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打殺威棒
裕國夫人臉上浮現出一抹得逞神色,「正是。」
章行簡的眼瞬間冷寂了下來,直往雎寧身上刮,半晌,他才勾起唇笑,「貴妃娘子倒真是好心,將這麼個在嬢嬢靈堂上打盹的宮女收到自個兒宮裏,也不怕到時候出什麼岔子么?要是照咱們兩府的規矩,哪裏會留她至今,還升她做令侍,定是早早將她仗殺扔亂葬崗了!」
那急急的語氣,雎寧不用抬頭都能想像得出他的切齒。
就像從前在家裏,聽他講那些惡人、那些跋扈,嫉惡如仇得恨不得立時將人大卸八塊。
而她現在,也成了他心內的惡人。
雎寧埋下頭,摳着地縫的手泛出了青白,心緒說不出的複雜。
裕國夫人臉上卻帶起了和煦的笑,「貴妃娘子也是瞧她受人冤枉,一時不落忍……」
章行簡冷哼一聲,腰上刀八色撞着七事鋃鐺的響,「冤枉,這年頭誰不受人冤枉吶,憑什麼旁人吃掛落,獨她榮享?」
話里含着深意,聽得裕國夫人瞬間拉了臉,不過,很快的,她又操起了滑笏的微笑,「這是官家親自下的令兒,都虞侯要是有訾議大可上延和殿請奏,嬢嬢才升遐,想必官家會因而顧慮着都虞侯罷。」
雎寧心咚咚直跳,抬起頭看章行簡,那隻握在刀八色上的手果然爆出了青筋,他的聲音也墜進了冷窖,絲絲往外滲着涼。
「咱們那及得上貴妃娘子吶,俗話說得好,磕破頭皮不比枕邊細語……」
不行了。
再這麼話趕話下去,定定要鬧到李曌耳中,少則一通排揎,多則胡亂扣個臟帽子,直接亂棒子打死章家!
雎寧忙忙捂緊胸,痛吟起來,「國夫人,奴婢疼。」
裕國夫人眼橫過來,傘下層疊的皺紋堆滿了厭棄,「疼,疼你還跑出來,活該疼,最好疼死了去,省得回去礙娘子的眼。」
說是這麼說,但到底是得了令來拿雎寧的,裕國夫人也不兜搭什麼了,拽着雎寧就要走。
雎寧呢,想着錯過這次,真真是再沒機會出來報信了,便一橫心一咬牙,衝著章行簡就道:「章大人,就像剛剛周大人說的,斯人已逝,活人且要好好活着,嬢嬢升遐,章大人作為兄長固然是要心傷,但一徑將心神撲在這上面,太得不償失,不如放眼看看四周,這樣也不至於這般傷情吶。」
‘看看四周"四個字,被雎寧咬得極重。
裕國夫人登時就咂出不對味來了,也不顧傘遮得嚴實不嚴實,往她胳膊上一擰,「好你個打脊奴,不是說疼么?怎麼還有力氣說這些話,」
雎寧吃痛,卻不吭聲,她只是望住了章行簡。
章行簡也正看着她。
寂寂天地間,那一雙眼睛清炯炯發著亮,像一汪池水,看得章行簡心頭一悸,不由撤了步。
裕國夫人眼神卻愈發的陰鷙了,喝上身後的宮人,一左一右扽住雎寧,架豬似的揸着她往咸福宮走。
萬貴妃彼時正坐在宮裏一搭沒一搭的提拎着茶蓋兒,一張瓷白的臉映着遠處的燈,一半明一半暗,聽到動靜,她才抬起那雙濃睫往槅扇看。
雨打泥胎的雎寧被人拖了進來,還是如之前一般,撂破布似的將她撂在了萬貴妃跟前。
不過這次沒上次那麼好運氣撲在栽絨毯上,是磕在了青磚上,又冷又硬,磕的那一剎,雎寧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碎了一般,密密匝匝的疼。
裕國夫人撩開裙角,在雎寧身旁跪下來,蒼老的喉嚨里充滿了誠惶誠恐,「娘子,我把這打脊奴拖回來了。」
萬貴妃視線劃過雎寧,最後落在裕國夫人的臉上,「在哪兒尋到的她?」
「迎陽門。」
順帶着,裕國夫人還將方才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說了。
萬貴妃起初神色還平常,聽到後頭,手上一頓,沒了茶蓋兒‘磕托"的聲響,顯得殿內格外的寂靜。
一種怔忪的,龐大的,卻不徹底的寂靜。
「你倒十分好心。」
輕淺的一句,就同萬貴妃含在唇邊的笑,淡得如水一般,幾乎都咂不出滋味來。
雎寧知道,這是萬貴妃將怒的徵兆,她忍住發癢的喉嚨,低低的開腔,「奴婢只是覺得當初要是奴婢不打那個盹兒,或許,章大人不至於……」
萬貴妃神情一怔,哂然道:「所以,你是特特兒去迎陽門找章都虞侯請罪的?」
雎寧哪會那麼輕易被下套呢,她搖頭說不是,「是奴婢到了喝葯的時辰,四處找遍了知令侍都找不見她,奴婢本想說可能知令侍不慣伺候奴婢這樣的草芥,自去休息了,便想着自個兒伺候自個兒喝葯,沒曾想去翻那藥罐,發現沒有,奴婢又怕耽誤了喝葯的時辰,這才……」
雎寧磕了個響頭,「沒想叫娘子這般擔心奴婢,還派了國夫人來尋奴婢。」
她言裏摻譏,萬貴妃不是沒聽出來,但由着這話再敘下去,便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遂再有心撬口舌那也得按捺。
牽牽袖口上的褶皺,萬貴妃抬起那雙烏沉沉的眼,望住雎寧,「你是官家下了旨意要撫慰的人,當然得好生緊顧着,不過……你說知令侍不在是怎麼回事,那葯沒了又是怎麼回事?」
雎寧只顧搖頭說自個兒看到時便是這樣,其餘的,問什麼都鋸嘴葫蘆似的一概不知。
萬貴妃也沒了耐性,凜着眉叫裕國夫人去把知令侍扽上來。
結果這一扽,扽了近乎半燭香的光景,萬貴妃的臉肉眼可見的難看了。
也因而等人把知令侍扽上來,萬貴妃一掌拍響了桌兒,「你倒是愈發活回去了,竟叫我等你這麼些時候。」
其實拍得不響,但架不住氣勢足,知令侍那麼趾高氣昂的一人兒,此刻跟篩糠似的,連話都捋不陳展,「娘,娘子息怒,奴,奴婢是去拿葯了……」
求饒的一句話,沒澆滅半點萬貴妃的怒火,反倒更添一把油,把那本來就寒涼的嗓子燒得厲厲又刺耳,「太醫局都有專人來送葯,由得你去搭這把手?還是說你早就呆膩了咸福宮,想換個宮?」