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幫她斬斷孽緣
「這人,既然你們都不稀罕,那從今往後,她就是我的了。」
「我稀罕她。」
語畢,那金色巨手,便緩緩向蒼穹之上的裂縫處退去。
駱天縱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此刻的他再顧不上更多,哪怕被巨手威勢壓得連動彈一下都艱難,卻還是猛地上前向誅惡台上撲去。
「師姐!你要帶我大師姐去哪裏?!」
駱天縱的手尚未觸及屏障,便覺兩道氣勁又疾又烈地打在了他膝彎,力道重的直接破開了他的護體靈力,打進了他的體內。
「唔。」勁烈的氣勁在雙腿內肆意衝撞,駱天縱痛得額頭冒出冷汗,直接形容狼狽地跪伏在了地上。
「師兄!」
「駱師兄!」
蒼穹中又傳來方才那道淡漠男音:「你也配叫她師姐?」
這話聽得莫名熟悉。
不久之前,駱天縱還曾對沈逐凰說出「憑你也配讓我稱師姐」這般的誅心之語。
此刻換到自己身上,才知是何等錐心之痛。
三師弟連弘深不知他心頭所想,只拔劍出鞘護在駱天縱身前。
雪亮劍身映出他無情雙眸:「傷我師兄,掠我大師姐,先問過我的劍。」
「呵。」一聲似有所無的輕笑。
一息,甚至更短,連弘深手中那有踏雪劍之稱,十大靈劍中排名第七的名劍,便已經化作齏粉。
風停時,就像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
「噗——」連弘深睜大眼睛,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來,洇濕了身前的玉白前襟。
劍修神魂與本命靈劍相連,此刻靈劍消亡,連弘深自是受傷頗重,身形一晃,也俯倒在了地上。
「連師兄!」柳宣鴻看看連片刻都未至,就接連重傷倒地的兩位師兄,又看向上方被巨手捧在高處,猶如安睡的沈逐凰。
不知為何,他竟忽地想到,若是大師姐尚在這裏,那會不會還像從前般執劍護在他們身前?
若真是那樣……想必在師姐倒下前,駱師兄和連師兄都不會受下這般重傷。
她總是護着他們的。
「大師姐……」柳宣鴻嘴唇顫動,目光卻陡然觸及到纏繞在他們三人身上的詛咒之線,一瞬間,仿若身墜閻羅。
不會了,她再不會了。
那個會護着他們,哪怕自己倒下,都不願他們受到半分傷害的師姐,已經被他們親手殺死了。
不至片刻便連傷兩位天驕,四周靜到死寂,無一人再敢輕率言語,只默然看着那金色巨手又再度向裂縫處撤去。
柳宣鴻便在此刻直直跪下去,上身俯低,額頭重重觸及冷硬地面。
「不肖師弟柳宣鴻,在此求前輩將大師姐歸還。」
「宣鴻……願以身家性命相換。」
「師弟,你……」
「這原本就是我們欠她的。」柳宣鴻再度叩首:「大師姐已經仙逝,還求前輩高抬貴手,讓她魂歸故里,永得安寧。」
「故里?安寧?」男人尾音上挑,無端透出股嘲弄來:「你倒是提醒我了。」
「什麼?」柳宣鴻不解抬頭,下一瞬他的眼睛驀地睜大。
只因自不遠處的凌波宗,忽有一座仙府拔地而起,轉瞬就飛至巨手旁,停滯在空中。
「無音閣……是大師姐住過的仙府!」駱天縱站不起身,只能靠雙手往前挪動,望着那仙府的雙眸幾乎要漫出血色來。
「你要帶師姐的仙府去哪裏?」
「她那樣的性子,若是知道你們拿着她的東西緬懷,怕是要噁心的修不成仙。」
「我那樣稀罕她,自是要幫她——斬斷孽緣。」
縹緲男音說到「孽緣」二字時,猶如擂鼓,震顫心神。
「孽緣……大師姐最後的念想……」柳宣鴻雙目血紅,閃着銀光的靈符全數而出,匯成符陣纏向空中只餘下小半的巨手。
卻在觸碰到的剎那,如同雪遇野火般,紛紛消融了。
「師姐……」柳宣鴻頹然地倒下去。
天幕之上,那裂隙卻陡然張大,將餘下的巨手,仙府,連帶依舊環在沈逐凰周身的天罰金光,都一同吞沒其中。
台下人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不要!師姐!師姐別走!天縱知道錯了!師姐!」
「師姐,你不喜歡我的劍了嗎?你說過我揮劍的模樣最像你的……」
「師姐!還給我們……別走!」
天邊縫隙終究合上,霞光盡散,天色再度暗下來。
除卻狼藉,誅惡台上空空如也。
四重天之大,再尋不得一個沈逐凰。
——百年後——
白衣女修轉過迴廊,剛要踏進那上書「無音閣」的仙府。
上方就忽地倒吊下來一張擠眉弄眼的鬼臉:「喲,蘭師姐,你又要去看那隻小蝸牛了?」
「魚荀。」蘭師姐腳步一滯,那張清冷若仙的面容,此刻冷沉如冰霜:「她會是我們全宗的小師妹,你別給她亂起不着調的外號。」
「嘖,哪裏不貼切了?」倒懸在無音閣門頭,少年模樣的人身形利索地跳下來,哪怕站直了身體,都掩不住他一身的瀟洒桀驁氣。
「都這麼久還沒醒,慢吞吞的不是蝸牛是什麼?」
「你急什麼?」蘭師姐眉眼間晃過無奈:「小師妹神魂受損,靈根、仙骨俱被惡人索所奪,上誅惡台前又屢受重刑……」
「若不是陰差陽錯下有天罰金光相護,她怕是根本等不到那位出手相救,更不會被送至這裏沉眠休養。」
「不過那位在離開前,說小師妹要重塑神魂脈骨,浴火重生,正需百年。」蘭師姐抬手推開殿門:「算算日子,也就在近日了。」
「近日?這時機倒是巧!」魚荀笑嘻嘻道:「不是說六天後便是那什麼萃仙大會嘛,小師妹若是醒了,剛好還能給宗門多湊個數。」
蘭師姐瞪他一眼:「師妹還沒醒呢,你就惦記着使喚她了,有你這般做人師兄的?」
「哪兒啊,我不就想着她都百年沒動彈了,出去看個熱鬧也好啊。」
「況且。」魚荀語音一頓,那雙琥珀色總在笑的眼眸,陡然籠上一層陰霾:「我看過名單,小師妹曾經的那三位好師弟可都在邀約中呢。」..
