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無數巨人的肩膀！
傑森在做什麼？
如果地球上隨便來個會畫畫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做整體的構圖定位。
由整到繁、由粗到細，這是只要學過素描的人，都刻在骨子裏的繪畫觀。
但在這裏，可從未有過這樣成體系的學科總結，根據感覺起筆，推着畫、比着畫，是大部分畫師的常態。
所以監考官們心中，才會共同發出疑問。
緊接着，傑森開始在最下方的墨點處起筆，向上畫起。
監考官們都是內行，此刻一看起筆位置，也知道了他之前的四個墨點，是為整體畫作定的高矮長寬。
但是他們皺起的眉頭，卻並沒有鬆開，反而皺的更緊了。
畫面一筆沒動，連個參照物都沒有，你特么憑什麼就給定位了？！
如果傑森此刻知道他們的想法，恐怕要笑抽過去……
憑什麼？
憑中線分區！憑等分構圖！憑焦點透視法！
憑無數張素描圖磨出來的條件反射！
聽不懂的話，回去重新把立方體和圓錐再擼一千遍吧！
周圍所有的一切，彷彿都不復存在，傑森此刻全部心神，都在自己的畫作之上。
他這次選擇硬筆的原因，也和他即將要用的畫法有關。
前段時間畫過的戲法靈卷，全部是簡筆畫，雖然他加了些工筆畫手法，但整張下來，也沒有幾根線條，只要造型準確，畫法什麼的基本無所謂。
但此刻是單純考核畫技，卸掉了摹本的條框束縛，地球上的藝術體系，此刻才算首次完整的在恩斯萊爾大陸問世！
“嘶！他細節的比例定位，怎麼能這麼准？！”
先前那位嘴比較碎的紅衣女士，率先吸了口冷氣。
她是白鷗冒險團的聽考代表，名叫菲利亞納，該組織雖然擁有一個議席，但因為成立時間較短，實力和底蘊在聯合議會裏屬於墊底。
再加上她本人性格如此，所以此刻一驚一乍的抒發心內感想，也沒啥偶像包袱……
何止是細節准！
包括其他議席和三大勢力代表，雖然啥也沒說，但此時大家心裏都是同樣的想法——
這考生從下第一筆開始，就踏馬不對勁了！
當然不對勁！
此刻正在繪製長葉卷手花根部的傑森，用的畫法根本就沒在這個世界出現過！
正是華夏老祖宗的國畫精粹——白描！
大陸上的“線勾”畫法，和白描大體看來沒啥區別，都是不着色、無暈染，用純粹的線條，來表達物體的一切美術結構關係。
這也是傑森選此畫法的原因——就算被考官看出不對，我就硬說是你們的線勾畫法，誰也沒轍。
但實際上，擁有單勾、復勾兩大分支，又經由上千年融合發展的白描，其內涵和細節比起體系散亂的恩斯萊爾線勾，差距何止萬千……
整體怎麼畫？
執筆略傾力在腕，中側結合需自然，起行收筆要果斷，墨有濃淡可略干，慢行澀進送到位，有實有虛可斷連……
細節怎麼畫？
山為勾皴點，樹為彩墨染，畫前需定型，先從樹起根，勾出樹枝幹，稍點樹梢墨……
明暗怎麼處理？
有光一方照，此方需淡澄，天光一方照，明暗下筆沉……
此刻伏在考場中心桌面上，身形單薄的傑森，卻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桌上窄小的四方畫紙上，每一筆、每一勾、每一處轉折、每一分結構，
畫出的，都是另一個遙遠時空裏，一個偉大民族獨有的傳承！
從唐代畫聖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開始，白描畫法，就擁有了它堅實的奠底之基。
在其後，李公麟、丁雲鵬、仇英、馬振……
一代代大家前赴後繼、窮盡畢生的發展、改進、總結……
自此，優美硬朗、精巧細密的白之底、描之韻，就已經在線畫藝術之中，擁有了不可動搖的一席之地。
這是在恩斯萊爾大陸上，互相提防、互相掣肘的孤道成神理念中，完全無法去理解的藝術氛圍和胸襟。
“他的線條明明這麼稠密，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也不亂？！”
菲利亞納白嫩的胳膊肘，已經將身邊的里奇副主祭，懟的肩膀生疼。
但此時的他，卻不是之前不想回答的心態了，而是他也回答不了……
麋鹿鎮的分區教堂！這是推薦了一個什麼怪物上來？！
這線勾的筆鋒之銳利、結構之老辣，連他這個副主祭都自嘆不如。
就這？？特么十六歲？？
娘肚子裏練圖是吧？！
畫的人繼續畫，看的人繼續看。
但是現場沉密的氣氛，以及監考官們詭異的表情，都再也不復之前的順暢自然。
傑森對一切毫無所覺，輕皺眉頭，筆走墨隨。
稚嫩英俊的臉龐上，卻帶着專註、帶着滄桑、帶着熟悉、帶着回憶、帶着對手中筆、紙上畫、硯中墨，無與倫比的尊重和熱愛！
“各位考官大人，考生傑森，繪製完畢！”
“……”
