人會喘氣嗎?”他問。
“屍人不是死人,你相信借屍還魂之類的傳言?”我反問他。
“我雖是純陽宮出身,但我不信鬼神之說。”
“能被天一教控制的屍人,才是成功的屍人。煉製失敗的話,要麼變成屍體,要麼變成有意識的屍人。真正的屍體、死人,是不會動的。慕容追風顯然是屬於有自己的意識的半屍人,他神智很清楚,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會傳給別人,才會與正常人保持距離,而且還戴了面紗。漢武帝時的羊皮戲聽過沒?”我問。
“漢朝大臣為緩武帝之傷,而做的那個李夫人的影子?”
我嗯了一聲,“會動的屍體定是有人在其背後用絲線操控,就像揉捏傀儡木偶。我看慕容追風的武功遠在你之上,而你都能輕取沙利亞,他肯定也是不在話下了。”
“我們還是繼續走吧,也許慕容追風會幫我們的忙,吸引不少紅衣教眾的視線。”可人已經做好了繼續前行的準備。
冰翎似乎還在思考我說的話,不過他的手腳已經贊同了我的看法。我們繼續沿着山頂的山路往北走,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我們就到了一座紅衣樓宇的圍牆腳下。沒想到此處還有如此考究的樓閣,只不過這樓中似無人居住,毫無生氣。
“地面上的樓台已經廢棄了,這地下山體之中才是他們作惡的地方。”冰翎扭頭對我們說著,視線卻投到了我們背後的山谷之中。嘈亂之聲已經聽不見了,不知慕容追風現在如何。
贖罪林就在眼前。
這裏跟洛水河邊一樣,這樹林中儘是焦木,枝條錯綜,到處是猙獰的影子。走近了才發現,這林子周圍攔了一道網,不像絲網那樣飄蕩,應該是鐵制的。冰翎走在前邊,不時的停下步子,打着手勢示意我們該如何過去。鐵網上稀稀落落的掛着一些鈴鐺,一些不知道是鳥兒還是蝙蝠的東西,也零散的被纏在網眼裏。細看上去,那鐵絲上都生有鋒利的刃刺,順着鐵網往上看,每根支撐鐵網的木柱之上都懸着一個瓷罐。我邊走邊張望着,冰翎又停了下來,“別碰到這些網子,上邊都淬了劇毒!”果真如此,那毒液想必都蓄在那些瓷罐之中。我們踏足的地方很窄,幾乎就是在懸崖邊踱步,鐵網裏的那些屍人似乎進入了蟄眠之中,能看見那些人的影子,不是倚在樹旁,就是佇立在那。這鐵網不是用來關他們的,而是用來阻擋外人進入的。就算是有人輕功精湛,躍了進去,我想那裏邊的泥石之中,也定有許多淬過毒的鐵蒺藜機關在等候着他們。
往北走了又有半柱香的時間,只見身邊左側的鐵網拐了個彎,徑直向西邊攔去。焦木林也變的稀疏起來,出現在前方的,是從西向東一字排開的三座樓宇,燈火通明,中間的那座,比早前的更為壯觀,樓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地,火光下,一群紅衣教眾正像沒頭的蒼蠅四處亂奔。我跟可人都不曾想到,那窄窄的升仙谷,往北延伸竟有如此變化,若不是親眼所見,怕是永遠不會相信!
冰翎抬起臂膀指着東邊的那座說到,“我殺死的沙利亞就在那裏!”
他似乎也覺得那個死掉的沙利亞是個中了傀儡之毒的替身。
“一方之主的地位,應該居於中間那座樓中吧!”可人似乎有點疑問。
“開始我也以為是這樣,”冰翎說,“不過東邊的那座高樓,兩面懸崖,更加容易防守,若防守不力,也可藉助繩梯從東面崖下逃走!”
我看着遠處那紅衣廣場之上的人影,“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呢,那些人半夜三更的是在幹嗎?”
