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林
“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着去趕集。”
“我一手拿着小皮鞭，一手把驢牽。”
“不知不覺小驢兒，就跑到路中間。”
“驢兒不想讓我騎，還有點小頑皮。”
“猛地回頭一小蹄，甩了我一身泥…”
一條林間小道上，一頭黑驢兒馱着背上的少年向著前路徐徐行去。
十五六歲的少年躺在驢背上，左手墊在腦後，右手一根狗尾巴草輕輕晃蕩，左腿弓起成橋，右腿搭於其上，腳一顛一顛的，姿態悠然。
他眼眸閉闔，髮髻挽起，五官分明中透出一點俊秀之氣，穿着一身看起來有些陳舊卻乾淨清爽的道服，腰側露出一截古老黝黑的劍鞘和微微泛光的葫蘆。
少年悠哉悠哉地躺在驢背上，可以看出心情還算不錯，似在假寐，只是嘴裏卻續續地飄出幾句前些日子隨心編造的歌謠，於是輕快的少年歌聲就回蕩在這西斜日照的林間。
驢上少年名叫雲牧，三天前他在山下小鎮用這些年存下的一點積蓄狠下心來買了這頭黑驢，隨後就騎着這頭驢離開了生活多年的家鄉。
只不過，他在離開時心中也沒個目的地，也不知自己應該去往何處，想了想，他決定讓驢來帶他找個去處。
因而如今倒是人隨驢行了。
這一路過來，雲牧也唱不出幾個詞，來來回回也就這麼幾句單曲播放。
啊呃…啊呃…
驀地，似乎黑驢也聽膩了雲牧的歌謠，突然就停下了步子，隨後又偏頭髮出幾聲不滿的嚎叫。
“小驢乖，別鬧，繼續走，路還長着呢，你都沒把我帶回大道上。”
感覺到身下的驢兒已經停下不走了，雲牧在背上開口哄慰着，並用狗尾巴草輕拍了幾下。
只是驢哥好像並不給他面子，仍舊杵在原地，蹄子時不時地踏上幾步，敲出“噠噠”的聲音，絲毫不理會來自主人的“命令”。
等了一會兒，見黑驢不為所動，雲牧眉頭輕皺，驀地睜開眼睛，夕陽下，少年的眼瞳中仿若有光一映而過。
他坐起身來，眼神從迷濛瞬間轉向清明，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碗口粗的樹木枝椏稀疏，宛如乾裂的木柴節節拼接，巴掌大小的葉子零落枯黃，有氣無力地掛在樹梢上，隨着微風簌簌擺動時，又有不少黃葉隨之飄落。
跳下驢背，踩在枯葉交疊鋪就的地面上，雲牧伸伸懶腰，隨後前行幾步，乾枯的落葉亦隨之發出陣陣細微的輕響，他眼眸眯起，手遮涼棚望向前方。
這地方地勢挺高，像是山丘的背脊，一眼望去，沿着脊側向下都是一片不知名的幾米高的林木，連綿不絕，多而不密，葉子橙黃寥寥，一路延伸向視野的遠方。
低矮的群山環繞着中心的一塊平原，紅楓在底下搖曳，泛起一層晃晃的微光，楓葉鋪滿了地面，紅彤成一片，像是天上落下的紅霞貼在地面，又在夕陽的金光下營造出某種美好安寧的意境。
再遠一點，視線落在天邊的一線，日頭的邊緣已經貼近了一處山頭的頂端，看樣子太陽也要回家休息了。
“驢哥，這地方鳥不拉屎，估計方圓幾里都沒個人家，你也不忍心小弟我今天露宿野外，天為被，地作床的，對吧？”
待看明了自身所處的大致環境，雲牧斂去了初時的愜意，轉而臉色發苦，他來到黑驢大哥的面前，帶點討好意味的開口。
作為一個人，
他本也不該對這麼一頭驢低聲下氣，可是如今卻是不這樣不行啊，現在這頭驢就如同他的“再生父母”，決定了他今晚的睡處。
而且，這三天裏他也算是勉強摸清了這頭黑驢的個性。
好話時而有用，壞話必定沒用，以雲牧這三天的遭遇來看，幾乎可說是軟硬不吃了。
想當初他也是一時腦熱，才選了這麼一頭個性驢，至今想起來仍有一股悔意。
那時他在做了離開小鎮的打算后，就想着找個驢兒代代步，來到鎮上的驢市上挑驢時，其他的驢哪個不是把臉轉過來面對着金主，等待着未來主人的審閱，唯有這麼一頭特立獨行，屁股朝向雲牧。
於是雲牧大手一揮，豪氣干雲道：“老闆，就它了！”
憶及當日，淚眼闌珊。
啊呃，啊呃…
回應他的又是幾聲驢叫，但云牧卻像是聽懂了似的拍了拍黑驢的頭顱，順帶着還給它捋了捋烏黑的毛髮，他一邊順着驢毛，一邊煞有介事地說道：“你這樣說，那就是同意了哈。放心，等到了地方，我一定給你吃好喝好。”
再次給驢兒捋了捋毛，安撫了一下黑驢大哥的情緒，雲牧一步躍起跨上驢背，拍了拍黑驢的後頸：“驢哥，走嘞！”
啊呃…
一聲回應，一人一驢繼續前行。
……
前路漫漫，漸漸下落的夕陽昭告着時間的流逝，最終只在天邊拖下了一道晚霞，紅橙橙的色澤彌散在天際的邊緣，宛若仙人落下的一筆，煞是好看。
可是這樣的景色對於雲牧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
因為這也代表着天快黑了，而他還沒有找到落腳的地方。
雲牧這時也不再躺倒在驢背上了，他坐起身來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不知不覺似乎來到了一片楊林，一棵棵胳膊粗細的白楊從上到下光禿禿的一片，伸出的樹枝彼此交叉錯雜，像是士兵的槍戟叉在一起，斜斜地指向天空。
各種野草在林間瘋狂生長，已經有了一米多高，遮擋了雲牧掃向地面的視線，也就道路兩側的邊緣部分雜草才低了許多，多數還不到一尺的高度。
天光暗淡，夕陽曳下的餘韻若有若無地照在林間，帶不來多少光明。
他往前探了探頭，仔細盯着道路的盡頭看了一陣，隱約能夠瞧見些許平整的地面和連綿起伏的山嶺，估摸着再行個百來米差不多就能出了這片楊林。
一人一驢默默前行，樹林中除了偶爾響起的幾聲蟲子叫聲以及驢子的哼聲外，安靜得令人髮指。
而在雲牧看不見的地方，正有五人默默地等待着獵物的到來。
首當一人獨眼，頭髮紮起，左眼戴了黑色的眼罩，上身僅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襟開衫，露出前身飽滿結實的肌肉，額頭處用了一條汗巾包起，鬍鬚濃密。
身材健碩的男人眼眸微微眯起，一股子凶煞之氣能令尋常百姓望而生懼，其餘四人則是一身褐黃短打，頭髮用粗布髮帶綁起，相較首領而言，就顯得瘦小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