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9章 番外-無怨無恨愛方休，倦心無求（三十七）
楚一帆說這話的時候依舊很疲倦的樣子，卻也一本正經，像是一早就料到了她會有話要問他似得。
羅小枝雖然對他這瞭然的態度覺得有一瞬間的詫異，但還是很快冷靜下來。
既然楚一帆已經說起了，那她也就直說了。
“我的確有事想要跟你談談。”
楚一帆點點頭，“你說。”
羅小枝又說不出口了。
她看着坐在沙發上自己身邊的男人，一瞬間有些遲疑。她對楚一帆是有感情的，所以想要和他更加長遠的走下去，想要和他結婚，甚至生孩子。
可是這樣的事情，由她說來，未免顯得太過主動了一些。
楚一帆微微偏着臉看她，羅小枝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想知道，你對以後，有沒有什麼打算？”
她儘可能地將語氣放得輕鬆，以表現自己對這件事情其實並不是那麼在意。
或者說，她其實是在刻意掩飾自己原本對於這件事情百爪撓心的那種心態。
楚一帆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明白，突然沉默在那兒不說話了。
羅小枝覺得有一種心裏發堵的感覺，那種難受的心情，像是小時候寫不出作業來，被老師批評的時候。又沉又悶，夾雜着恐懼還有未知的擔憂。
也只是短短的一小會，她瞬間平靜了下來。
她承認，在過去的四五年裏，無論是許俊卿還是楚一帆，她不是不曾幻想過未來，只是因為自己太過理智，心裏太明白現實是什麼。所以從來都不會讓自己問出這麼蠢的問題來。
就連曾經許俊卿主動跟她說，他會和吉雯離婚，然後娶她，她面上表現的很是開心，可心裏依舊是並不帶有任何期待的。
那時候，她從沒有想過嫁人。
而現在，她也並不想嫁給別人。
這個問題，只想給楚一帆。
“你是說，關於我們，以後的打算？”
楚一帆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彷彿總算是理解過來她話里的意思。
羅小枝卻不說話了。
因為她看見楚一帆在說這句話時，神情當中的困惑，以及眼神里，那抹若有似無的疲倦，或者說是，厭煩。
興許是她太過敏感，但在那一瞬間，她真的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
楚一帆對這個問題十分意外，並且有些排斥。
她知道了。
楚一帆輕聲地嘆了口氣，很是輕微，卻充滿了無奈。仟韆仦哾
“抱歉。”他抬手摁了摁眉心，“我現在，有些累。我們……”
“你先歇着吧！”羅小枝隨即打斷他，用一種十分理解的表情，“我知道你很累了。”
楚一帆也沒有多解釋些什麼，只是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朝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沒一會，裏面便傳來洗澡的水聲，羅小枝坐在沙發上，神色怔忡。
楚一帆的意思，她已經完全明白了。
他以後的打算是什麼，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那些打算里，並沒有她。
楚一帆，並沒有為他們兩人的未來而考慮過。
這樣的日子過一天算一天，他從沒有想過要改變些什麼，譬如，讓她與他的父母見面，打算結婚的事情，向她求婚……
結婚。
一想到這兩個字，羅小枝腦海里瞬間浮現出幾天前剛剛買下的那套婚紗。
羅錦雲花了上千萬為她買的，現在想來，真的是一件太可笑的事情了。
她竟然會跑去試穿婚紗，還任由羅錦雲給大方地買下來！
羅小枝，你怎麼會這麼可笑？
……
楚一帆早上醒來時發現羅小枝並不在自己的身邊。
她從來都是個作息顛倒，愛睡懶覺的人，幾乎從來沒有在他之前起床的時候。
楚一帆坐起來，揉了揉依然發脹的太陽穴，兀自除了好一會的神。
腦子裏，都是前一天在急救室中，護士叫他的聲音：
“楚醫生快！”
“楚醫生患者的情況不好！”
“楚醫生患者好像不行了！”
“楚醫生！楚醫生！”
……
昨天是他學習回來的第一天，按道理說還是在輪休狀態。但是因為郊區出了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受傷了數十人，急診處忙不過來，所以臨時打了電話讓他趕過去幫忙。
車禍事故搶救這樣的事情對一個外科醫生來說並不少見，很多傷者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氣息。
可是昨天送來的那個年輕人，明明開始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只是胳膊被壓傷，一點的皮外傷，讓拍了片子之後確認沒事，他就讓護士給包紮，然後又去搶救別的傷患。
但也就是短短几分鐘的時間，突然聽見護士急匆匆地跑來叫他，說剛才那個患者情況不太好。
是臟器破裂，送到醫院的時候並沒有發現，患者意識清醒，卻也沒有提及身上哪個地方有疼痛。
沒有料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情況。
於是立馬安排了手術進行搶救，根據檢查的結果，當時患者的基本情況良好，及時手術並沒有什麼問題。
他也一向是這方面的專家，準備好進手術室，一切胸有成竹。然而手術過程中，患者卻驟然停止了心跳。
一切來的猝不及防，整個搶救室里原本已經是病況馬亂，科室的值班主任趕過來之後，直接就下了死亡通知。
患者死在了他的手術台上。
沒有一個醫生能夠保證自己的患者能夠百分百的治癒，手術台上存在的風險多種多樣。只是這樣的情況，是他第一次遇見。
是的，做了這麼多年的外科手術，這是第一個死在他手術台上的患者。
所有的流程不存在任何的問題，他甚至信心滿滿地來做這一台手術。卻沒有料到，並沒能將患者給搶救的回來。
死者的家屬趕到醫院的時候，屍體已經被送去太平間了。他看着那個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口一個“我的兒子”的中年女人，頭一次站在醫院的走廊上流下淚來。
因為是嚴重的車禍，家屬只覺得死者是在車禍中受了重傷不治而亡，並沒有往醫療事故上想。
但是對楚一帆來說，這是他從醫以來的第一個嚴重事故。
原本還能好好與他說話的人，短短的十幾分鐘的時間，就已經被宣佈了死亡。
他突然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來。
“小楚啊，你也不用這麼難過，干我們這一行的，生老病死的，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
科室的大主任過來安慰他。
“我知道你，一向專業技能過硬，從實習到現在，什麼失誤都沒有出現過。好幾次急診室里都放棄搶救的病人，都讓你給救了回來。但這並不能說明，就不會有人死亡啊！送到急診室里搶救不過來的病人，太多太多了。這真的不能完全算是我們醫生的責任啊！”
是的，這世上每天都有人生老病死，送到醫院裏面，治不好救不活，死在了醫院裏。
身為一個醫生，讀書時拿大體老師做實驗，臨床時，病人多如上流水線一般。病人死在自己的眼前手術台上，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他偏偏被這一次的事情給絆倒了。
“你啊，說到底是順遂了，一個醫生從醫這麼多年了，竟然沒遇上過在自己面前身故的病人。你說這太優秀了，又有什麼好的？過慣了一帆風順的日子，突然遇上點小浪花，就要帆船……”
大主任臨走之前的那番帶着嘆息的話，從他的腦中響起。
是啊，或許真的是，他過的太一帆風順了。
楚一帆垂下頭，抬手用力摁了摁自己的腦門，然後拿起床頭的表看了眼，連忙掀起被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