“難道那個沙利亞不是替身?”可人怔怔的說到。
此時的紅衣分壇已經被火光照的如同白晝一樣,那不是房屋燃起的火焰。廣場上的人漸漸的停止了騷動,四周的舉着火把的人也安定下來。在中間那座樓宇前,燃起了兩個巨大的火盆,將那樓宇照的更是炫燦奪目。
冰翎看着廣場,“看來似乎是要迎接誰——倉務長、宣使、信徒都聚集起來了!”
“戈爾呢?”可人問到。
“對,還有戈爾!最外圍的就是他們,被傀儡之毒控制的男人,其他全是被蠱惑的女人。”
“女人是被蠱惑的?不用像戈爾那樣用毒藥控制嗎?”可人很好奇。
“也不一定,只是戈爾幾乎是用毒藥控制的,少許是被女人誘惑着,”冰翎頓了頓,“而其他人,就是紅衣教的女人,都是被教義所惑,很少需要用毒藥控制。如果有人當了沙利亞的替身,那幾乎就是自願的。”
“沙利亞是女人?”我問。
“嗯——”冰翎竟然輕輕一笑,“一個美麗的女人。”
“你不會是被沙利亞迷惑了吧!”可人笑道。
“這……怎麼可能——”
冰翎還是仰視着可人在浩氣盟中七星之一的地位,答着可人的話時,總有一些閃躲。不過,這感覺比之前好多了,至少沒有各種讓人反感的禮節。
那廣場上的人似乎還在增多,我們繼續往北走了一會,到了廣場的東側的山頂上。此時廣場已近在咫尺了,我們伏在地上,外圍的戈爾們警惕的四處張望,果然,外圍的都是身型健壯的男人,裏邊的那些倉務長、宣使、信徒都是女人。他們似乎在等着誰,都不時的向我們這邊遙望,交頭接耳相互低語。
“該不是發現我們了吧!”我有些擔心。
“不會的!”冰翎輕聲應道,“看來沙利亞沒有死,這可是迎接她的排場!”
“這樣的話,那個沙利亞豈不是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可人一驚,“還是出現在我們背後?”
“我們背後可是懸崖!”我說,“也許,之前的那個爆炸聲,就是在我們這個方向上發出的!所以她們會注意這邊!”
“等等——”冰翎突然抬起左手,“慕容大俠——他是從正門入口進谷的,這也有好一會了,怎麼不見他?”
“還有其他地方有屍人么?”可人問道。
“確實不止贖罪林這一處……”冰翎靜靜的說。
可人接過話,“也許是去其他地方了,然後才會召集教眾予以應對吧!”
正說著,只見我們前邊的石階上,飛下來一個紅色的身影。好詭異的輕功!她站立在石階上,扭捏着腰身,目光似乎在巡視着廣場。一眼望去,那數百名紅衣教眾雖都着紅衫,但她的衣衫紗袖,看起來比其他人都要鮮艷。忽然,她機警的回頭朝我們的方向掃了一眼。我們身處黑暗之中,離她也過十丈,不可能有人能覺察到我們的氣息。那個女子戴着紅色的面紗,挽着一團髮髻,長發垂至腰間……那胸脯,我的目光竟然深深的落在她的胸脯上!這不是中原傳統的衣衫,眼前的女子,竟讓我想起玄宗剛納的楊玉環!
她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便轉身向廣場前的那兩處大火盆走去。一陣清風,吹散了那贖罪林中的污濁之氣,取而代之的是沁人的香味。嘈雜的廣場上立刻恢復了平靜,只剩下火焰躍動的沙沙聲。
“果真一模一樣……”冰翎壓低了聲音,“死在我劍下的人跟她一模一樣!”
“她就是沙利亞嗎?”可人似乎是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看看她們想幹什麼!”我問冰翎,“那廣場附近有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沒有——”冰翎無奈的嘆了口氣,他似乎也想再靠近一些。
看來是沒有什麼辦法再靠近一步了,若是能取得幾件教眾的衣衫,或許我們還能潛進去。不過這分壇上下所有人,似乎都聚在了前邊的廣場之上,現在去哪裏尋那易容行頭!正想着,只見南邊的入口處湧進來一片黑壓壓的人,不像是紅衣教眾的!我們仨盯緊着那群人,廣場的火光慢慢的照出他們的身影。
“是神策軍!”可人說到,“看那個旗幟!”
