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沒人性的我和女僕
等阿德琳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痛苦,但取而代之卻是另一種難受——這一夜,她睡得很不好,整晚都做着稀奇古怪的夢,上一刻還在陰冷狹窄的都市中靜望窗外淅瀝的雨絲,下一瞬卻又端坐在雲端上,接受萬人的跪拜與景仰。最最糟糕的是,還總想起“自己”被外神所同化,成為星生之母的景象......
那可真是噁心極了。
其實,在遊戲中,阿德琳對於“自己”的惡墮場面並沒有多少感觸,甚至還覺得頗為有趣,但現在代入進去,她卻感到難以接受。有種發自骨子裏的嫌惡。
這就是“神明”的自尊心嗎?
可真夠......矯情的。
“蘇珊娜......”從噩夢中醒來,阿德琳微微睜開了眼。
沒有再看見星空般的穹頂,畢竟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昨夜的冷瑟盡去,晨曦透過薄紗樣的窗帘灑在地上成了一大片的光海。她想要起身,卻感到一陣虛弱。
大概是昨晚一時腦熱的後遺症還沒好。
“我在的,殿下。”
守候在床邊的天鵝絨椅上,不似女僕,更似母親的女人將她輕輕扶靠在了床頭,又遞上了一杯熱茶。“我想您應該多休息一段時間......作為您昨晚好興緻的代價。”
“那並不是想看風景......”
阿德琳蹙眉,思考着自己該怎麼解釋當時的行為。想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是難以形容,便道:
“算了,不許再提這個。”
這命令的口吻倒是出乎意料的自然。
看來自己的兩個靈魂融合的很好。阿德琳一時不知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
“......您的意志。”蘇珊娜微微點頭,不再言語。看得出來她其實頗有微詞,只是主僕有別,她沒有再問,默默坐在床邊看阿德琳喝茶,像是一棵落了雪的觀音竹。
接過熱茶,沒有急着抿飲。
阿德琳扭頭仔細端詳了蘇珊娜一番。
雖然對自己穿越到遊戲中已有了心理鋪墊,但陡然看見曾經的NPC活生生的立在身旁,還是讓她生出了一種怪異之感。就像是看着手辦活過來了一樣。
水銀侍女長,蘇珊娜。
她是阿德琳·席加一生中最為信任的人,也是阿德琳最得意的煉金道具。由水銀擔當基底,輔以典雅的歌、被遺棄的花籃、裝裱好的畫像,以及堆積已久的文件製作而成。
有着如人一般靈動的靈魂,面容成熟精緻,身姿曼妙,舉止更是端莊典雅,整理內務得心應手,處理外事也是絲毫不錯,除去戰力略微不濟外,可以說是煉金學的巔峰之作。在被製作出的一千多年裏,蘇珊娜一直陪伴着阿德琳。她的忠心毋庸置疑,阿德琳也將她視作最為貼身的人。
但在表面上,阿德琳對蘇珊娜卻一直很冷淡。
是因為她對自己早期的煉金作品不滿意?還是說,蘇珊娜的身份沒有表面上的那麼簡單?這曾是玩家論壇上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直至蘇穿越過來時都沒得出一個結論。
但現在,自己便是阿德琳了,卻是一下就知道了原因——
蘇珊娜,是阿德琳·席加照着心目中理想的母親形象所製作的。
......這可真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阿德琳心有戚戚,要知道自己的生母可是一位真正的偉大神明,這可有點辱神的嫌疑了。放到論壇上指定沒人會信。
畢竟,所有玩家都知道阿德琳·席加是個母控。
“是溫度不合心意?”蘇珊娜輕聲問道。
“不......只是有點疲憊。”阿德琳抿了口茶,清甜回甘,是好茶。但她也只是喝了一口便放了下來,閉上眼睛,思考起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得益於靈魂的融合,她對於替代阿德琳並沒有什麼不適。
倒不如說適應得有些過頭了,除開思維方式有了些許改變外,她基本就是阿德琳·席加本人,絲毫不怕有什麼“被人發現自己是冒牌”的風險。
但這不代表阿德琳此刻就沒有煩惱了。
恰恰相反,正因為徹徹底底地將自己當做蘇、也當做了阿德琳看待,她才多了很多的煩惱。自己未來的結局——被外神所同化,這顯然不是她所能接受的,而想要擺脫這個下場,她必定需要利用自己對未來的了解。
畢竟她也就這個優勢了。
怎麼到現在為止都沒聽到系統盯一聲呢?阿德琳很難過。
從自己的記憶中得知,現在是公元5499年的翠相第七天,距離遊戲劇情的正式開始還有一年,而距離《阿加隆記》遊戲中的第三篇章公元5573年更是相去甚遠。
有這麼大的時間跨度,可想而知有多少漏子可以撿。
如果是本正常的遊戲穿越小說,阿德琳現在就該踏上到處打寶、提前按死還未發育好的敵人、以及養成牛逼NPC的道路了。
她其實也的確是這樣想的,但問題是......