「真難為他們,千辛萬苦地從四重天升上了五重天。」
依舊是輕佻不着調的語氣,卻無端透出股肅殺味道。
「去也無妨,只當是散心。」蘭師姐眼神轉冷:「不過,還是要看師妹醒來后狀態如何。」
「畢竟,那些蠢貨何時收拾都來得及,沒道理如今還要師妹勞心費神。」
兩人在外間談話,卻忽地聽到裏間軟榻上傳來些許動靜。
蘭師姐和魚荀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見一簇亮芒,而後齊齊就往裏屋走。
「小師妹!師兄我來……」魚荀興高采烈的開頭語還未說完,就被三股綠藤從上到下纏了個結結實實,而後弔掛在了外間的樑柱上。
「蘭凝夏!你!」魚荀瞪大眼睛,完全沒想到會被同宗師姐背刺。
「女修住地,男修非獲允不得入。」蘭師姐姿態從容地撩開隔簾,踏入前回眸時眼尾上挑,纖白玉指在朱唇上一點:「小聲點,別嚇着我師妹。」
「你!」魚荀氣得面頰鼓得像青蛙,什麼「女修住地男修止步」的,他們斷虹宗何時有過這種破規矩了?
蘭凝夏不過是想當第一個被小師妹睜眼看見的人罷了!
她就是想讓小師妹和她最親!
都是一個宗門的,誰不知道誰呢?氣死他了!
他明明也有天天來看小師妹的!
裏間,蘭凝夏看着塌上膚若欺霜賽雪,眉若青山遠黛,一雙清冷剔透恍若映霜雪的出塵眸,神情淡漠中又透出幾分真切茫然的美人師妹。
只覺她一顆心都要看化了,化在師妹看人時,那眼底無意泛起的粼粼秋波里。
百年前誅惡台上種種,蘭凝夏也曾用水鏡盡觀。
但時至今日,她依舊想不通,那些蠢人是如何做到棄明月寶珠於不顧,反而去稀罕舒語芙那般的。
莫非天生便口味清奇?
「前輩……這裏是?」問出口的聲音,是沈逐凰自己都未料想到的喑啞乾澀。
她急急捂住喉嚨,再看向面前姿容絕世,縹緲出塵的女修時,眼底多了幾分窘迫。
不知為何,雖然沈逐凰確信自己從前從未見過對方,可心底,卻對面前的白衣女修,隱隱覺得親近。
這樣的感覺,她已經太久沒有過。
蘭凝夏被沈逐凰那一瞬突然睜圓的雙眼可愛到,面上不覺便含了笑,上前斟了杯可以潤喉解澀的百靈茶,遞給沈逐凰。
「沒關係,先飲口茶緩緩。」蘭師姐眼神柔和:「你有什麼疑惑,我們可以慢慢說。」
這樣溫和友善的態度,沈逐凰怔了一下,下意識去接那杯茶,目光不經意觸及到自己完好無損的雙手時,她的瞳孔微微收縮。
不對!她不是被押上誅惡台,雖然天罰判定她無罪,但在此之前受過的傷,舒語芙勾結欺淵魔尊移種給她的鬼面瘡,還有她以神魂作祭的至凶詛咒……
種種累加,她怎會還活於這世間?
沈逐凰正滿心茫然之際,便聽得耳邊一聲無奈輕嘆,隨後是杯盞落下碰撞桌面的輕響。
「你果然像鏡像里看到的那般……罷了。」蘭師姐抬手輕點在沈逐凰的眉心,相觸時,一道金光自她指尖,隱沒在沈逐凰額間。
沈逐凰一怔,眼前驀地浮現出的,是誅惡台上隨着她倒下的那瞬,驟然被金色巨手撕扯開來的黑沉蒼穹。
與此同時,九重天,依舊是那座華美神聖,卻毫無生氣可言的沉寂宮殿。
最上方尊位上,正閉目沉眠的男人手指微動,忽地睜開那雙恍若將天地星河、世間光華盡攬其中的湛然眼眸。
幾息后,男人薄唇微勾:「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