距離九十分鐘的規定時間，還剩十多分鐘，傑森經過再一次的仔細檢查之後，緩緩的舉起了右手……
沒人說話……
也沒人回答……
一張張之前帶着威嚴與傲氣的臉龐，此刻都緊緊盯着他桌前的畫作，恨不得搶過來懟到臉上研究研究才好。
只見並不算大的四方考卷上，一株栩栩如生的長葉卷手花躍然紙上、活靈活現。
略帶彎曲的莖稈上，細密的線條層層疊疊，卻離奇的沒有一絲混亂感，甚至連細小的結節和點點污漬，都能區分的清清楚楚。
兩隻狹長的葉片，像兩隻張開的臂膀，略微向上傾斜。
葉片輕微的旋轉間，動態流暢自然，意態飄脫靈動，整體和局部的比例，精準到肉眼已經無法去衡量的程度……
葉脈、蟲洞、邊緣的小小鋸齒，各種細節比實物還像實物……
最離譜的是頂端的七片花瓣，呈五星狀向四方展開，有曲有折、有舒有卷，形態完全不同，看的久了，甚至會給人一種正在生長的錯覺。
通過細膩的遮擋關係以及紙片透視，連每片花瓣的不同厚度，都能清晰的傳達到觀者腦際之中。
呼！
在考官們震驚愣神的時候，一股清淡的微風，卻忽然在室內吹起，畫紙被詭異的吹到半空不再落下，並劇烈的震顫着……
靈卷！竟然成圖了！！
傑森此刻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些日子以來，他看似很鎮定，實則心中藏着萬般的惶恐和憂慮。
如果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藝術體系，在這裏不被至高承認，不可畫成靈卷。
那麼，他這一生都註定只能臨摹別人的畫作，來走這條神秘玄奇的畫師之路。
頂多像《巨蕉圖》那樣，在簡筆畫上偷偷摸摸加點改動，永遠難以登上更大的舞台。
但此刻，一切迷茫和擔憂，都徹底煙消雲散！
桌上的畫作，除了主體物是屬於這裏的植物外，從理念到構圖、從技法到內涵，全部來自另一個時空——
高哥這波操作，屬實是純純的親爹！！
這代表着他的未來，將有無限的可能！
除了白描，他還有素描、還有速寫、水粉、油畫、山水、花鳥、青綠、工筆，甚至是現代插畫、CG動漫……
他還有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鄭板橋的竹、張大千的虎……
他還有達文西、還有畢加索、有梵高、莫奈、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塞尚、倫勃朗……
無數成熟瑰麗的藝術寶藏，在等待他的挖掘，一生無盡……
他並非只踩在一個巨人的肩膀上！
在他的腳下，是一整個星球的巨人！
靈魂彩能啥的，我可能不熟，但你們如果非要正面跟我剛畫技畫法、剛美學體系、剛藝術內涵……
不是我針對誰，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己說！
傑森把眼睛使勁睜了睜，眼眶邊的紅潮悄然褪去，無人發覺。
對於成圖的異象，他也算經驗豐富了。
為了掩蓋自己的靈捲成功率，麋鹿鎮別墅的二樓床下，現在還藏着十幾張《巨蕉圖》和其他戲法靈卷，數十瓶早就被認為已經“用完”的固魂墨水，也整齊藏在其中……
輕輕呼了口氣，將手中的羽毛筆，放入桌角上方的筆洗內，傑森舔了舔乾枯的嘴唇，準備將考卷呈上高台。
但就在這時，異變突起！
一抹赤色光暈，彷彿從遙遠天邊瞬息即至，毫無阻礙的穿過華貴晶亮的落地窗，直直射中傑森的眉心魂倉！
緊接着，傑森的體表彷彿蟒蛇蛻皮一般，浮現出一個等比大小的人形氣膜。
這層氣膜在陽光照射下，閃動着七彩斑斕的光暈，慢慢膨脹，最終變成一個球體，將他整個包裹在中間。
此刻的傑森，只覺得眼前的視野逐漸被擠壓變小，最終只剩五彩斑斕的顏色，再也看不到一絲現實。
在視覺完全失去的前一刻，他看到對面高台上的監考官們，在大驚失色之下，紛紛進入了淺度靈覺狀態。
他們的額頭有的浮現出五隻魂繭之眼，有的是六七隻。
而顏色和自己靈覺時的淡白色也相不同，有幾位閃動的是灰濛濛的石灰色光芒。
最離譜的是站在最中央的艾博蘭亞——
上三、中四、下三，額頭整整三排十隻魂繭之眼上，鐵灰色光芒已經近乎實質！
第一排正中心的那隻魂繭之眼，此刻正在急速的眨動。
寬大的高台上，突然間憑空出現數十隻長着綠色苔斑，通體紫黑色的粗大觸手，將其他正準備發動攻擊的監考官們逐一攔下。
最後一刻，傑森看到艾博蘭亞自始至終滄桑鎮定的目光里，首次透出了無盡的震驚和欣喜。
他聽到對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原……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