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活?
舅父口鼻用濕毛巾包裹得嚴實,着急忙慌的將她推出顏料房。
舅母見了,將她拉到院子裏,指着舅父畫了一大半的唐卡上的血紅色勾線問她:「你瞧,美不美?」
唐卡中這抹血紅在夕陽下流轉,彷彿活了過來。白澤卿獃獃的回話:「好漂亮啊!」
舅母道:「這是血烏頭晒乾磨粉調製的。」
她湊近了唐卡,細細嗅了嗅,問道:「舅父就是在做這個顏料嗎?味道一樣!」
「嗯。」舅母點點頭,又鄭重的說道:「這血頭烏有劇毒,以前山匪將它製成倒流香用來殺人,中毒者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就會暴斃,癥狀如同癲癇發作。」
她擔憂的望向顏料房:「那舅父他……」
「你舅父正在用商陸熬制的藥水中和它的毒性,這樣既不影響色澤,又不容易中毒。不過,你還是要小心些,不要接觸,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一定要以皂角水使勁清洗,知道了嗎?」舅母摸摸你的頭,同你細細交代清楚。
如果剛才沒有醒來,等到天明時,白澤卿就該涼透了。
而且不會留下任何傷口,大概都會以為她舊疾發作。
有人要殺她!
寧州中軍大營。
王馳盯着面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冷聲道:「沈總督來得好早啊。」
他才從沙場退下,一身殺伐凶氣隱藏不住。
沈義成恍若未覺,十分淡然的撣了撣紫金袍,一甩衣擺逕自尋了案幾坐下,緩緩說:「王少將軍這一腔怒氣的,怪錯人了吧?」他長嘆一聲,「我剛收到消息便帶劍門邊軍連夜越過長寧關前來支援,哪知白岩一城守軍,卻連一夜都無法支持,致使邊沙要塞防線全部崩潰——」
沈義成原本有心再挑唆幾句,但見着王馳背後的副將奚遠七橫刀而立,只盯着他,目光如炬,便適時住口,沒再煽風點火。
王馳眯了眯眼,卻是突然一笑,適才刀鋒般的目光便如冰消融,竟有了一絲佻達輕薄的紈絝氣質。
「沈總督。」他往沈義成的桌案上放了一杯酒,「開個玩笑嘛,別那麼認真。」
沈義成盯着飛濺而出的美酒,淡淡酒香撲面而來。他復抬頭,與王馳相視片刻,突然大笑,說:「少將軍,幾年未見,脾氣見長啊!」
王馳直起身,指了指腰側的刀,笑說:「都說軍中養氣性,我這帶着刀就當自己半個兵了。嗐,還是喝酒逗鳥的自在。」.c
沈義成好似才看見,跟着笑道:「好刀!少將軍不必憂心,聽聞聖上心疼西北王和大將軍,特召少將軍回京城享福呢。此次少將軍收復寧州有功,回頭見過聖上,指不定怎麼封賞呢!可惜我戍守西沙三郡,不能跟少將軍回京喝一杯了。」
王馳頗為遺憾,說:「那可惜了,屬實可惜,吃酒還得是京城杏花樓盡興啊!待沈總督回京述職,我請你。」
「那先謝過少將軍了。」沈義成笑應了,「那我便先去郡守府,那邊一堆破事兒候着呢。」
王馳笑着目送沈義成帶着一眾邊軍離開,臉上的笑容消失,眉眼間積的都是陰沉。
奚遠七遞上一方帕子,他邊走邊擦手,回到主案坐下。
奚遠七低聲說:「寧州軍一夜兵敗,就算是白岩元宵夜宴,輕敵所致。但寧州城破后,西沙三關要塞尚有一線挽回之機,可渠粟***卻有我西沙三城所有的城防圖,西沙三關因此淪陷,數萬百姓皆喪於渠粟彎刀之下。白岩火燒郡守府,讓次子帶親兵私逃……這些事兒無一處不透着蹊蹺!這沈總督倒好,把所有罪責推給一個死人。」
王馳冷漠地說:「白岩老狗讓寧州城血流漂杵,罪大惡極!但這沈義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西沙三城,血流成河。劍門邊軍做什麼了?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不過,公子那腳太冒險,那小女娘若是當場斃命,聖上那邊怕是不悅。」
王馳冷笑:「老狗餘孽,死了便死了,怕什麼?況且大哥年前千里奔襲,打下漠北凌霄關,經此一戰已經無可再封。父親更是賞無可賞,我西北王府,早已成為聖上的眼中釘。」
奚遠七憂心忡忡:「既如此,公子還要入京。世子爺常道月盈則缺,這次京都之行多半是場鴻門宴。」
王馳將帕子扔回給奚遠七,說:「不過想留個人質在身邊,總不能叫父親和大哥去。」頓了頓,又道:「去問問,審得怎麼樣了。審不出就別審了,留條命,押回京去。聖上要向天下人交代,白家就要有活口。」
獄裏燈火灰暗,白澤卿手腳發涼,愈漸喘不上氣。
身周白霧繚繞不散,她掙扎着想要站起身來,但她彷彿被投進了深水潭,手腳並用拚命掙扎扑打片刻,又無力的跌回粗草。
這些牢獄中隨意扔在地上的粗草帶着特有的潮濕和霉味,混着血腥味,此時還夾雜着血烏頭特有的味道,難聞至極。
白澤卿的雙腿被杖刑打得幾近麻木,心口那一腳的劇痛更是讓她渾身麻痹,此刻耳邊嗡鳴,鼻息錯亂,像是溺水一般的無法呼吸。
白澤卿轉動着眼珠,盯着欄杆外的燭光。
獄堂中幾個兵衛正在吃酒,划著拳呼喝,根本無暇回頭看一眼她。
白澤卿被白霧浸在粗草上,窒息的噁心感猶如洪水一般埋沒了她。
眼前昏花,白澤卿咬着牙,努力抬高頭,至少讓口鼻脫離白霧沉繞的範圍。
就這樣的動作牽動心口傷勢也讓她冷汗淋漓,一時提不起氣來。
算了吧,太痛苦了,要不然就這樣吧……
她突然卸了勁,再次跌回到粗草白霧中,任這垂死的絕望包裹着他。
在她跌落時,一個暗紅色的木雕小人兒從胸口衣衫,掉落出來!
她極艱難的呼吸着,拼勁全身力氣伸出手,將木雕小人兒緊緊握入掌心。
這是奇哥為她雕刻的元夕禮物,這是奇哥留給她最後的物件!
木雕小人兒成了暗紅色,那是奇哥的血,一滴一滴浸透的。
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