經可人一提,我才看到了那漸漸清晰起來的旗幟,果然,上邊是一個‘神’字。其實,我以為那群身着盔甲的人是天策府的兵士。神策軍怎麼會在此?還跟紅衣教的人有瓜葛?!細看那些神策軍,似乎是被一群戈爾遣押着,俘虜?!那沙利亞已經到了那中間一座樓宇前的石階上。她似乎是做了個手勢,只見廣場上的教眾們向四周散開,留出了一片空地。那群神策軍自是被驅趕進了廣場,他們被一圈紅衣包圍,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
隨後,幾聲男人的笑聲在谷中回蕩開來。
我沒想到,這麼遠也能很清晰的聽到他們的說話聲,黑夜籠罩下的山谷盡頭極其靜謐,紅衣教眾們似乎也很守教規,甚是安靜,我對身邊的兩人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別出聲,仔細聽。那是個傲慢的笑聲,似乎是負責押送戈爾發出的。果不其然,我在那些神策軍前邊,尋到了一個似乎是戈爾頭頭的人。
“怎樣?!想突襲我紅衣分壇,你還嫩了點!”
沒有答話。
那個聲音繼續說到,“那信號是我們發的,你們的探子,喏,”一陣笑聲,“已經成了我們大紅衣教忠誠的教徒了!”
“早晚你們都得像明教那樣從中原武林消失!”
這應該是那神策軍頭領的聲音,不甘心,卻很無奈。
又是一聲長笑,“山高皇帝遠,誰會跟陸危樓那傢伙一樣沒腦子!再說,你們的皇帝剛納了楊貴妃,他哪還有心思來管這邊陲之地的小事!你們這些神策軍,不過都是那楊國忠的走狗!楊國忠把你們賣了,你們還會去仇恨天策府!”
谷中又迴響起一陣輕蔑的笑聲。
“高公公一心為唐!與那楊國忠何干?!哼!你這不男不女之徒,休想蠱惑於我!”
那戈爾頭頭揮起粗壯的手臂,將他面前的人錘翻在地,“高公公?哈哈哈——高公公早就是楊國忠的家奴了,你不知道嗎?!”
那神策頭領在地上扭動着,雙手似乎早就被捆縛住了。
“放你祖宗的狗屁!”
這罵聲一出,周遭的那些教眾開始唏噓起來,“殺了他,殺了他——”
幾聲之後,叫喊聲便停了。沙利亞此時已經走到了那戈爾頭頭的身邊,在那戈爾的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轉身踏着那從所未見的輕功,飛到了中間那樓宇的頂層之上。動作一氣呵成,比冰翎的梯雲縱更為飄逸。
那戈爾頭頭見沙利亞已經進了那樓宇,轉身面對着那百八十個神策軍喊道,“把他們送去贖罪林,讓我們的大神為他們洗禮!讓我們的聖火指引他們!讓我們為這些人虔誠的祈禱吧!”
廣場上的教眾喊起的‘贖罪’二字,眨眼間動蕩了整個山谷。
幾聲之後,剛才那個被揍翻在地的神策頭領已被兩個教眾架起,不知道戈爾頭頭吩咐了什麼,只見那兩個紅衣教眾跟那神策頭領,也朝着沙利亞所去的方向走去。
“看來待會那些人會經過我們這裏呢!”我輕聲說到。
“那些神策士兵似乎早就中了紅衣的迷心散了,不然不可能如此怯弱!”冰翎有些憤怒,“那個領頭的神策會受到不少折磨了——”
“趁着那些教眾還在廣場,我們得先離開這裏!”可人提醒了一下。
“從我們背後的山崖上可以繞到剛才沙利亞所進的高樓之後!”冰翎向後挪了幾尺,緩緩的站起身,“需要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
“等等——”可人低聲驚呼了一聲,“你們看那是誰?!!”
可人指着神策俘虜所經的那條道路上,又出現了幾個人的影子。走在中間的身型魁梧,邊上的幾人似乎對他畢恭畢敬,像是在為他引路。終於,他們也踏上了火光明亮的廣場。
我愣了一會,那巨漢正是慕容追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