現在,她還在坐牢。
作為卯月女神唯一的子嗣,永恆的銀色星辰,一之教會可以說給足了她面子,不僅千年前由牧首親自佈置封印,直至現在還每隔一段時間就確認封印的穩固性,保證她不會脫困......退一步說,即便阿德琳找到了破除封印的辦法,她也很難安心發育。
以一之教會對她的重視程度,恐怕封印消失的第二天,就是教會找上門的時間。
《阿加隆記》中實力劃分為:紙、並、強、凶、狂、神、論外。
阿德琳以前是“狂最上”,可以說只在神明之下,但在卯月女神被封印后,她的實力就跌倒了狂級墊底的水平。厲害自然還是厲害的,但要說是反抗教會......那還是洗洗睡吧。
“難道真要等到女巫戰爭開始嗎?”
阿德琳很鬱悶,以劇情來說,等到女巫戰爭開始的時候自然會有人來解開她的封印,但到了那時恐怕一切也就晚了。
她身陷於女巫戰爭的泥潭,不說能不能贏,就算贏了又如何?
只是給外神們做嫁衣罷了。
本質上,女巫戰爭就是外神們的一場陰謀。阿德琳這些舊日的殘黨集結起來,試圖找回古老的榮光,其結果只不過是重創了一之教會,加速了外神的入侵。
“海......海盜!是海盜——!”
就在阿德琳思考自己未來的方向時,外面忽然傳來了喧鬧的聲音。
阿德琳眉頭微皺,下床來到了窗邊。黑斯廷斯鎮距離阿德琳居住的高塔有一段距離,但在她這種存在面前,這點距離很難稱得上有意義。
有一艘大船停在遠方的浪濤上,海岸邊燃起了黑色的煙。
輝色高塔的視野很好,阿德琳能清晰地看見鎮民們在四散奔逃,也能看見一夥海盜駕着小艇從遠方的大船劃了過來——他們粗壯的手臂上紋着黑色的鳥狀圖案,拿着刀,熟練地將所有人驅趕到鎮中,肆意大笑着砍倒反抗者,粗魯地叫嚷讓所有人都交出財物。
“殿下,他們是黑鳥盜賊團的人。”蘇珊娜悄然來到身邊,說明道。
黑鳥盜賊團?
阿德琳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印象,似乎是迷霧海上的一夥海盜,但應該只在遊戲的第一篇章活躍過,距離遊戲中的第三篇章實在太過久遠,她已經記不清了。
但這不重要。
“......我記得,這裏是我的領地。”阿德琳驚訝說。
這伙海盜想做什麼?搶劫銀色星辰的地盤?
這是什麼大無畏精神,以凡人之軀直面神子,就算他們只是遠遠的在海面上劫掠阿德琳都當他們努力過了,直接上岸,他們就不怕被我一記巫術轟碎成渣嗎?
“是的,但您從沒有理睬過這些凡人。”蘇珊娜平淡地看着底下的慘狀。
“那這裏也是我的領地。”阿德琳扭頭,“這些海盜應該不是第一次來了。”
“自五年前開始,總共九次,有越來越頻繁的趨勢。”
“為什麼不通知我?”
“我通知過您,”蘇珊娜說,“但您說,‘這隻不過是凡人間的小小爭執。’”
阿德琳怔了怔。
她的記憶中沒有相關的印象,但照她以前的性格,很可能真說過這樣的話。
阿德琳·席加是黑斯廷斯的統治者——這是一件沒有公開,但所有人都默認的事。她被囚禁在這裏,導致根本沒有俗世的國王敢來爭奪這片土地的控制權......當然,也跟這裏很是貧瘠有關。久而久之,所有人也就默認了阿德琳的權力,甚至就連教會也是如此。
唯獨阿德琳自己沒有這個想法。
這位神子雖然也認為自己是這裏的主人,但這僅僅是因為她住在這裏,對於統治凡人她沒有絲毫的興趣。她不設官員,也不收稅,除開不允許別人佔領這裏外,可以說有她沒她都一樣。
阿德琳很清楚以前的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在過去的她眼裏,這裏有沒有人居住都是件很無所謂的事,海盜來劫掠,也只不過是一群海上的螞蟻來攻擊地上的螞蟻了而已。
還真是......沒人性啊。阿德琳心想。
“您放心吧。”蘇珊娜輕聲道,“這群黑鳥盜賊團的人很有分寸,他們從來不會靠近輝色高塔,我們在塔底種的銀漣花不會沾染上一絲血腥氣的。”
她以為阿德琳是不希望凡人的爭鬥影響到塔底的花園。
“......”
阿德琳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抬手蓋住胸口,感受了下自己的心跳。
“去幫幫他們吧。”須臾,她說道。
“我是黑斯廷斯的領主,儘管我並不在意這群生活在我領地內的凡人,可讓一群強盜肆意妄為,這有損我的威嚴。”她說,“而且,我要這群凡人還有用。”
凡人,能有什麼用?
蘇珊娜不解,但她沒有反駁。作為女僕,她所要做的就是聽從主人的命令。
喚來幾名小女僕跟隨,提上劍,帶上狗,蘇珊娜出了輝色高塔。阿德琳在塔頂看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